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極寬大,可以想見支撐著葉子的枝乾是如何強大,那麽獨自撐起一片天的聖樹又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祂的邊緣在哪裡?清風明月看到自己又跑出來了,會不會直接舉起金擊子來一下子?
有些事情經不起打破砂鍋問到底,想到深處就腿軟了。
他隻攀了一會兒便手腳酸軟,不由得苦笑,倘若是猴子來爬……忽然想到,猴子只是他的法相,人家真身是個帥哥呢。既然跟我一樣是人,沒長尾巴,你未必爬樹就多厲害了——最多比我靈活點兒。
嵊藍半閉上眼睛,均勻了呼吸,繼續上行。這個大樹世界真是荒涼——走了那麽久,屁都沒碰到,聲音都沒有,連空氣都是靜止的——只要不跌下去,能有啥危險?
“你已經爬得太遠了,”剛剛說屁都沒碰到,這就碰到一個白影,嗖嗖地一聲躍至嵊藍面前。嵊藍停下腳步,感覺自己剛才好像走著走著睡著了……“原來是您啊,”嵊藍恭恭敬敬地對沒有法相的書法老師行禮道。
“我在下面就看到你亂跑,”這位大肌霸老帥哥懶洋洋地說,“就跟上來看看你搞什麽鬼,為什麽你爬了五十年不吃不喝卻還沒餓死?你怎麽做到的?”他沒有提人參果開會,他負責監視這個班級,尤其是古怪的嵊藍,絕不能讓他對猴子推銷“正大光明勝過邪道”的想法。如果有必要,除掉嵊藍也是可以的,不能傷害小花是規矩,但凡規矩都有漏洞。
所以當他看到嵊藍脫離了聖樹,開始亂跑,立刻就跟了上來。五十年不吃不喝,不停不歇的神異足夠肌肉男現身和嵊藍好好談談了。
你到底是個什麽奇葩?不能隨隨便便就殺了,得留著。
咦,才那麽一會兒會兒就五十年了?
嵊藍疑惑地看著老師,“五十年?”
老師撕開一小片樹葉放進嘴裡嚼著,吸乾汁水把渣吐掉,“你不知道嗎?五十年,一萬八千個日子,四十三萬小時。”計算專精啊,你為什麽不教算數,非得教書法?其實你寫的那字古板而沉悶,循規蹈矩毫無意趣,還不如教我們練練口算。
杠精嵊藍道:“這裡哪有日出日落,這個日子是怎麽算出來的?”
老師指著天道:“很久很久以前,日月星辰就在頭頂,後來有大神通仙人隔絕了天地,”他停了停,“天絕地裂仙陣聽說過沒?呵呵,”看嵊藍搖著頭,他笑著自嘲,“你才發芽沒幾天,怎麽可能聽說過。反正現在太陽月亮星辰雖然看不到,但只要你留神體內經絡氣血流轉——”他略一停,“我忘了你還沒有長出經絡來……總之,時間是永恆的,不因為你感知不到它它就不存在。”
嵊藍猶豫道:“可是我的確沒有感知到時間走了那麽久了——”
書法老師跳上一片葉脈,“你身上有許多謎。比如你很輕松地見到清風明月二位道尊,這是個奇跡。剛發出來的小芽芽兒,啥都沒有,卻比許多萬年、十萬年的老人更……”
他住了口,居高臨下地看著嵊藍,選不出合適的字眼兒。
嵊藍搖搖頭,在這顆樹上,誰不是一個謎?比如你書法老師,光念念詩,寫寫字,完全沒有教大家修練本事。是你不會?還是你不肯?或者金擊子會同意跟我們比念詩?
很明顯,你不是來訓練我們鬥金擊子的,你只是單純地想浪費我們的生命。也許大家都被關押在樹上永世不得出去才是你想看到的?
嵊藍經過陰陽平衡的聰明腦子開始瘋狂運轉,
這位失去了法相,對生活毫無熱情的抑鬱症帥哥肯定不會喜歡“大家都自由了只剩下我一個然後被眼瞎的某位大神吃掉”,拖拖小果子後腿大概也是這些老師的娛樂方式吧。 如果所有的果子全長成廢物,金擊子敲無可敲,是不是大家都會很開心?
估計來上課的老師多半都是來混時間的,盡教些沒用的,難道不能出去之後再學書法音樂嗎?好老師應該乘大家青春年少之時訓練大家真功夫。
肌肉男明顯不知道嵊藍不能道出的小人之心——懂獨立思考的人參果都是壞果子,必須要把苗頭扼殺在芽芽裡。這是人參果社會千萬年來得出的唯一共識。
所以老龍人召集大家開會,隻來了寥寥幾個,在聖樹上遊蕩的強大果子是數以萬計的,各有各的想法,大家都不想挑戰金擊子和鎮元子,幾乎沒有人支持老龍人的培養猴子成天才的計劃。
書法老師沒有立場,但是用法相來培養天才對他這個抑鬱症患者來說是太刺激了些。大家一樣爛不好嗎?非得培養個天才來打擊人。
嵊藍看著他,“老師,我可以嘗嘗這葉子啥味道嗎?”
書法老師遞過一小條葉子內肉,笑:“你怕是咬不動……”
嵊藍看著手裡這肉肉的東西,心底裡湧起深切的渴望,就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木板,飛不動的鷹抓住了上升氣旋邊緣——上一次湧起這渴望時是書法老師磨了墨,嵊藍恨不能一口全喝掉。他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將樹葉肉囫圇吞下去,滿足地打了一個嗝。那片葉肉一入口即化為一股清流滾入腹中,然後消失在洛可嘉的脖子深處。
書法老師的話還沒說完,人家已經咽下去了,連嚼都沒嚼。“你是怎麽做到的?”這是第二次問同一個問題了。
“還有嗎?”嵊藍貪婪地看著老師手裡剩下的一大塊綠色的東西。
“這是我最後一點口糧了,”書法老師說,“聖樹並不是一個大方的母親,她要很久才會落下一片葉子並且碰巧讓你找到,而且要很多人分享。”
嵊藍畢竟是文明人,自控能力還是有的,他收斂了貪婪的目光,但表情猙獰暴露了他真實想法。
書法老師說,“既然你想要,就再給你一條吧。”他撕下一條肉肉拋了過來,“反正我餓上一兩百年也死不了,這樣的日子其實沒太大的意思——熬著而已。”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或許被吃掉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誰都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