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滾熱。

　　龔成軒看著沿途的風景在他眼前飛速掠過，他已經分辨不出那些東西的具體形狀，只能依稀識別出他們的顏色。

　　那綠綠的應該是榆樹牆吧，自己在入伍前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每天除了訓練還要把原本野蠻生長的榆樹也修理的整整齊齊。

　　那光禿禿的應該是草坪，嚴格意義上來講那不應該被稱為草坪，因為裡面一棵草都見不到，這當然是他們的傑作，龔成軒到現在還記得當初聽到肖正強的指令時自己有多麽驚訝。

　　“我們今天的任務，是把草坪裡的草全部拔淨。”

　　龔成軒無奈的笑了笑，這和垃圾桶裡不允許有垃圾的規定同樣讓人難以置信。

　　龔成軒已經忘記了呼吸的感覺，第一個五公裡時自己還感覺渾身像是被人扯進火爐裡一般滾熱，呼吸也從自己邁出第一步便開始急促。不過現在的自己不知跑了多少，竟然已經沒有了那種痛苦的感覺，他沒有命令自己的腿往前邁，但現在自己的雙腿好像安上了自動擋，完全憑藉著慣性向前交替。

　　自己在第一次跑三公裡的時候可是全班第三個回來的呢，怎麽現在圍在自己身邊的這幫人看起來都這麽輕松?陳輝好像比之前更高了一點，難道是最近總在單杠上吊著的原因?李響比之前瘦了不少，邁出的步子也比以前輕盈，不過如果我當初堅持訓練的話，他現在照樣不是我的對手。

　　郭坤這小子真是屬驢的，從第一次跑步到現在，沒有一次不是第一個回來的，我甚至感覺他如果使出全力，肖正強班長也未必跑的過他。

　　溫陽進步真是神速，雖然從最開始跑的就比我快，不過那一次我並沒有使出全力，從他到終點的神態就知道他那時已經筋疲力盡了。傻小子，跟我學學啊，第一次跑慢一點，這樣才有進步空間啊。

　　肖正強班長呢?他在那裡看著我呢?他是不想要我了麽?還是說我做的真的很讓人失望。

　　我只是不想那麽辛苦，我只是想多沉浸在那種與眾不同的感受裡，我的初心又沒有改變，我的成績又沒有拖後腿，連隊有那麽多成績不如我的人，為什麽我要成為被清退的那一個?

　　當溫陽氣喘籲籲的跑到我面前並告訴我真相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可我必須擺出無所謂的表情。他們都以為我那是如願以償的愜意，卻不知道這是我故作鎮定地偽裝。

　　誰第一個說不讓我走來著?

　　對了，是李響。這小胖子，剛跟他打完架，我還生著氣呢，他來這麽一出，倒是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然後是溫陽，我一直看不透他，雖然他總是流露出與他這個年齡段不相符的成熟，但我總覺得他有什麽秘密藏在心裡。而且他這個人也太奇怪了吧，哪個正常人會想著把樹葉往自己嘴裡塞啊。

　　郭坤和陳輝拉著我往外跑的樣子真是滑稽，我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在被兩頭牛拉著。即使我賭氣的說不跑，要退就退。但他們還是沒有放棄，那我又有什麽理由放棄呢?

　　龔成軒的汗水都已經跑乾，他現在的速度並不算快，第一個五公裡他還能在半個小時之內回來，第二個五公裡他卻整整跑了35分鍾，現在的他第三個五公裡還沒跑完，時間已經用了將近40分鍾。

　　要不就算了吧，我這樣被退回去還可以繼續參加工作，家裡雖然不算巨富，但是生活依舊可以有滋有味。最起碼每天不用和自己的那床被子較勁。

　　要不就算了吧，我本來也沒想在部隊呆多久，來當兵也是因為父親承諾我只要順利服役就獎勵我一輛車子。我想買A6，但是我爸應該最多給我買一輛思域吧。

　　我身邊的這群人在努力什麽呢?他們不停的想我喊著什麽，我卻只能看見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原來是在讓我加油啊，明明他們都累的筋疲力盡了，為什麽還有力氣給我加油呢?

　　我不想跑了，我想停下來，但他們不讓，9個人生拉硬拽著我向前跑，我知道李響和陳輝已經跑不動了，但他們還是用本就不充沛的體力支撐著我前進。

　　“老龔，堅持住，我們還要一起當戰友。”

　　這是誰說的?溫陽?李響?郭坤?陳輝?還是其他人?

　　為什麽我能聽出好多人的聲音?

　　原來是他們一起說出來的，你別說，還挺有默契。

　　那就繼續吧，那就別隱藏了，那就別為了自己所謂的尊嚴裝作毫不在乎了。

　　你也不想被拋棄，對麽?

　　你也想證明自己，對麽?

　　你也想成為一名好兵，對麽?

　　不為了別人，不為了所謂其他人的肯定，我隻想讓自己成功一次。

　　龔成軒原本空洞的眼神再次散發出光彩，原本無力的雙腿再次有力的邁開，原本無序擺動的雙臂再次規律的運轉起來。他甩開了那群簇擁在自己身旁的兄弟們，在他們驚訝而充滿疲態的眼神中向前方衝去。

　　“跑了多少了?”

　　苗和青面無表情地問道。

　　“52圈，將近21公裡了。”

　　靳庚暘焦急的看著不遠處奔跑的眾人。

　　苗和青聽後沒有表示什麽，只是眼皮眨動了一下。

　　“老苗，差不多得了，再這樣下去沒病都跑出病了。”

　　靳庚暘轉身向苗和青說道，後者卻只是站在原地，面容依舊冷峻。

　　“跑出毛病了，我養著他。”

　　苗和青的眼神依舊注視著前方。

　　龔成軒的雙腿還在向前邁動著，只是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逐漸失去了知覺，他緩慢的低下頭，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雙腳不聽使喚的左右交絆。

　　終於，兩隻腳踩在了一起，龔成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直直的向前方栽去。

　　“老龔！”

　　新兵們發現了龔成軒的異常，郭坤奮力的向前跑去，溫陽也想效仿，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提升速度。就在他眼看著龔成軒即將摔倒的一刻，一直跟在後面的通訊員伸出一雙大手從背後懷抱住他。

　　“龔成軒，你沒事吧?”

　　新兵們圍在龔成軒四周，龔成軒只看到無數張臉關切的注視著自己。

　　“我跑了多少?”

　　“22公裡，整整55圈。”

　　溫陽邊回答邊解開了龔成軒的衣扣，為其散熱。

　　龔成軒的眼皮無力的耷拉著，他扭過頭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連長。”

　　龔成軒虛弱的喊道。

　　“跑不動了?”

　　苗和青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這裡，他低垂著頭看著龔成軒，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感。

　　“我還能跑。”

　　龔成軒回答。

　　“跑了多少?”

　　“22公裡。”

　　靳庚暘正在疏散著眾人，為龔成軒創造著良好的呼吸環境。新兵們站起身來，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苗和青。

　　“你還欠我8公裡。”

　　苗和青說道。

　　“我能跑完。”

　　龔成軒翻身就要起來，卻被靳庚暘死死控制在地上。

　　“老苗你快別說了！”

　　“不用了。”

　　苗和青看著地面上的龔成軒，嘴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

　　“下連之後記得還我。”

　　苗和青說完便轉身要走，他看著在他身後一臉陰沉的肖正強，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你的兵照顧好。”

　　肖正強點了點頭，而後目送著苗和青離開。

　　“龔成軒，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腳疼不疼?”

　　苗和青走後，肖正強迅速跑到龔成軒身旁，俯下身子詢問到。

　　“班長， 我能留下了吧?”

　　龔成軒問。

　　“你先別管那些，你現在的腳感覺怎麽樣?腳掌疼麽?”

　　肖正強邊說邊解下龔成軒的鞋帶，仔細地觀察著他的雙腳。

　　“班長，我沒給你丟臉吧。”

　　龔成軒的聲音已經越來約虛弱，但是每一個字都如刀劍一般直插在肖正強的心窩上。

　　肖正強的心觸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一股酸潮湧上筆尖，順著鼻腔爬上眼眶。肖正強把頭埋了下去，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窘態。

　　過了一會，調整好狀態的肖正強看著龔成軒，通紅的眼眶裡閃著幾顆淚珠，他發現新兵們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看著自己。

　　“就說讓你勤洗洗腳，你看你，都把班長給熏哭了。”

　　溫陽打趣道。

　　眾人發出哄笑，龔成軒也無力的乾笑了幾聲。氣氛一如往裡裡快活。肖正強確認龔成軒的腳並無大礙後安心的站起身來。靳庚暘正在焦急的聯系著衛生隊，他掛斷手機後便時刻注視著什麽，不一會，劉萌帶著一個手提擔架向人群跑了過來。

　　“快來人，幫我把擔架撐開，把龔成軒扶上去。”

　　劉萌邊說邊指著溫陽和肖正強，兩人心領神會的打開擔架，就在眾人準備合力將龔成軒扶上擔架的時候，卻被龔成軒伸手攔住。

　　眾人驚訝的看向龔成軒，只見他原本疲憊的神態竟煥發出光彩，原本渙散的眼神也變得深沉，只聽他輕輕的咳了咳，而後用低沉的氣泡音說道:

　　“不必了，這點苦痛對一個男人來說，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