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桌前，老爺子坐在主位上，腰背挺得很直，頭髮雖然已經花白，但一雙老眼確實清明銳利，看不出半點渾濁。

李玄微默默坐在他對面，還沒說話，李梁先端了兩杯茶過來。

“你師父孫閻，是我師弟，我現在是秋林市風水協會的榮譽主席。”

老爺子惜字如金，開口就直接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李玄微點點頭，喊了聲。

“師叔好。”

“我不是你師叔，我當年離開師門就自創了門派，如今已經過去快四十年了。”

“那您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

頂著這麽大個光環來這裡，肯定不是為了拉家常的。

老爺子沒有廢話，開門見山。

“鬼門十三針是禁術，十五年前就被列為違禁名單裡了，你現在用，觸犯了條例。”

李玄微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師父說過，學即為用，不明白什麽叫禁術。”

“你現在知道了，針和書，都交出來吧。念你初犯，就不罰你了。”

說到這裡，李玄微終於是點了點頭，明白了他的目的。

“針和書，我都不會交出去的。師父當初留下這兩樣東西，就囑咐我要小心保存，不得有半點閃失，所以辛苦您白跑一趟。”

說白了這老家夥是來要她的傳家寶。

師父留下的東西價值多少，李玄微不知道，但就算他隻留下個破盆破碗，那她也得好好保存著，護著，不能讓別人奪走。

“您要是想要，可以直接去找我的師父要，他老人家性子古怪摳門，我這個做徒弟的當然不能隨隨便便把他留下的東西送出去。”

老人沒有說話，板著一張臉面色沉靜，沒有生氣，只是站起來看了看四周。

“小姑娘，你知道在我們秋林市開風水店，是一定要接受風水協會的管理的，你現在這樣標新立異，特立獨行，對這家店以後的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說著，他從牆上的玻璃櫥窗裡拿出一塊福牌，放在手裡仔細摩挲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看著她。

“這都是你親手做的?”

“嗯，老先生，我只是想本分做生意，一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碰，您放心。”

“歪門邪道?鬼門十三針就是邪道，你師父沒和你說過，用過這針的人都是什麽下場?折損陽壽，斷子絕孫，這些都還只是最最輕的，重的話，那可是一輩子的道行化為烏有啊。”

老人語氣沉重，表情嚴肅。

“你以為你在替天行道，可你有沒有想過，強行介入因果是什麽下場?”

“我只是在護生人安全。”

聽她這麽說，老人突然笑出聲來，這樣的笑容在他那嚴肅古板的臉上顯得格外古怪。

“生人是有形生命，鬼怪是無形生命，兩者皆是眾生，你又為何隻護著有形而置無形於不顧?

修道者最重要的就是要遵循世間自然法則，有形無形者都是這法則之下的芸芸眾生，和妖一樣，都共享著這個世界的資源。

而鬼門十三針，就是靠著針法逼迫無形者，讓它們無處安神無法哭冤，這樣的針，怎麽就不是邪道了?

你為了保護人類殺害了狼妖的孩子，又為了那個姑娘煉化了一隻怨念鬼，你不問他有何種冤情，也不顧妖的母子情，靠著自己的本領隨意處置妖，鬼的生死，李玄微，你這不叫邪道，叫什麽?”

他步步緊逼，李玄微盯著他，腳步卻無意識的不斷後退。

“人，鬼，妖，都是眾生。而你，不顧另外兩者的苦痛，肆意妄為，早已經介入了太多自然的因果。而這些因果孽債，

也遲早會報應在你的身上。脖子是不是越來越疼了?

抓了一隻修羅鬼，卻不負責將它超度，隨隨便便的交給了一個道觀，你可知道那道觀的觀主並沒有超度那隻修羅鬼，而是吸收了它的力量增進了自己的修為?

是的，你確實滅了一隻為非作歹的修羅鬼，可卻又直接讓這世上多了個邪道。這些都是因為“因果”兩字，你不去了解因，也給不了一個妥善的果，只顧著眼前的喜悲，實在是愚蠢至極！”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刀刃割在身上一般，讓李玄微只能做一個僵直的木偶，任由身上鮮血淋漓。

她無法反駁對方說的任何一句話。

只能顫抖著手，慢慢的摸著自己的脖子，那裡，真的很疼，越來越疼了，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裡頭開始腐爛。

“李玄微，你天賦極高，是天生的修道者， 可你想清楚了，你真的適合走這條路麽?

仁心二字，不僅是佛之本，也是道之本。

你師父就是邪道，他把你偷走，就是為了創造出另一個更強大的邪道，讓你成為他的工具，成為他玩弄道法和規則的傀儡。

無塵觀，為什麽只能藏在深山裡?

因為這世間的道，容不下他。”

——

十歲的李玄微第一次從鬼坑中廝殺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

她拖著劍，拖著疲憊至極的身體，一步步的爬上山頂，爬到道觀的門口，用最後的力氣推開門，在看到院子裡的師父那一刻，她才放心的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師父已經在院子裡生起爐子，爐子上還煨著一鍋的羊肉湯，香濃四溢。

師父喊她過去，李玄微拖著滿身的傷慢慢走過去，坐下來後，一碗濃湯遞了過來。

“喝吧，喝飽了才有力氣去殺更多的惡鬼和惡妖。”

湯氣撲面而來，氤氳在眼前，讓李玄微看不清坐在對面的師父。

他還是一身的道袍，幾十年沒見他換過其他衣服，穿著大褲衩，腳踩著一雙破拖鞋，上上下下這座山無數遍。

“師父，為什麽要殺它們?”

“因為這世上總有人要去做這些，渡該渡之人，殺該殺之鬼，這是我們門派的規矩。”

“什麽人該渡，什麽鬼該殺呢?”

“有心無力之人該渡，有力無心之鬼該殺，一定要認清楚，到底誰是人，誰是鬼，有時候，你所看，多聽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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