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學校，不僅僅是小區，整座城市都不正常，整座城市的人都在他面前演戲。

　　丁儀大笑起來，旁人沒有理會他，甚至連一個看瘋子的目光都沒有。

　　丁儀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把自行車放在一邊，恢復正常後，乘坐公交車回了一趟家。

　　他回到學校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從校門口走進學校，他一眼都不看一下兩個保安，保安沒有任何反應。

　　走在校道裡，兩旁的樹木在黑夜中陰影迷娑，丁儀停下腳步，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地方可去。

　　宿舍?

　　那只是一個用來睡覺的地方。

　　自己的家?

　　丁儀回想起自己回家時，家裡父母的反應。

　　他的父母也是有問題的人。

　　甚至他猜測，兩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父母。

　　丁儀抬起頭望向天空，夜空中，靜謐的月亮散發著淡黃色的月光，群星閃爍，龐大而無垠的星空之下，他渺小得像一隻螻蟻。

　　他想到了更恐怖的事情，但僅存在大腦的最後一絲對現實的渴望抗拒著這個想法。

　　——這座城市也是假的。

　　丁儀在黑夜中停了很久，四處都是路，只要他邁開腳步，就能像往常一樣走起步來。

　　但他雙腳注了鉛般沉重，一步不動，前進都要有目標，此刻他不知道他邁開步伐的目標在哪裡。

　　他想到了墨欣桐，這個和自己一樣深處虛假城市的女孩。

　　他比她要好，起碼他知道自己在被騙，而墨欣桐什麽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身邊的人是假的，身邊的城市可能也是假的。

　　想到墨欣桐，丁儀內心重新燃起一團火苗，他邁開腳步，走出校門，進入小區，來到墨欣桐的出租屋門前，從門縫看去，裡面沒有燈光。

　　他敲了敲門，也沒有任何回應。

　　這個時間點，換做平常，墨欣桐早回來了。

　　“墨欣桐?”他朝門內大喊。

　　依舊無人回應。

　　他只能繼續敲門，連續七八次都無果後，心急起來，下樓到物業處拿鑰匙。

　　物業當然不可能給他，但提供一個消息。

　　“這個女孩今天中午回來一趟後，晚上沒有回來。”

　　丁儀心裡亂了起來，連忙跑出小區，開始尋找墨欣桐。

　　雖然心亂，但腦袋還算清醒，他很快想到墨欣桐可能在的幾個地方。

　　丁儀回到學校，小跑著走進教學樓。

　　教學樓的樓道已經全黑，沒有一點人氣，丁儀摸著黑跑到自己的班級，果然遠遠的在走廊盡頭見到教室的燈還亮著。

　　他跑進教室，見到墨欣桐，一直亂跳的心臟找到節奏，逐漸平緩下來。

　　墨欣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坐著，雙腳蹬在椅子的腿杠上，雙手抱住膝蓋，漆黑的頭髮沒有扎起，順著臉頰落到腰部，眼睛望著窗外的夜景。

　　不知道是不是丁儀的錯覺，他覺得墨欣桐平時明亮的眼睛在此刻沒有了精神，側臉臉蛋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格外蒼白，沒有血色。

　　“墨欣桐?”

　　墨欣桐轉過臉，見到丁儀的倏間，她如死水般沉凝的眼睛情緒波動起來。

　　“你怎麽在這裡?”

　　“你去哪兒了?”

　　兩人幾乎同時詢問對方。

　　丁儀先回答，“我下午突然有事，向老師請假回了一趟家。”

　　墨欣桐恢復安靜，眼睛一直看著他，雙手依然抱著膝蓋。

　　“但你…電話也不接……”

　　墨欣桐本想著生氣地罵丁儀，

但聲音如何也硬不起來，還帶著喉嚨裡輕微的哽咽音。　　“電話正好沒電關機了。”

　　丁儀走到墨欣桐身邊，拿出像塊板磚一樣的按鍵機。

　　墨欣桐咬住嘴唇，“我好擔心你……”

　　“抱歉。”丁儀坐到墨欣桐身邊，發現墨欣桐的神情和往常不對勁，眼睛透露著淡淡的恐懼。

　　“你怎麽還在這裡?不回小區嗎?”

　　丁儀聲音柔軟的問墨欣桐。

　　墨欣桐搖搖頭，放在兩隻膝蓋中央的小臉忽然有哭樣，“我在等你……”

　　丁儀心頭一暖，他沒法形容聽到墨欣桐這句話時內心的感情波動，在經歷了城市的虛虛假假後，墨欣桐軟綿綿的一聲，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僅存的真實。

　　丁儀連忙挪動椅子，坐到墨欣桐身邊，發現她全身都在輕顫。

　　他想用力地抱住她，但沒敢下手。

　　墨欣桐的記憶只有現在這一段，不像他那樣，知道兩人的關系其實早不止如此。

　　“你等到了。對不起。我不會再讓你等我的。”

　　他嘗試著拿開墨欣桐環住雙腿的雙手，冰涼涼的。

　　墨欣桐看著丁儀把自己的雙手包裹在他的大手手心，眼睛起了水霧。

　　丁儀只能緊緊握住墨欣桐的兩隻小手，希望把能自己的心境傳達過去。

　　墨欣桐以微小的幅度點點頭，嘴唇還闔著，細細傳出一聲喉音。

　　“嗯……”

　　“那我們現在回小區?”丁儀問道。

　　墨欣桐搖搖頭，“小區不正常，丁儀。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我怕……”

　　他知道墨欣桐的話不假，他已經能通過鼻子聞到她身上的懼意。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今天的一切，都好反常…”

　　墨欣桐感覺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與平時完全不一樣，變得很細弱，簡直是在把自己最柔弱的一面展示給丁儀。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甚至想要讓丁儀抱住她。

　　她覺得四月份夜晚的涼風嗖嗖瘮人，像死人的溫度融化在空氣中，悠遠而至。

　　丁儀安慰墨欣桐，“我在這。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墨欣桐斷斷續續把今天自己在十五棟居民樓遇到的事情，以及兩次發現有人齊刷刷目光看向她的事情告訴丁儀。

　　丁儀內心驚訝起來。

　　他沒想到距離自己這麽近的地方，竟然也出現類似的破敗場景。

　　墨欣桐也開始察覺到這個城市的不正常之處，但她只有現在的記憶，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是難以理解的。

　　“丁儀，這是正常的嗎?”墨欣桐詢問丁儀。

　　看著墨欣桐炙熱的目光，丁儀明白墨欣桐全心信任他，只要他編出一個合理理由，那墨欣桐會強迫自己相信他的理由。

　　“不。這不正常。”

　　丁儀靠近墨欣桐，總算忍不住給她一個擁抱。

　　“整座城市都不正常。”

　　丁儀認真地抱住墨欣桐，他要和墨欣桐一起逃出這座虛假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