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衛走到了這座城市之前的一刻,他感受到了整座城市的精神力量,如同汪洋一般晃動。
感受到了似乎有某種東西,瞬息而來,貫穿了整座城市的虛影,甚至,就連自己的心臟,也在這一刻狠狠的收縮了一下。
他可以繼續向前,便要被某種東西刺中心臟。
也可以向後退去,但是自己這一次出行所做的調查,便要因此而中止。
於是,他似乎連思索的時間都沒有,踩在油門上的腳,也沒有半分的松緩,而是徑直向前走來。
他進入了城市,感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後視鏡上的人頭掛件,猛得睜開了驚悚的眼睛,飛快看向周圍。
它似乎想要提醒魏衛什麽,但魏衛那張毫無變化的臉,卻讓它有些狐疑,不知道是不是該張這個嘴,說這個話。
而在它的猶豫之間,改裝吉普車,已經駛上了入城的寬闊道路。
······
「真是奇怪······」
畢竟這裡是神之領域,號稱整片荒野,最為可怕的地方。
魏衛設想過會一進城市,便受到強大力量的阻撓,因此提前把槍放在了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結果,什麽也沒有。
他甚至都不需要絞盡腦汁的混過入城的哨卡,因為這座城市,居然真的就這麽大開門路,筆直的道路四通八達,毫不設防的樣子。
別說哨卡,連個收費站都沒有......
這時他也不由得想起了一些自己進入荒野之後的見聞,很多生活在精神壁壘內部的人看來,荒野上過的便是野人一樣的生活,他們文明崩潰,秩序不存,過著食不裹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流蕩的騎士團,詭異的幽靈與惡魔劣種、墮化怪物,時時刻刻便會從陰影裡面鑽了出來吃人。
但也有一些人說過,其實荒野上的生活,更接近於前文明時代的生活。
畢竟精神壁壘計劃劃是基金會提出來並打造的,超級都市的概念,也是基金會聯合行政廳一起促進的。
如今,精神壁壘裡面的人,如同生活在一個大龜殼裡,與世隔絕,倒是荒野上的人,其實還像之前一樣,過著文明而守舊的生活。
當然,這樣的說法,在廢鐵城時,看起來如同笑話。
外面各方勢力與詭異生物,都太多了,使得那裡烏煙瘴氣,沒有半點文明氣質。
可現在,隨著魏衛深入荒野,見到的事物越來越多,倒是也不由得開始覺得這個說法有那麽幾分道理。
而這種感覺,在他進入了神聖領域時,達到了極點。
確實很文明啊······
都沒有收費站來敲詐那些過往的客商······
······廢鐵城都會有這種行為的,而且歐陽隊長還能從中收點份子。
······
腦海裡抱著這種想法,魏衛放慢了車速,緩緩的行走在這座繁華城市的街道上,看到了明亮的路燈,乾淨的建築,以及道路兩邊整齊的法國梧桐,他想象中的野蠻與邪惡,完全不存在,有的只有廢鐵城所無法比擬的乾淨與清悠,甚至還能看到明亮的店鋪裡,坐著彬彬有禮的客人在用餐。
與廢鐵城不同的是,興許是教庭的影響,這裡的人都喜歡穿一種帶有強烈宗教氣質的長袍子,和自己的茄克與帆布褲子格格不入。
不過魏衛也沒有換掉衣服,便開著自己的吉普,穿著自己的旅人服裝,安靜的穿過了城市。
嘎吱······
改裝吉普停在了一座高檔豪華,如同皇宮一樣的酒店前面。
想了想,魏衛
又踩了一下油門,往前挪動了幾步,來到了一座沒那麽豪華的酒店前面。
該省省,該花花。
自己在精神壁壘內部,有著兩百萬的巨款。
但是到了荒野上,人家不見得認這錢,所以魏衛確定自己能用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裝飾精美的銀年。
這些銀幣,也都是魏衛遇到的一些騎士團啦,狂信徒之類的,在被自己勸的改邪歸正之後,主動獻出來給魏衛用的。
真是主動獻出的。
魏衛伸手拿他們錢包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拒絕的。
「您好,客人,請問······」
「開房間,要最好的······普通大床房!」
「......」
就連服務生都是那麽的有禮貌,一點也沒有因為魏衛的風塵仆仆而露出鄙夷的眼神,反而帶著充滿了善意,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只是眼神太毒了點,主動建議魏衛不要定那麽貴的房間,推薦了一間合適的,有浴缸電話以及衛星電視的標準間給他,但保證只會有他一個人入住這裡。
價錢居然也真的便宜,才花了三個銀幣,袋子裡還剩了好多呢!
了解到了這裡的物價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誇張,魏衛就放心了,又找前台要了最好的食物套餐,送進房間。
半個小時後,當洗過了澡,穿著睡袍,坐在了房間裡享用這套既有龍蝦,又有上好的牛排,還有花生米與二鍋頭的美餐時,魏衛驚訝了。
居然真的是正常食物。
牛排裡沒有吃出什麽指甲或是不明毛發來。
龍蝦翻來覆去的看了看,也很確定它並沒有長出一隻人的眼睛,或是八爪魚的觸手。
「搞什麽?」
「你們這麽正常,讓我感覺很不正常啊······」
「......」
魏衛帶著些不滿的情緒,慢慢敲開了龍蝦的鉗子,露出了滿滿一殼白嫩的蝦肉。
他很不滿意的開始吃。
「你好像餓的很厲害?」
吃東西的聲音,驚醒了被掛到旁邊衣架上的人頭掛件,就連被放了出來打掃衛生的幽靈貴婦,也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荒野上趕路這麽多天,不餓怎麽可能?」
魏衛有些無奈的回答:「可惜總是有種不容易吃飽的感覺······」
人頭掛件本來都閉上眼睛了,又忽地睜開,警惕的問道:「那你想吃什麽?」
「說不好!」
魏衛將牛排捏了起來湊到嘴邊,搖頭道:「反正這些東西不太夠。」
「說著不太夠,吃的倒挺乾淨......」
人頭掛件小聲吐槽了一句,明明覺得自己現在不太配跟魏衛討論這個問題,又舍不得閉上嘴,小聲道:「惡魔皆以靈魂為食,用它們的力量汙染一個個靈魂,被汙染的靈魂就是它們的食物,可是你吧,從來沒有分散過自己的猩紅力量,直到現在,受猩紅影響的也就只有我們三個......」
「而傳說中猩紅以惡魔為食,但也只是一個形容,反正我是真沒見你吃過幾個......」
「你自己,有沒有偶爾進行過一點點的反省,好像跟之前的猩紅,產生的差別有點大了?」
「這些事情很重要嗎?」
魏衛放下了手裡的鉗子,道:「反正猩紅民間討論組織成立的申請已經批準了不是嗎?」
一邊說,他一邊站了起來,洗過手,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看他準備要出門的樣子,人頭掛件忙道:「去哪?」
「到城市裡走
走。」
魏衛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剩下的龍蝦尾巴,又捏起剩下的一塊牛排放進嘴裡,道:「去找點真正能吃的東西。」
······
······
走在城市的深夜街頭,魏衛再次感覺到了這裡與精神壁壘的不同。
雖然有著同樣乾淨整齊的街道,臉上戾氣沒那麽重的行人,但兩者之間,還是在更深層面,有著極大的差別。
精神壁壘之中,精神力量無處不在,但惡魔力量很少,即便會有一些超凡者,也大都習慣了收斂自己的力量,假裝自己是普通人。
但在這裡,魏衛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惡魔力量的存在。
它們就像一條條鐵鎖,橫垮在各大建築之間,交織縱橫,如同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電線。
而偏偏,這種種性質不同,又皆強度不弱的惡魔力量,居然有種涇渭分明的感覺,彼此存在,卻又相互之間並不影響。
魏衛可以主動迎向這些惡魔力量,但又覺得,似乎不該自己主動挑起事端,於是他兩隻手揣進了兜裡,默默走在街頭,任由兩側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到很長,耳朵已經豎了起來,卻也並沒有聽到太多的囈語,似乎在這裡,惡魔的低語,都會比荒野與精神壁壘上少了很多,平和了很多。
這種要求無法得到滿足的感覺,使得魏衛饑餓感更強烈。
他也是直到這種饑餓感,甚至讓他胃部都抽搐了一下時,才意識到,好像從莉莉小姐開始,自己很久沒有得到滿足了。
那一次是自己少有的失敗任務,也從那時起,自己便開始了饑餓。
但是,同樣也是從那時開始,自己反而不敢像之前一樣,完全沒有原則的去獵殺以及享用。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街頭走了很久,隻覺這裡的安靜,讓人心裡發狂。
不過,也恰在此時,他無意中抬頭,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他的眼前,居然出現了一座神聖而乾淨的教堂,五彩玻璃,正折射出了迷離的光芒。
魏衛放緩了腳步,向著教堂走去。
但還不等他靠近,身邊卻忽然有一輛車超過了他,趕路如此著急,幾乎將他撞翻掉。
魏衛皺起了眉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看到車子衝到了教堂門口,有一對年輕的父母,急匆匆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們懷裡抱著一個繈褓,跌跌撞撞衝到教堂之前,用力拍著門:
「神父,救命啊神父......」
教堂的門很快被打開,伴隨著大量燈光的湧出,一位穿著白色教士袍的男人,出現在了教堂門口。
「孩子,是孩子······」
抱著孩子來的男人,痛哭流涕著:「孩子又不行了,神父,我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們太愛他了,求你求求他······」
「我說過,他的病不好治的。」
神父似乎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伸手試了試孩子的額頭,發現已經一片冰冷。
他皺起了眉頭,低聲道:「你們真的不願放棄嗎?」
「不放棄.....」
女人尖聲叫著:「神父,求你救救他,他才只有兩歲啊,他還沒能長大,他就是做媽媽的命啊······」
「好吧······」
神父似乎也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掙扎,才輕輕歎了一聲。
孩子被抱在懷裡,爸爸媽媽都跪在了神父的面前,這位神父輕輕的歎了一聲,慢慢伸出了手掌,這一刻,教堂裡湧出來的燈光,將他整個人照得充滿了聖潔,白色的教士袍,仿佛隱隱發著亮光,然
後,他的衣服忽然被撕裂,同時撕裂的是皮肉,幾根蠕動著的血肉觸手,從身體裡探了出來。
這兩根觸手,分別鑽進了爸爸媽媽的胸口之中,咬住了他們的心臟。
第三根,卻蠕動著探到了孩子的額頭。
有什麽東西,被汲取了出來,湧進神父的身體,然後一點點的,灌注到了孩子的身體。
「哇······」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洪亮的聲音猛得響起,那聲音裡,有著不一樣的健康與力氣。
而孩子的爸爸媽媽,則明顯可以看出來憔悴了很多,年輕的臉上,有些許皺紋爬了出來,甚至頭髮都有些花白,並脫落。
但他們疲憊的臉上,卻可以看到驚喜的神色,抱著孩子,感動落淚,向著神父連連鞠躬。
「謝謝,謝謝神父······」
「你救了我們全家人的命啊······」
「......」
魏衛看著這一幕的出現,隻覺心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自己正處於強烈的饑餓之中,自己看到了惡魔力量的出現,還是自己最討厭的生命惡魔。
但是,自己只是安靜站在那裡,居然沒有掏槍的**。
同樣也在疲憊的父母,抱起了孩子鑽回車子裡時,那位站在教堂門口的神父,並沒有離開,而是好奇的抬頭。
他一抬頭,便看到了陰影裡的魏衛,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定睛一看,他忽然之間臉色大變,眼睛裡有殷紅色的鮮血流了出來。
魏衛的目光很平靜,甚至不含任何敵意。
但這位神父與魏衛的眼神交織,卻如同電流的切割,他眼睛裡滲出鮮血,表情變得恐懼又痛苦。
滋滋······
無數火星飛濺,魏衛忽然看到了一幕幕不同的畫面,煙花一般在自己的眼前紛呈。
「神父,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落得這種下場······」
他看到了有一個駝背而蒼老的男人,跪在了神像的面前痛哭流涕,訴說著自己這一生的善良,這一生的勤懇,但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卻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他祈求自己也可以有一個共渡一生的女人,於是在出門的時候,他不小心遇到了一個憔悴的女人,兩個人的目光,不期而至。
他看到了一個渾身長滿了惡瘡的男人,來到神父面前求治。
但神父卻嚴肅的拒絕了他,這個男人蹣跚著走出了教堂時,發出了這一輩子都沒有過的真心懺悔與懊惱的痛哭。
······
「這座城市很不錯是嗎?」
有一個帶了些笑意的聲音,輕柔的在魏衛耳邊響起。
魏衛慢慢轉身,就看到了一個穿著紅色教士袍的年輕人,臉上掛著微笑,站在道路另一側的梧桐樹下。
而在前面,那位白色教士袍的神父,已經逃回了教堂,並且關上了大門。
「你是誰?」
魏衛並沒有挪動腳步,而是有些好奇的看向了這個年輕人。
這位穿著紅色教士袍的年輕人,似乎在他的目光下,同樣也有著很深的壓力,但還可以保持表情不變,並且帶著禮貌的微笑:
「尊敬的閣下,我叫肖遲,神聖教庭第二教士團團長,特意過來迎接你的······」
「教士團團長?」
魏衛定睛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道:「這個我知道,以前吃過。」
紅袍教士團的年輕團長,表情明顯變了變。
魏衛臉上的笑容更溫和了,同時內心裡的饑渴,也更強烈,微笑道:「你用什麽來迎接我?」
「用這座城市。」
教士團長笑了笑,輕輕展動了一下自己的兩手,認真的看著魏衛,眼神裡似乎充滿了尊重,但卻沒有懼畏,輕聲道:「自從我們那位愚蠢的大主教因為那不切實際的**,死在了廢鐵城,神聖教庭剩下的人裡想法很多,有人打算進攻精神壁壘,有人打算策劃出覆滅一切的惡魔之潮與你拚命······'
「但我一直不這麽認為,我覺得可以找你聊聊。」
「實際上,我一直認為,十二神不該是猩紅的敵人,畢竟,猩紅雖然不合群,但卻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存在。」
「......」
魏衛安靜的看著他,眼睛裡的戾氣似乎少了一些,表情則愈發的溫和。
「比如現在······」
教士團團長聲音也更輕柔了,可以明到滿滿的誠懇:「我前來迎接你,就是為了請你看看這座城市。」
「你看到了年輕的父母,舍不下自己的小孩,願意分給他自己的生命。」
「你也看到了那個善良的人,用自己的忠誠,換來了一份由神賜予他的愛情······當然,也不要誤會,那個女人,之前在這座城市裡的表現並不好,她騙過很多人,其中不乏家破人亡者,她天性裡便有著水性揚花的惡性,但是,愛情的力量可以扭轉她的錯誤心理,讓她願意一輩子平靜生活。」
「還有那個男人······」
「或許您還不知道,他本是這座城市裡的一位財閥,有著強勢的性格與龐大的資產,他曾經對一些人做過很壞的事情,但是,他有著專業的法律顧問,這使得無人可以奈何他,尤其是他的仇人,只剩了一個殘疾的小孩,而是永遠也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懲罰······」
「但這個小孩,卻可以詛咒它,詛咒之神聽到了他的祈禱,幫他完成了復仇······」
他用輕柔但又並不囉嗦的話語,快速講完了事情的經過,臉上的笑容,也更濃鬱,聲音更輕柔:
「這一切都很合理,對嗎?」
「我相信您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你所在的位格,也能看清這一切。」
他最後的目光看向了魏衛,眼睛裡已經連尊敬也沒有,只有平靜的注視,甚至還帶了一點點的質問:
「還沒長大的小孩,一生善良的人,以及本該受到懲罰的人······」
「你認為這有問題嗎?」
「這世界上,很多人對我們看法不同,有人認為我們是狂信徒,有人認為我們是惡魔的走狗,也有人認為我們只是一群試圖毀滅世界的瘋子」
「但其實,我們只是追求公平罷了。」
「這個世界一直不公平,也看不到真正公平出現的希望。」
「所以,我們相信神的力量,神的力量,可以撫慰一些絕望的靈魂,可以讓這個世界不再那麽失衡到讓人絕望······」
「這一點······」
他看向魏衛的眼神,忽然變得鋒利:「認可嗎?」
·······
在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時,魏衛便已產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他隻覺自己的心臟被觸動,仿佛無形的力量正在揉捏,這座城市,本來就給自己一種隔膜並且沉重的力量,而在這一刻,他能感覺到,這座城市的精神力量正在實質化,有無形的東西,正隨著他的話語,悄然蘇醒。
唰唰唰唰······
一隻隻不同的眼睛,忽然出現在了城市的各個地方,如同一片星河,密密麻麻,同時看向了自己。
魏衛忽然感覺心臟空洞的厲害,低頭一看,便看到了一支長矛,
不知何時洞穿了自己的心臟,結結實實的貫穿著自己的身體。
這一支長矛,正變得越來越真實。
自己的鮮血,正順著長矛淅瀝的流出,滲紅了腳下的地面。
血液裡面蠕動的血絲,在這一刻居然也顯得如此無力,完全無法奈何那根長矛。
「有問題嗎?」
年輕的教士團團長,臉上已經掛上了自信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贏了。
早就在自己投出了真理之矛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贏了,剩下的只是等待而已。
「糟糕······」
同樣也是在這一刻,酒店之中,人頭掛件猛得睜開了眼睛,甚至眼眶在這時都驚恐的發紅,又急又氣:
「我早說過,你不能用這樣的問題來當成自己的試煉······」
「他們不會放過你任何一個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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