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與安靜持續了近二十分鍾。
這段時間裡,丁儀坐在鋼琴室後面的塑膠椅上,墨欣桐在鋼琴前慢慢吃晚飯。
等到墨欣桐完吃晚飯,拿濕紙巾精心擦拭琴殼後,總算開始彈琴。
第一首曲子是卡農。
彈到一半突然轉到貝多芬的《月光》,再聽下去丁儀就不知道曲目的名字了。
墨欣桐彈得十分入神,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他這個觀眾,上半身隨著旋律慢慢有節奏地擺動起來。
丁儀保持安靜,默默聽著悠揚的鋼琴聲,過了大概四首曲子的時間,十五分鍾左右,墨欣桐放在琴鍵上的十根蔥細手指停止按壓。
鋼琴室安靜了下來。
墨欣桐往後望去,雙眼睨看丁儀一眼。
“真好聽。”
丁儀讚揚道。
“謝謝。不過這句話應該說給創作這些傳世曲目的音樂家聽,後人只不過是把他們的作品彈奏出來而已。”
“但裡面也有你自己的情緒注入。雖然是同樣的曲譜,但能聽出差異。”
“是嗎?”墨欣桐饒有興趣起來,“你聽出什麽差異了?”
“我不是音樂生,對這種東西不了解。”丁儀搖搖頭。
但看見墨欣桐期待的目光,他停頓一下,說道。
“你剛才彈的是D大調的卡農,是吧?這首曲子本身沒有激昂的節奏和濃烈的情感變化,但總能給人從內而生的傷感。我平常聽的時候,會萌生淡淡的悲傷,仿佛身處末秋季節,一個樹葉散盡的蕭瑟天裡,和最親的人道別。但聽你彈奏時,我並沒有感受到這種寧靜的傷感氣氛,反而是充滿恰意的恬靜。就像……你站在一座山的山頂,清風吹拂,往山下望去,山下是成片連綿火紅色的楓樹。充滿自由、無拘無束的感覺。”
丁儀說完,望向墨欣桐,“我說得對嗎?”
墨欣桐驚訝地拍拍手。
“你猜得真準。還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只不過有一樣你說錯了,那不是晴天,而是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雨天,山下還有一個巨大的湖泊,很遠,但從山頂上望去,還能看到平靜湖泊的水紋。”
說著,墨欣桐淺笑,望向窗外。
“真懷念那個雨天。”
“你喜歡雨天?”
丁儀問。
墨欣桐點點頭。
“當然。雨天很好。我所有幸運的事情都是在雨天發生的。”
“比如說?”
“就比如那次去賞楓?登上山頂,居高望遠地眺望山下的楓樹,細雨絲絲。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只剩下雨的聲音。浪漫極了!
然後還遇到彩虹,就在山頂正上方,你知道嗎?觸手可及!”
“……我不喜歡雨天。我一到雨天就心煩。”
“為什麽?”
墨欣桐的眼睛從向往的窗外收了回來,詫異地望向丁儀,看見丁儀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她更加驚訝了。
“因為我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是在雨天發生的。”
墨欣桐安靜地注視他,似乎在說,然後呢?
丁儀第一次把自己討厭雨天的由來告訴他人。
說完後,他望向墨欣桐。
墨欣桐聳聳肩膀,“抱歉,但我還是很喜歡雨天……”
“沒關系。個人喜好罷了。”
丁儀知道接受別人與自己的不同愛好。
“只不過,這場雨下了半個月了還沒停。你難道一點心煩意燥的感覺都沒有嗎?”
墨欣桐搖搖頭,
神秘地笑起來:“因為這是我讓它下的呀。我在彈琴的時候,一邊彈,一邊祈禱它下雨,然後就下了。” “……音樂生也要學政治的吧。”
墨欣桐笑起來,轉過話題。
“對了,你會彈琴嗎?”
丁儀搖搖頭,他家裡條件一般,唯一的愛好就是拍拍照,相機還是他在上一年花光所有積蓄買的一台老式索尼照相機。
“沒碰過。”
“那我教教你彈卡農?”
“難嗎?”
“對新手來說,有點。不過,你又不是學院派,只是要求會彈而已。”
丁儀走到鋼琴前,在琴凳上坐下。
墨欣桐則在站在一旁,慢慢開始指導他。
“你先認識一下這些音符……”
四十分鍾的時間,丁儀總算認清了音符,基本的彈琴手勢,一知半解的看懂了卡農的譜子。
“好,那你試著彈一下吧。”
墨欣桐在教到一半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後悔了,開始一邊看手機,一邊渴望時間快點過去。
她幹嘛要花費這麽多心思教一個NPC呢?
難道就因為這個NPC比其他的要多一點非常規動作?
墨欣桐暗暗擰了擰雙眉。
丁儀點點頭,“那我開始了。”
丁儀彈得踉踉蹌蹌,像極了磁帶卡碟,彈到一半,他艱難地分出一半注意力,張開嘴巴。
“快點變天晴吧。”
墨欣桐望向手機的眼睛一愣,隨即望向丁儀,哈哈哈地笑起來。
她激活了一些格外場景?
“你不也一樣!”
丁儀有些尷尬地閉上嘴巴,心想自己怎麽會相信這種事情。
八點半,第一節晚修結束。
墨欣桐要離開鋼琴室了。
丁儀也回到自己的班裡面,外面還在下著雨。
他一回來,梁珊便問他剛才去哪裡了。
他告訴她自己有些煩悶,在操場走了很久。
“這可是不符合晚修規定的。”梁珊說。
墨欣桐走在校外的路上,撐著一把透明的傘,不急不緩地在雨中漫步,雨的清新與安靜在四周蕩漾。滿城的塵氣都被傘上透明的水汽塗抹得柔和了許多,露珠般的雨水從傘骨慢慢滑落。
她哼著小曲,心情愉悅。
從背後望去,像一個在雨中流浪的孤獨者。
她變成一個主觀唯心者的開端是在半個月前。
之前她一直不相信我思故我在這種觀念,也沒對這個世界產生過多的懷疑,但接踵而來的事情慢慢改變了她的觀念。
因為是藝術生的身份,她的每天安排和其他學生有蠻大的差異,除了每天的課程外,有空的時間還要來到鋼琴室練習專業課。
但也有一個好處,文化課要求的分數不高。
她第一次有這個世界是以她為中心運作的念頭是在半個月前的練琴時光。
那天的太陽很曬,其實在十一月份,太陽是可貴的東西。但已經持續兩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雨,整個學校變得乾燥寒冷。
她一邊練琴,一邊看著遼闊白藍色的天空。
蕭瑟的大晴天。
她祈禱似的喃喃一句:要是下午能下起雨就好了。
下午。
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