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暝而星光衰。
日落後的山水城被西城外巨大的青山陰影所覆蓋,顯得幽暗而冷淡。昏黃的路燈被生長極歡快的高大行道樹所遮擋,徒勞地想照亮三米外的路面,卻唯有腳下一灘光圈勉強算是為夜歸的人帶來一絲幫助。
騎著共享單車的人輕快地劃過下坡拐彎,地上偶爾出現的枯黃草莖被車輪掀起的風推動地打了一個旋兒,再換個地方安逸地躺下,等待下一次外來推力的光臨。
一個彪形大漢從樹下跳出來堵住了共享單車的去路,兩個人低聲嘀咕了一會便各自散去。青山下的夜色恢復了正常的安寧。
今天市人民醫院骨科值班醫生是洛可嘉,他今年三十余,高大、英俊、陽光,在寬大的衣袍下藏著十年健身房鍛煉得來的緊繃的皮膚和凝實的肌肉。微博上不露臉只露肉的照片往往能得來數十萬的點讚——呼喚露臉的粉絲是如此之多,以至於洛可嘉好幾次拗不過威脅,把下巴裝了半個在相框裡——哪怕是形狀並不出挑,也能驚起陣陣網絡歡呼和嘲諷。一個下巴能證明什麽呢?大概僅能證明網友的聯想能力吧。
洛可嘉查房結束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跟妻子Mandy通電話,確認三歲的兒子和一歲的女兒都睡下了,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今天本來不是他值班,但主任要求你代班,哪怕你是在亞麻國修煉過的海歸博士,領導的話就是聖旨。這體現了你的情商是不是和智商相匹配。
當初洛可嘉和亞麻國土著妻子Mandy攜子回國,是冒著巨大(傳說中的政治)風險和壓力的。而且金錢損失也相當大——但是全球未來在天朝,回來是個可以接受的選擇!
全球疫情如火如荼,放任自流的大環境下,“我的身體我做主”的老百姓都像瘋子一樣——在亞麻國找到心儀的安全的工作並不容易。
所以回到家鄉,如果反而因為“不能和同事搞好關系”而致使命途多舛,那樂子就大了。
Mandy在市區一家英語機構當老師,陪小孩子唱唱跳跳說說講講,指導大孩子辯論、閱讀。夫妻二人都是高收入,有老人幫忙,日子過得極輕省,遠比在亞麻國時舒適。唯一不讓人放心的是最近國內刮起“禁止孩子花大量時間學英語”、“取消英語考試”、“唐詩宋詞才是文化傳承”、“洋垃圾滾出天朝”的議論——但對Mandy來說,這不會有太多的影響:首先她是美女,不存在性侵天朝小姑娘的可能;其次,英語目前是全球通用語言,又不是已經死亡的文言文,學口語是剛需。有錢人不可能跟隨著教育部門的瞎指揮而放棄對二代三代的提升計劃!最可怕的“雙-運動”針對應試教育波及甚廣,讓許多外教在國內找不到工作,只能在網上做直播賣貨,或者做商務英語。對Mandy來說有沒有這份工作其實並不怎麽在乎,洛可嘉賺的不少,而兩個混血孩子已經夠她忙碌了。
洛可嘉草草翻了一遍今天的入院記錄、急診記錄。大概十點過後就可以確定能輕松些了,打架斷骨頭或者爬高摔斷腿的數量會降低,而起夜滑倒的案子很可能到下半夜才會出現。
洛可嘉正想著是不是在辦公室地面上做三百個伏地挺身,或者五組三分鍾平板支撐……他打了個哈欠——或者先在沙發上眯一會兒?
他坐下,將一個抱枕緊緊摟在胸前,這個抱枕上繡了一顆大樹,圓滾滾的樹冠,裡面藏著一隻翠鳥。
門忽然開了,一個面目被口罩遮擋的人一步跨入,他手裡提著一根棒球棍。
洛可嘉驚得站直身子,來者不善。
那人提棍向洛可嘉頭上打來。洛可嘉舉起抱枕抵擋,怒喝,“你想幹什麽?滾出去。”
那人棍子打在洛可嘉手指上,清脆的骨頭碎裂聲響起,洛可嘉手一軟。
“我要打死你這個庸醫!還記得不記得李淑芬?”
洛可嘉很想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李淑芬,可惜下一棍直奔頭頂而來,他隻來得及歪了歪頭,便聽見頸椎清脆地碎裂聲,於是陷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