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李玄微重新獲得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時，率先聞到的是一股濃鬱的氣味，不像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像是很多種藥物混合後的氣味。

她睜開眼睛，一瞬間的恍惚出神後，緊接著便是目光平靜的看著頭頂這一片刺眼的白光。

有一束燈光正對著她的臉。

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張張陌生的臉，藏在藍色口罩下面，帶著藍色的帽子，穿著藍色的衣服……

他們在忙碌什麽，身形不斷地從眼前閃過。

這時候，那燈光突然間移開，視線有那麽一瞬間暗下來。

“小姑娘，再睡一會吧。”

這時候那個人直接往她臉上帶了個呼吸面罩，李玄微一動不動，緩緩呼吸著，感受著意識再一次剝離自己的身體，眼前的一切慢慢旋轉著，儀器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閉上眼睛時，她好像又看到了師父了。

倒也不是有多想念，不知道為什麽，卻總是在最虛弱的時候想起他老人家。

想起他在很多年前說過的話，緊跟著那一幕也清晰無比的呈現在腦海中。

雨後的山上總是霧氣蒙蒙的，深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是師父背著她走在林間。

那是一個大大的竹筐，竹筐裡有松茸，有人參，有草藥，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

師父的腳步很慢，他的聲音也忽遠忽近的。

“生的俗世凡塵間，東風林壑自逍遙。”

“小微微啊，師父以後不指望你能重振師門，只要你能逍遙自在的過一輩子就行了。”

孩子稚嫩的奶音響起。

“師父，什麽叫逍遙自在啊?”

“逍遙自在就是，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萬事隨心，不要為外界和內心所拘束。”

師父一開始，修的是逍遙道。

萬事隨心，一切化簡。

如何才能做到萬事隨心呢?

既然修逍遙道，又為什麽要把她送到城市裡來呢?

什麽逍遙道，什麽萬事隨心，只要心有羈絆和牽掛，就再也做不到萬事隨心逍遙自在。

就像如今，她無論做什麽，身體都會下意識的想起身後的那幾個人。

那是她的家人，是曾經陌生遙遠，如今熟悉親近的家人。

師父，你到底想要徒兒做什麽?

眼看著樹林深處的那一抹身影漸漸遠去，李玄微伸出手想要去抓他，可又看到師父背上背著的小娃娃，一時間內心恍惚又無助。

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此生還有望能見到師父麽?

——

“會長，您看看，還有沒有辦法能救我們女兒了?”

“求您了，不管是辦法，只要能救微微，我都願意嘗試，我也願意付出所有代價。”

密閉的空間內，老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他看向窗外，再次問一遍。

“你真的，什麽代價都願意付?”

“只要能救我的女兒，我願意，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

他的微微，應該是健康快樂的，本就讓她失去了十幾年父愛的男人，此時又眼睜睜看著孩子躺在病房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比殺了他還難受。

作為父親，他不僅沒有保護好女兒，相反次次讓女兒反過來保護自己。

這一次，不管怎麽樣，他都要試試。

“放心吧，你的女兒本就是我的道友，這一次她更是為了整個秋林犧牲這麽大，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幫她的。你回去等消息吧，一有辦法我會聯系你。”

李瀚山離開後，孫會長就接到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年久失修的鐵門被打開時發出沙啞乾澀的聲音，

讓人止不住心裡發毛。“師父，李瀚山果然來找我了，現在怎麽辦?”

“幫他。”

“幫……還請師父明示，李玄微那條手已經廢了，該怎麽幫?”

“照我說的做。”

孫會長應下來，以前隻管做事的他，這一次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師父，為什麽要這麽做?那個李玄微，到底是什麽來頭?”

能讓孫閻不惜離開師門也要把她從城市裡偷出來，也讓師父不惜耗費十幾年來尋找她的下落。

她到底有什麽重要的?

不過是天賦異稟，不過是年少有為，為什麽要來來回回這麽折騰?

過了許久，電話那頭才幽幽傳來一句。

“一切，都是為了幫她，修成正果。”

“幫她，修成正果?”

電話掛斷。

孫會長緊緊皺著眉頭，放下聽筒轉頭看著外面。

秋林市又是一片祥和了。

他來這裡已經是第幾個年頭了?

他記不清了，自從孫閻一言不發的離開門派， 師父就也讓他離開了門派，來到了這裡，成了高高在上的孫會長。

以前在師門的生活他都快忘差不多了，每每想起來他甚至會忍不住笑出聲。

要不是孫閻主動離開，他又怎麽能坐上大弟子的位置，又怎麽能得到師父一身的絕學，順理成章的坐上這個榮譽會長的位置。

如今他名利雙收，已經成了修道界最高不可攀的位置，即使每日裡見得都是名利場，可誰說修道的不能汲汲名利?

遍觀天下，哪個修道中人能比他混得好?

像孫閻那樣，就算修為比他高強，但一輩子生活在那森山老林裡頭，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就算是真正的修煉麽?

現在想要“修成正果”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沒有人能抵擋的住這裡的繁華，沒有人能忍受得了清貧無名。

所以他很慶幸孫閻的不清醒，也慶幸自己能來到這裡，慶幸自己成了師父心目中最重要的弟子。

本來，大弟子的位置就該是他的。

他比孫閻大，比孫閻努力，比孫閻入門早，憑什麽孫閻還要高他一頭?

想到這，孫會長忍不住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默默看著落地窗外面的繁華世界，微微笑了笑。

“就是種感覺……”

修道修道，他修的，就是名利道，人間道。

電話再次響起。

不用接，他已經知道是誰。

不等對方開口，孫會長悠然道。

“怎麽樣，離董事長的位置越來越近了?”

“別著急，好的東西永遠都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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