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天空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死兆星。”
留鄉候雷墨川遇刺身亡。
對面嫡長子在家中被刺殺,這個稱作天家之下第一家格的雷氏一族當然不會善罷甘休,那些背負著雪杜鵑紋樣的人將怒火發泄在這座天子腳下的城市。
季言留下的那些活口將供述指向了禁軍的北大營,射聲營內部開始自查。最後他們查到了凶手——可那是個死人……
高明秀這個名字已經在沉寂了十年,你位刺金玫瑰家的公子已經和他的一起消亡在那場逆亂之中。
線索被誤導到了一個錯誤的方向,雷氏認為是有人在冒充死人行凶,可那個由才俊名士們結合的家族真的就這麽容易被誤導嗎?
……
……
同在北城的容時坊與雲裳坊是相鄰的,一坊之大可以住百余戶普通人家,一坊之小也可以隻住五六戶世家。
容時坊就是這麽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這滿城風雨也沒有影響到這個小地方的寧靜。
季言最近就在這個小地方開始了一段難得的休養時光,今年新年結束後從三月底一直現在八月中旬他幾乎沒有一天是處於閑暇的時間,他的路途跨越了大半個大秦。
阿咲也住到季言在容時坊的小房子裡,這次刺殺之中季言傷得很嚴重,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他。
阿咲已經與季言相識太久了,這已經她跟隨季言的第八個年頭,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季言傷得這麽嚴重。
那天晚上武川把季言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的驚呼和眼淚幾乎是一起出現在臉上。
“別哭啊你……”
季言這會兒臉上幾乎沒有多少血色了,他虛弱地安慰著阿咲,那抹擠出來的笑容很是慘淡。
阿咲哭顫著把醫生解開季言的衣服,冷汗和血液粘稠的沾滿他全身,在原本就有的傷痕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不停的往外面流血,連那件換下的衣服都吸飽的血水開始往下滴答著血液。
她緊緊握著季言的一隻手,可季言的手卻冷著厲害就像一塊寒鐵,她怎麽捂都捂不熱。
“放心吧,死不掉。”
季推開了她的手,努力地挪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你不要亂動啊!”
阿咲急得叫了出來,看見季言剛才掙扎那一下傷口上猛然飛濺出來的血滴,她甚至能感覺到這種讓人眼前漆黑近乎昏厥的劇烈疼痛。
“哎哎!想什麽呢?”
嗒!季言抬起手在阿咲眼睛前打了一個響指,阿咲這丫頭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換著藥卻突然就怔住了,只是這一下牽動了傷口,季言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啊?沒事沒事,哎呀!怎麽又亂動!你不許亂動啦!”
阿咲反應過來,趕緊扶住著季言的胳膊輕揉,眼睛裡全是埋怨和關切。
“話說你那天流那麽血都不喊疼,怎麽現在動一下就亂叫?”
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捋了一下碎亂的鬢發,轉過頭看著季言。
“你是笨蛋嗎?這麽照顧病人?你不聽醫囑的嗎!”
季言撇撇嘴,臉上滿是嫌棄的顏色。
“你……我……哼!”
阿咲被他這沒來由凶了一下氣得要死,這家夥為什麽沒傷到這張破嘴!看到季言身上密密麻麻的繃帶後,她哼了一聲收回了不知道該打裡的小手。
“想家了……你還記得我剛帶你回北海那會兒嗎?”
季言看著這個總被自己戲耍的小姑娘,
愁緒忽起心裡有些感歎,他突然像個小孩子沒頭沒腦地問道。 “那會兒咱們家還沒這麽多人呢!”
阿咲扶著季言坐到輪椅上。其實她人長得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在北海也是出名的美人,只是季言從來不會用像男人打量女人的方式看待她,而她也很少在季言面前做過楚楚可人的儀態。
“我還記得樺兒說她怕黑……。”
季言在輪椅上伸出手抵著下巴,他久這麽任由阿咲推著他走走停停,那雙像琥珀糖一樣的眼睛裡鄉愁在翻湧。
“可不是嘛!那時候咱們家還住著一個小破房子,比老爺你現在個小房子還破。每天晚上都要我點上三兩盞燈小姐才肯不哭鬧。”
阿咲低下頭幫季言梳理著頭髮,她看著這個像瓷娃娃一樣無暇的男人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自豪感——這就是我養出來的大貓,好看吧!
“後來啊,那個小房子就變成了北海郡城裡最奢華的府邸,祈荒居光是晚上要點燈都得讓下人們忙活好大一會才能把所有燈籠給點亮了。”
季言忽然傻樂了起來,樂得都睜不開眼睛。
都快有五六年了吧?他都沒有露出像今天這樣的笑顏了——如同鮮花綻放時那般充滿活力和感染力。
“那我帶你去院裡吹吹風去?”
阿咲當然看懂了這個家夥的笑意,不過她可不想陪他嘻嘻哈哈,隻好硬繃住這張喜不自勝的小臉向季言提議。
“吹就吹……去給我拿條毯子,這腿它有點涼……”
還真是一對最會假正經的主仆。
在北海發生的事嗎?那可還真發生了不少事情。
晚風漸起,只是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一切都被渲染成夜晚的顏色,清冷冷的月霜喚起了一樁往事。
……
……
文祿八年的二月份,在帝都過完新年的太傅雷硯川啟程北陸。
這位堪稱文武全才的公卿穿過王畿,帶著對忘川江岸綠蔭的留戀離開江州,而為了避開壽州國內的戰亂雷硯川特意在下虢國的裴山港乘船在海上漂泊半月來到北海,又特意在鴉沢港口轉出陸路。
他打算享受完海州的人間四月天,再一口氣從北海郡城到北陸的雪都。
雷硯川是僅次於皇族尊貴的三羽家之一的帝都雷氏的嫡流。如果就以公卿這一方面的能力來評價他,那絕對是出類拔萃——他就是雷氏對外的面子。
太傅大人的詩詞歌賦水平放眼天下也是極其的優秀,出生在極其盛產書法丹青能人的士族也使得雷硯川的書畫之作堪稱比肩名家,同時他還是國教弓道的達人。
一路上的旅途以雷硯川個人為中心,他對各地的民眾傳染了不少來自帝都的中央文化。
當時的雷硯川三十五歲的生日剛過不久,正值風華正茂的年紀。一路之上他為不引人注目都並不招搖顯擺。可偏偏就一襲素衣一把折扇和兩三隨從,讓人不禁感歎——好一位英俊倜儻的風流人物。
北海郡城是北陸與畿外最為重要的連接處,海州鴉沢港雖然不算相當分量的大港口,但是在北國的諸多港口中可謂是咽喉要地——從海路進北國,必定要於鴉沢停泊。
這不只是因為下一個港口離鴉沢非常遙遠,更是因為一年只有四個月其他北國的港口都才不會結冰,而鴉沢港的得天獨厚不會受冰雪所困。
這對於地理位置如此敏感的地方,對於有所圖謀的雷硯川而言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見識一番。在他進入北海郡城之後,雷硯川便立即換上印有雪杜鵑的官袍,並為自己的戴上烏紗,玉帶上掛好禦劍,命令隨從給坐落於北海的國教府送去了拜貼,自己已然在城內開始巡遊。
這一路上的微服趕路絕對是有必要的,雖然民眾們會擁戴身為位列三公的雷硯川,但是如此在下克上的風氣盛行的時代背景之下,不會沒有對他這位貴人圖謀不軌的賊人。
雷硯川還是大意了。
北海郡城挾天下海運之咽喉,北邊的宇文白虎是位鐵骨錚錚的大忠臣自然不會染指,而南面的濮州方面也忌憚佔領海州會讓大將軍宇文白虎反應過激,也不敢明目張膽貪圖北海。
由於各方原因北海其實很接近三不管地帶。
盯上雷硯川的是一夥海賊,人數不多也只有十多人。可盡管隻毛賊,如果動起手來雷硯川的隨從們根本護不了他的周全。何況雷硯川還遣了一名隨從去送拜貼,而雷硯川本人也不是什麽武功高強之輩。
賊人們很聰明。
以人數上的優勢對雷硯川展開了包圍,就像狼群的狩獵一般。包圍網開始從松弛到慢慢收縮,這樣的步步緊逼很容易讓人心理一點點崩潰,未曾進攻便開始讓敵人的劣勢愈發的明顯。
借困敵之勢,不以戰,從而以逸待勞。
策略很成功,雷硯川的隨從們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了,他們紅著眼呼喊著要逃出這個包圍圈。
人性本就如此被逼急了就會急,以失控的姿態來自保。可是故意把別人逼成野狗,就是有必定的把握會擊殺野狗。
此時要突圍的的隨從們還是沒有爪牙的野狗,他們張牙舞爪跑上去卻被海賊們用刀和魚叉連大腸都剌了出來。
雷硯川好歹也是名門貴族,至少不會愚蠢的去跑上去送死——臨近死亡還是得強裝鎮定來維持自己貴族的矜持。
中午的陽光很是好,曝曬之下血液氣味變得愈發很濃烈,雷硯川忍不住可是戰栗起來。
自己可是位列三公乃三羽家高貴的嫡流啊!就這樣死在這些鄉巴佬賊人手上,怎麽能甘心!
神祖庇佑……神祖庇佑……
他此刻只能是一邊等死一邊向神明祈求奇跡,不過雷硯川還是強運的……
“我說,你們這群蠢貨要在這兒殺人……我有同意了嗎?”
那是一個身上白衣飄飄手間長刀燁燁的年輕男人,在海州的土地上他就是這裡的君主。這男人嘴唇紅潤五官精致,面頰剔透且光澤,驚為天人。
祈荒居的家主季言,他就是長居北海的那位[譎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