翻滾的身影沾著泥沙停在了破爛的僧鞋前,鮮血順著額頭大股大股流了出來。
丹公子抓握泥沙,掙扎著想要起來,緊咬的牙關,擠出聲音:“你們……”隨後,僧鞋踏在了他後背,將他壓了回去。
僧袍延伸而上,是和尚鎮海威凜肅穆的神色,他看向對面土丘下來的陳鳶,唇角勾出微笑,合印禮佛一揖。
“陳道友,看來小僧沒有來遲。”
見來的身影正是去岐山的鎮海和尚,陳鳶也跟著笑起來,持著鐵鞭拱手還禮:“小師傅怎麽來了,岐山那蝠妖已降了?”
“區區一妖,不過幾息之事。”
鎮海腳下一挑,將那丹公子直接挑了起來,伸手抓住其後領硬生生提到半空,豎印那隻手在對方身上連點幾下,每每都有佛光綻出。
丹公子頓時渾身發軟,掙扎也變得無力,像條死狗被那麽拎著。
“此人犯了何事?”
“小師傅現在才問,為什麽不認為是我在做惡事呢?!”
“貧僧信你為人。”
言罷,和尚將手中之人,丟到陳鳶身前,摔了一個狗啃泥,佛珠重新掛回頸脖,“之前你我途中所言,眼下可還當真?”
所謂途中所言,正是陳鳶要給胡人表演木雕戲,聽到和尚這麽說,陳鳶不由笑起來,將爛泥般的丹公子提在手上。
“小師傅來之前,我可已經演過一段了……”
正說話時,陳鳶忽然停下話語,回頭看去。對面的鎮海和尚也抬起目光,夜色裡,兩道身影破空飛來,俱身著得羅寬袖道袍,一人須髯花白,手中木劍、銅鏡;另一人木劍、拂塵。
正是追擊而來的雲龍、雲賀兩位天師府道士。
兩人降下地面,目光也在打量陳鳶、鎮海,一個青衣常服,一個破舊僧衣,待看到陳鳶手中提拎的身影時,雲賀一卷拂塵咬牙就要上前,欲要將對方撕碎一般,隨即就被一旁的師兄雲龍伸手攔下,他朝師弟搖搖頭,上前朝二人揖禮。
“貧道天師府戒律道士,道名雲龍,不知兩位同道名諱。”
陳鳶拱手還禮:“無名無派,陳鳶!”
那邊,鎮海豎印微微垂首。
“萬佛寺,鎮海。”
兩位道長年齡擺在那裡,給予尊重是應有的禮儀,何況對方禮數也周全,如鎮海這般微微自傲,也要給足禮數的。
“二位擒拿此人,當真為廣威出了大力!可否先將此人交給我們處置。”
“兩位道長,不知此人在城裡做了什麽?!”
聽到問起這個,雲賀呲牙怒視如爛泥的丹公子,恨不得將其撕碎般,“此人原名劉成年,二十年前背棄天師府,闖入紅塵,糟蹋禍害數十女子不說,還將人殺了,為躲天師府追殺,不知藏身何處,想不到今日,他竟混入廣威,偷開城門,放胡人騎兵進城!兩位道友還請將他交給我天師府處置!”
說著,雲賀朝陳鳶、鎮海重重抱拳。
這邊,陳鳶與鎮海對視一眼,前者看去地上這人,如果對方就是想要殺他的那批人,那偷開城門放胡人進廣威,又是何用意?
胡人……沮乞人……樾劼人……
短短一瞬,腦子裡好像有靈光閃過,頓時明白這些人為什麽不再半道設伏他了,原來是打胡人的主意,利用胡人讓他亂殺一氣,增添劫數。
不過眼下,陳鳶不可能當著兩道一僧的面,將這人拉入森羅殿,何況與天師府交情頗厚,索性將對方交由對方手裡看管。
想著,陳鳶一腳將地上的丹公子蹬去兩個老道面前。
“兩位道長,我與天師府青虛、明光、玉晨、飛鶴都是熟識,知曉天師府不插手尋常人爭鬥,便為胡人而來。”
聽到熟悉的道名,雲龍雲賀二道士泛起笑意,看陳鳶的表情都有些不一樣了。
“那道友可有法解除胡人威脅?”
回答二人的,是陳鳶簡單吐出一個字:“殺!”
雲賀道長笑容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的看去那邊的和尚,後者闔目豎印,隻道了一聲:“我佛慈悲!”
“好!”反倒是一旁的雲龍老道讚賞了句,看著兩人忽然大笑起來,又重複的說了一句:“殺的好!”
便拱手向城池那邊一攤:“兩位道友請,隨我們入城!”
“請!”陳鳶也伸手一攤,旋即與鎮海和尚大步走去牛車方向,那邊躲藏的令騎見人回來,終於放下心來,當了一輩子令騎,什麽沒見過,可今晚看到的,足夠讓他回去吹噓一輩子了。
“師兄,你剛剛為何那般說?”
拖著丹公子的雲賀與師兄走在後面,想著剛才雲龍那般說話,覺得有些不妥,畢竟天師府一向給人感覺,都是沉穩、內斂,不好爭鬥,雲龍那番神態話語,怕引起誤會。
“師弟……”
雲龍看著前面並肩而行的一俗一僧,他忽然歎了口氣
:“天師府不該只有沉穩內斂,也該有嫉惡如仇,如今我已破戒,你不要再勸,就讓師兄一破到底!”
看著發髻斑白的師兄,雲賀幾次想要張嘴,可想到胡人所做之惡,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想想,索性與師兄一起殺胡算了。
似乎看出了他心思,雲龍拍拍他肩膀,笑著輕聲道:“有師兄一人破戒就夠了。”
雲賀臉上有著難言的複雜,松開手中丹公子,沉默的朝著前行的師兄揖禮一拜,待到老道側過臉來,笑容更盛。
“何故小女兒作態,趕緊跟上!”
“是,師兄!”
雲賀收起感慨,跟著笑起來,一把將地上的丹公子提著,快步跟了上去。兩人前行的方向,陳鳶、鎮海已在那等候,看到隱隱透出妖氣的老牛,以及車廂裡呼呼大睡的老瘋子,雲賀雲龍兩道有些皺眉,可青虛、明光等同門師兄弟都沒對年輕人做出什麽,看來就是未做過惡事,便也不開口提及。
回到廣威城內,之前先殺入進來的幾百胡人騎兵已被城中兵將借街巷地形、步卒槍陣剿滅,馬的、人的屍體被裝車運去了城外掩埋,官府差役忙忙碌碌,拉著水車,提桶衝刷地上大片的血跡。
到了官邸,雲龍先去城中主將那裡說明了情況,雲賀著帶著俘虜,領了陳鳶、鎮海在官邸一側的小院落腳,暫且住下。
那丹公子便關在三人中間的房裡,此時夜已深,雲賀隨意聊了幾句,便告辭,叮囑陳鳶和僧人先歇息,明日一早再說處置俘虜一事。
片刻,鎮海也告辭去了隔壁廂房。
風跑過簷下,喧囂一夜的城池變得死寂,昏黃的燈火搖曳的照著俊朗的側臉,陳鳶聽著師父夢囈的呢喃,看著對面白白的牆面,沉默起身,將之前明光贈給他的包袱取過,從裡面拿出一張符紙捏燃。
身形漸漸消失在牆壁前。
……
呃……唔……
名叫劉成年的儒雅公子雙手雙腳捆縛,體內法力被遏製,夜裡地上的冰涼讓他再一次感覺到做為尋常人的虛弱。
‘若有機會……出去……我……我……’
模糊的意識努力的想要組出一段完整的話時,他視線之中,對面的牆壁陡然一道身形走了出來,看到來人模樣,劉成年嘴角咧開,擠出冷笑。
“你不用……問我……想要做什麽……我絕不告……知你的!”
房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只有衣袍布料輕微的摩擦撫響,片刻後,昏黑裡的身影在他旁邊蹲下來。
窗外的燈籠光芒照著窗欞,投在陳鳶半張臉上半明半暗,慢慢勾起一絲笑容。
“你所行之事,不難猜的。其實你不該多此一舉!”陳鳶抓去他發髻,將他臉提到面前,輕聲道:“我來西北,就是為了殺胡人,用不著你偷開城門……”
手松開,將劉成年放了回去,陳鳶便起身走去牆壁,那邊的劉成年聽到這番話,人都有些傻了,畢竟辛辛苦苦做的這些,原來本就是別人要做的,簡直畫蛇添足。
“你跑來就為這話,以為能讓我難過?”
走到牆壁前的陳鳶微微側了側臉。
“當然不是!”
說完,沒入牆壁不見。下一刻,還在發愣的劉成年,陡然感覺後腦一股針刺的感覺,還未等他伸手去摸,渾身皮肉裡,像是有蟲子在攀爬叮咬,既癢又痛,可雙手雙腳被捆縛,根本撓不到,也看不見布料裡。
唯一能感到的是,像是有無數蟲子在皮肉裡鑽來鑽去,甚至臉上也漸漸感覺到了刺痛,皮下是密密麻麻隆起的小包飛快移動……
“啊啊啊……救我……雲賀……雲龍……救我!!”
他歇斯底裡的在地上翻滾嘶喊,可在庭院裡,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風吹過簷下,發出慘叫的房間外面一角,有張符紙貼在門扇角落。
不久之後,一切劇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屋裡嘶喊的聲音停了下來,劉成年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四肢也能活動了,慢慢從地上起來,疑惑的看著周圍,昏黑變得能視物。
“怎麽回事?!”
他低頭看去之前躺過的位置,眸子頓時放大,驚懼的向後退了一步,只見他的衣袍落在了那,袍內,是一具千瘡百孔的屍體,無數黑色的蟲子在上面攀爬。
‘我……我死了?’
頃刻。
他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叮叮叮……
那是鐵鏈拖動的動靜在耳邊徘徊回蕩,本能的偏頭,一道漆黑鐵鏈穿過關著的窗欞,唰的飛了進來,碩大的鬼頭琵琶鉤勾住他腦袋瞬間拽了出去。
鐵鏈的聲音也跟著消失在夜色裡。
雞鳴響亮。
城外胡人退去之後,城中百姓、兵將終於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整頓兵馬、檢修兵甲、等待援軍。
街巷,許久未出門的百姓,熙熙攘攘的走在街頭,就算不買東西,也要在人群裡蹭口熱鬧勁兒。
坐落城東的驛館也有喧囂,得了命令的一隊士卒進入院中,把守關押俘虜的房門,為辨別相貌身材,還是打開門看去一眼。
推開門扇的刹那,見到地上一堆衣物,以及衣袍內那具千瘡百孔的屍體,眼眶都被吃的血肉模糊,頓時嚇得士卒踉蹌後退,撞到同袍身上,隨後轉身跑開,向院裡的兩位道長稟報。
不久,雲龍、雲賀帶了兩個天師府的道士趕來,聽到動靜的鎮海也開門出來,看到昨夜的那人只剩一具屍體,喧聲佛號便去尋陳鳶。
“此時已天明,竟還有陰氣殘留!”雲賀查看了四周,掐著的指訣裡,絲絲陰氣正順著窗欞縫隙遊移出去,在天光裡消散。
雲龍解開屍體衣物看了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血肉模糊間能看清有極細微啃食痕跡。
老道聽著師弟的話語並沒有回應,而是讓門外的兩個天師府道士,將屍體帶出去做場法事,然後燒毀埋掉。
“師兄,此人禍害多年,好不容易抓住,如此死了,總該……”
沒等雲賀說完,就被一旁的雲龍打斷,老道笑了笑:“死了就死了,這樣更好,不用看著煩心,也懶得審問。眼下當務之急,該是解決甘沙、瓜州兩地的胡人,將他們趕出去!”
此時,陳鳶那邊也帶著師父出了房門,跟鎮海和尚寒暄幾句,悄聲叮囑身旁的老人不要亂跑,等會兒就帶他去吃早飯,這才讓瘋老頭安穩下來。筆趣庫
說話間,那邊裡屋的兩位道長似乎聽到陳鳶他們說話,跟著出來見禮,一起去了驛館公廚用飯,路上說起劉成年的死,雖有疑惑,但也並不是最重要的。
“可能被幕後指使之人,殺人滅口了,畢竟受人驅使,命自然也握在別人手裡。”
陳鳶隨意的說了一個可能,那邊除了雲賀皺眉思索外,只有雲龍道長笑了笑,至於鎮海和尚一直沒有聲響。
一路進了驛館左側院,七八張長桌整齊擺列,過去落座後,陳鳶看看周圍,笑道:“我還是頭一次吃公廚飯,當真是沾兩位道長的光了。”
“道友說哪裡話。”
雲賀雲龍、鎮海都是素食,幾碟小蔥青菜、葵菜,令得瘋老頭有些不幹了,有些生氣的將兩隻腳在桌下蹭來蹭去。
“
老夫要吃肉!沒肉怎麽下口啊……不吃不吃……”
不得已下,雲龍笑著又讓後廚再加了兩道菜,用的豬脂練的油膏炒出,端上來還能見肥肉上油脂冒泡,香的瘋老頭端了一個餐盤,就跑去門口那桌一個人邊吃邊哈哈大笑。
正好這邊也清淨許多,四人便說起正事。
“沮乞人退走,可甘沙、瓜州,還有玉澗關還在他們手上,那邊百姓也不知如何了,昨日貧道拜見城中主將,李將軍有意等來援兵寸寸收復失地,我們便從旁協助。”
“貧僧過來此地,見的是百姓流離失所,見的是田地荒蕪,看的是寺廟倒塌!”鎮海放下碗筷,雙目有神,望著前方,“來此地,不過殺胡而已,何來如此繁瑣!”
雲賀知曉這位萬佛寺年輕一輩裡最強的和尚,只是沒想到會如此殺性,不由將目光投向陳鳶,示意對方也說上兩句。
對面,陳鳶也笑起來:“我與小師傅一起到的長鎬,相約西北匯合,就是為殺胡而來,豈能耽擱,昨日那沮乞祭師傷了一條胳膊,不如正好趁此機會殺過去?!”
過來殺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范八爺的話,陳鳶還記在心裡,奉差辦事呢,胡人這麽好的東西,不殺上一批,這趟豈不是白跑?
“師兄!”
雲賀有些著急的看去一旁的老道,看到的卻是雲龍滿臉紅光的放下筷子,“貧道正愁找不到同路之人,哈哈,不如就今夜如何?!”
說著,看去已目瞪口呆的師弟。
“等會兒回房,將我放在床下木盒裡的丹藥取出,與小師傅還有這位陳道友一人一粒回靈丹。”
“師兄,這般著急,區區三人如何成事?那婆刹那軍中怎會只有一個祭師!”
雲賀心裡那叫一個急,面前這位師兄城下已破殺戒,或許天師那邊不會懲罰,可若是跟著這兩人殺去甘沙、瓜州,生死難料不說,就算活下來,造成的殺孽,又如何辦?
“師弟啊,昨日在城頭我已想了許久,外族殺入我漢地,平白殺了這麽多百姓,若不仇之,這念頭不通,我如何又靜的下心來修道?”
雲龍看著面前的一僧一俗,笑起來:“何況如此豪邁之舉,貧道一生還能有幾次?!”
說著,端過手邊茶杯,敬去鎮海、陳鳶。
“請!”
陳鳶、鎮海和尚也端杯敬去:
“道長請!”
三人一口飲盡,相視片刻,俱笑了起來。
“……三人殺過去,正如雲賀道長所言,確實過於冒險。”陳鳶放下杯盞,輕聲道:“不過
在下會呼神請靈,可招會用兵之神人附身,兩位道長不妨轉告此城主將,尋五千兵卒,以及一員將領隨我們一起行事!”
言語中,陳鳶將需要的東西,比如將領生辰八字,需寅時出生。另外還需將城中將士集中,讓他表演幾段木雕戲的故事!
大抵就是這些後,四人便分頭行事。
晌午尚未到,六千五百人被集中城裡的校場,看著高高的點將台上,一個碩大的戲台演著木雕戲,是一個鐵血冷酷的將軍與另一國廝殺的幾段故事,有法力攜裹的聲音幾乎能讓士兵清晰聽到,那將軍的名字更是容易記住。
到的下午,雲賀終於找來了一個符合條件的軍中都侯,是個二十出頭年輕人,頗有勇力,聽到隻帶兩千人收回甘沙、瓜州兩地,站在那裡都興奮的捏著拳頭髮抖。
起初城中主將是不願的,畢竟城中只有六千兵卒,分出兩千,可是極大的風險,可若非天師府名頭,又幫助守城,他這才同意。
精心挑選的兵卒,逐一出了軍營,在城外聚集等候。
西雲漸起昏黃。
陳鳶坐在院裡,有些發懵的年輕都侯看著他,不知該不該開口對這位高人說時辰差不多了,片刻,簷下的陳鳶睜開眼睛,進屋點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爐,又用了幾張符紙壓在香爐下。
看著下午他雕琢一尊人偶,相比呂布、關羽這些,個頭略小,相貌中正,上唇一對胡,下頷短須,手持一杆長戈,威風凜凜。
青煙嫋嫋間,有威嚴的聲音從木雕傳出:“敵,可有四十萬?”
“沒有。”
“二十萬?”
“也沒有!”
“十萬?太少了……”
“只有五萬,一群西域胡人!”
人偶眼睛陡然有法光亮了亮。
“我們呢?”
“兩千。”
“夠了。”
最後這句,是從門外那校尉口中響起,面容未改,只是那雙眼,銳利的嚇人,整個精氣神煥然一新,看得出已經附上身了。
那校尉一掀披風,按著劍首大步走去院門,朝著門口兩個親兵,聲音朗朗。
“軍隊何在!”
平日常一起廝混的都侯,一出門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得,那一眼一語,氣勢嚇得那兩個親兵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在……在城外!”
“上馬!”那校尉翻身上馬,氣勢迫人的看了眼兩個親兵,“帶路!”
只有陳鳶能看到的視線裡,馬背上的校尉身後,是一個鐵胄、鐵甲,一杆長戈,腰配青銅長劍的虛影。
名諱在他腦中浮現。
——武安君.白起
夕陽掛在山頭照出彤紅一片。
城外原野,蟬鳴安靜,只有一面面旌旗在風裡獵獵飛舞,兩千士兵拄槍挎刀,有些緊張的看著城樓,他們都是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兵卒,奮勇殺敵自是不怕,可聽說是就他們兩千就要向甘沙、瓜州,甚至玉澗關發動襲擊。
兩千對五萬……簡直不要命了。
城樓上。
李安福坐在椅上,做為主將堅守廣威,已經是最大極限,等到援軍趕來,往後不管能不能收復失地,功勞薄上,他都有濃濃一筆。
此時,回想今日下午答應兩位道長的請求,心裡都有些懊悔。
若是收復失地敗了,沮乞人定會再次席卷過來,那這座廣威定是守不住,到嘴的功勞,可能變成好大喜功,損兵折將,能安度晚年,都是祖上積德。
‘我就不該輕易答應的。’
李安福手指扣著扶手,瞥去旁邊安坐的天師府道長雲賀,正要說話,下方已有馬蹄聲傳來,他麾下軍中的一個校尉端坐馬背,目光威凜,有著難言的威勢。
不由讓這位主將皺眉嘶了一聲,‘我麾下這小校,什麽時候有這股威勢了。’
一旁,雲賀看出他心思,撫須笑道:“李將軍莫要擔憂,此校尉已今非昔比,他身上哪,可是有陳道友請來神人相助。”
“那……那我便看看吧。”
說實話,李安福終究是不放心的,他望去的城下曠野,那領著親兵的騎士直接騎馬來到了做為點將台的土堆上。
“將所有旗幟丟下,所有兵將隻帶兩日口糧,長槍等兵器也不帶,輕裝簡行!”
那校尉眼中好像有神光閃過,看著一面面‘晉’字旗幟被士卒遲疑的丟下,他才滿意的開了口。
“有些話,我必然要說,或許不好聽,但爾等還要聽下去……胡人入關,敗退失地,乃我軍上下所有將士的恥辱,每寸土地都是前人身上熱血澆灌出來的,如今被胡人奪去,爾等臉上可有光彩!”
風吹過一張張面孔,看著土堆上騎馬的身影,有人小聲像旁邊人說道:‘這人我認識,就是一個……’
可旁邊的士兵卻是不理他,緊緊的捏著刀鞘,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筆趣庫
那馬背上的人影,此時聲音變得高亢。
“……胡人來了,他們從我們手裡拿走了土地、城池,還有我們的百姓,你們爹娘可能也在其中,兄弟姊妹也在其中,腦袋被這些蠻人砍下杵在木樁上,可會心痛?妻女被胡人糟蹋,可會心痛?但心痛又如何,只有將失去的奪
回來,再將這幫蠻人腦袋插回他們的土地上,這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
昏黃的陽光裡,一片片的人影,城樓上的士卒沉默的看著那土堆上的身影,就連遠處巡邏的兵卒也都趕了過來,朝下方望去。
風雲卷動,雄渾的聲音還在持續。
“……聽說胡人凶狠,堪比猛獸,但今日我要告訴你們,再凶猛的野獸,也有淪為獵物的一日!”
馬背上,那校尉背後的虛影拔出青銅長劍指去西面的日頭的同時,校尉也拔出了佩刀映著殘陽的余暉露出森寒。
“現在就讓那些凶猛的獵物們看看,我們的刀劍可利否,我們的爪牙能不能撕碎他們,點燃他們的帳篷,讓他們無家可歸!讓他們看看誰才是這天底下最凶悍的一群人!”
璀璨的天光照在刀鋒上,映出刺眼的光芒,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斬下,校尉張開嘴,背後的虛影也望著夕陽張開口吻,高亢的聲音響徹。
“諸位,光宗耀祖的時刻到了!”
“風——”
前方延綿開去的兩千兵卒猶豫了一下,然後,有聲音單調的跟著大叫一聲:“風!”
下一刻。
更多的士卒叫了起來,拍響刀鞘,捏著拳頭舉過頭頂,歇斯底裡的發出咆哮,廣闊的原野上,其他營中兵卒、城樓上的兵卒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感染,巨大的怒吼聲席卷這片天地。
“風!”
“風!”
土堆上,那校尉一撥馬頭衝下,高舉刀鋒跑過士兵前方,嘶吼:“隨我來,今夜過後,你我同去,你我同歸!”
兩千兵卒齊齊上馬,發出‘嘩’的整齊聲響,一道道、一列列縱馬飛馳起來。
城樓上,李安福也激動的起身,按著牆垛,都有種想要一起去的衝動,好在被身旁親衛勸住,才熄了這個念頭。
他轉身問去雲賀:“道長,那附身神人是誰,可否經常請到軍中?!”
“這……貧道也不知,只聽陳道友說過,好像叫武安君白起。”
這是實話,雲賀想破腦袋,翻看典籍,也沒找到這個名字。
……
夕陽落下最後一抹余暉。
天色漸漸沉下,黑夜席卷而去的廣威北面,踏入甘沙地界,天光尚未降下,彤紅的霞光裡,是延綿的營寨,一頂頂白
色圓頂帳篷在風沙裡起伏。
“啊!!”
一聲淒厲的女子叫聲,在營中某頂大帳傳出,身材婀娜的女子此時渾身赤裸盤坐毛毯上,眉頭緊鎖,咬牙痛哼。
騰騰白氣正從她頭頂升起,那斷臂的傷口正肉眼可見的愈合,只是可惜
手臂是無法再長出來了。
女子身後,一個披頭散發,額頭纏裹白帶的男人,正張開五指,一顆瑩黃珠子漂浮,照出縷縷似煙似光的氣息,給她治療,那珠裡像是某種野獸的瞳孔,來回轉動,顯出絲絲邪氣。
過得一陣,白氣斷去,古蘭朵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白皙的肩頭往下,那斷去的地方空蕩蕩的,發瘋似得拿另一隻手捶打毛毯,痛苦的哭喊出來。
那邊的男人收了法珠,拿了一件婆刹那傳統的長筒袍服給她披上,“古蘭朵,你的手臂不會輕易失去的,我會讓那些漢人遭受比你更慘痛的傷害。”
兩人都是婆刹那大祭師麾下的弟子,也是夫妻,無論如何這個仇他是一定要替妻子找回來的。
“我們還有很多軍隊!只要推平了這裡,打下漢人的西京,找到那座洞窟,漢人的一切都會是我們的,古蘭朵也能穿上漂亮的絲綢,住上高貴的宮殿!”
他是大祭師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修煉的法術造就了他身軀蘊著恐怖的力量,刀劍難傷,甚至漢人的法術都不一定能傷到他。
這就是他敢如此說的底氣!
安慰了妻子幾句,讓她沉穩的睡下後,男人裸著強壯的上身走出帳篷,“讓薩圖克統領過來見我!”
他這樣說著,望去的夜空繁星密布,猶如一條銀帶橫跨天際,他並不知道的是,向南的遠方,一隻隻馬蹄踏著泥屑、衰草飛速穿行。
而較近的丘陵之上,陳鳶、鎮海、雲龍一一排開,望去遠處篝火延綿的婆刹那軍營。
山風吹來,撫動花白的須發,老道輕聲問道:“那位神人會何時發起夜襲?”
“武安君啊……我可不知!”陳鳶掐著黃符,按去桌上,“我們先引起混亂,將主力引過來就行,其余便靠他去了。”
陳鳶右側,形如金剛的身影,僧袍在風裡撫卷,鎮海看著遠方的胡人營寨,闔眼合掌揖去一禮。
“我佛慈悲!”
佛號猶如潮水般傳開。
下一刻,一道一僧身形往地上一頓,炮彈般唰的投去前方黑暗。
……
陳鳶按著符紙,看著身形消失的方向。
“該輪到我表演了!”
手掌一抹,數張寫滿敕文的符籙並排展開,掐起指訣的一瞬,香燭轟的自燃。
“起壇!”
陰風大作!
月色照著他的身形投去地上的影子,一分為二、四、八……越來越多,貼著地面、山林、岩石飛快蔓延向軍營。
題外話
三更。還有,等會兒再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