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冒出想法的這一天就把事情敲定，讓郝莽有些失落。

建築隊裡的設計專家先被黃威帶走，隨後派來了一群人負責勘探周圍的地質。

邵華這些天的主要關注點都在華翠樓上，今天還是他第一次親自來新誠電子廠。

雖說這裡周邊都是荒地，但是圍繞著新誠電子廠，附近已經出現了一些販賣水果和小吃的小販。

一些邵華都不舍得買的水果，就那樣擺在三輪車上，被新誠電子廠裡時不時出來的工人挑挑揀揀。

邵華雖然不下一線很久了，但是他還是知道一些目前國營企業工人的情況，以及一些私人企業工人的狀況。

他作為省台新聞部的主任，沒少收到過名為“調查記者”的一手資料。

不過，這些資料他絕大部分都留在手裡，既沒有上報，也沒有讓手下們開會討論。

他知道有很多人過得苦，但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把這些苦曝光出來，自己會很苦。

這個世界上的苦是吃不完的。

他可不願意自己吃。

當然了，這些資料不僅僅只會到他的手裡，省台上上下下的主要領導不知道收到過多少份。

有一些具有正義感的如今已經離開了崗位。

邵華明哲保身，他清楚的知道，不利於團結的話不光不要說，連想都最好不要想。

正是因為他知道實際的情況，他才對新誠電子廠這裡的情景感覺到驚訝。

他的第一判斷是這些是演得，是虛假的，是用來哄騙自己的。

可是他轉念一想，郝莽廠長這樣的性格也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當然了，感性的判斷不一定準確。

他仔細觀察起了攤販的情況，站在一旁聽他們和顧客的聊天。

若是其中有演的成分，他不相信自己作為一名專業的媒體人員判斷不出來。

他觀察了好半晌，還是沒有察覺到什麽漏洞。

難道新誠電子廠的員工待遇真這麽好?

邵華產生了一點質疑。

大多數私人老板的發家史他都很清楚。

他們一開始從事的行業，大多都是一些低技術，沒有什麽門檻的行業。

想要積攢做大做強的資本，只能拚命壓榨工人。

做生意，搶先一步就是一步，成為行業龍頭後，最先想得不是提攜後進企業，而是上梁抽屜，過河拆橋，自己上車了，最要緊的事情是先把車門焊死。

那些還有一些人性，想對工人好一點的企業家，都不用別人出手，他們自己就落後了，最後只能暗然收場。

只有那些鐵石心腸的人，才能夠一步步做大做強。

邵華是一個海邊長大的孩子，父輩和祖輩有許多人就是靠海吃飯，出海捕魚為生。

大海上世事無常，因此靠海吃飯的人多多少少就有些迷信。

邵華從小最大的夢想就是離開海邊，離開魚類的腥臭味。

因此，他努力讀書，改變了命運。

他也因此覺得自己所有得到的一切，全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依靠那虛無縹緲的神靈。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成為行業龍頭企業的老板們，如今最愛的事情就是拜佛求仙。

在他看來他麽的薪給完全是缺什麽補什麽，惡事做多了，總會擔心有些報應就是了。

他的目光看向郝莽。

這位年齡不大，總是習慣穿一身運動服，一雙運動鞋的男人，看上去一點沒有求神拜佛的念頭。

難道他真得沒有做過虧心事?

邵華決定試探一下他。

邵華上前問道，“郝先生，您知道附近不遠有一座寺廟，那廟裡供奉的佛陀，

據說很靈驗。我聽說有很多老板都喜歡去哪裡，您對那邊有興趣麽?”“佛?啥佛?西方懂佛還是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薩，裡面要是這些我願意去看一眼，不是的話就算了。”郝莽不知道眼前這個記者怎麽突然間就提起了這個話題。

“懂佛?加特林菩薩?”這回輪到邵華懵逼了，“這是啥……”

他聽都沒聽說過。

邵華也不再這裡糾纏，往往談論這些陌生話題的時候，強行不懂裝懂，反倒是很容易露怯，讓人看穿底褲。

郝莽一句話戳到了他的盲區，他也就不自討苦吃了。

邵華索性也不繞圈子了，他問道，“您這家遊戲機廠裡的工人工資很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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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高。”郝莽搖了搖頭，他說道，“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也就十幾塊錢到幾十塊錢吧。看他們具體做的是哪一道工序，例如對身體不太好的注塑工序，工資就會高一些。若是深夜班， 工資也會多一些。熬夜就是熬身體嘛。”

邵華別的都沒聽見，“您說他們的工資是多少?是日薪，不是月薪。”

“十多塊錢到幾十塊錢都有啊。”郝莽一臉同情地看著邵華，“你不會是費心費力，工作了太多年頭，耳朵已經背了吧。我這裡有醫務室，要不要讓他們給你看看?”

“不用不用。”邵華搖了搖手，連連拒絕。

拒絕完了，他才反應過來，“您的廠子裡還配備了醫務室?”

“是啊。”郝莽點了點頭，他說道，“正好下午沒有什麽事情，我帶你去醫務室看看病吧。”

“我沒有病。”

“病人都說自己沒病。”

“我……”邵華沉默了半晌說道，“我可能真的有病，真的……”

“這不就對了，坦然承認自己有病，沒有人會歧視你的！我這裡的大夫還挺靈的，治好的概率很大哦。”

郝莽說道。

邵華腦補出了他小時候看病的村診所。

村診所裡只有一位醫生和一位護士。

他們兩個是夫妻，護士還負責接生。

日常有個頭疼腦熱，去了那邊醫生有時候還要變翻書邊看，有的病有藥能治，就開一些藥。

藥錢不貴，不論開多開少，一次一分錢。

多余的部分都是醫保出，醫保一年一塊多錢，也不和漁民直接收，而是和大隊裡收。

不過，如今這一切都煙消雲散了，這些夫妻醫護，也在時代的洪流裡隨波漂流。

邵華心中想，“郝莽廠長不會是從附近村子裡，找了這樣的醫護人員吧?有比沒有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