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奶奶顫顫巍巍，手扶石橋欄杆，朝“龍衛國”走去。

　“龍衛國”則是和她相對而行。

　短短一百多米的距離，這一刻，卻仿佛隔著天塹。

　張弛的心神全部沉入進了這一段演繹中。

　想象著，自己就是那凱旋歸來的龍衛國，此時此刻，正期待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為了防止自己跳戲，張弛決定，把步履蹣跚向自己走來的龍奶奶看成是沈落雁。

　嗯，沈落雁老了以後，應該也和龍奶奶差不多吧?

　張弛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也是這麽做的。

　他面帶微笑，一點點拉近了與龍奶奶之間的距離。

　“淑芬，我回來了！”

　想象著，對面的人就是老了以後的沈落雁，張弛開口說道。

　不，確切地說，是“龍衛國”開口說道。

　“衛國，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道，這三個月，我等得多辛苦！”

　楊淑芬，也就是龍奶奶，眼角噙著眼淚，說道。

　“讓你久等了，我回來了！”

　這第二聲“我回來了”，讓龍奶奶的情緒徹底崩不住了。

　她的眼淚簌簌地掉落了下來。

　沒有撕心裂肺，沒有轟轟烈烈，甚至連言語都比想象中的更少，兩人就這麽凝望著彼此。

　這一刻，似乎連時間都凝固了。

　要永遠停留在這一瞬間。

　光影幻化，不遠處，眾人的眼中，盡皆浮現起了一幅畫面。

　那是真正的龍衛國凱旋回來以後的情形。

　他見到楊淑芬，那幅畫面，竟是和此時此刻的景象完全重疊了。

　“你不會再走了吧?”

　龍奶奶淚眼婆娑，開口問道。

　“龍衛國”搖了搖頭。

　“以後，都不會再走了！”

　說罷，“龍衛國”主動伸出雙手。

　龍奶奶沒有猶豫，直接如同乳燕歸巢一般，撲入了他的懷中。

　擁抱著龍奶奶那有些佝僂的身體，這一刻，“龍衛國”的心裡也是忍不住泛起一陣陣悸動。

　沒辦法，張弛畢竟不是真正的龍衛國，只是在這一刻使用了龍衛國的身份。

　所以他有點心塞。

　為老人家這一輩子的守候而感動，也有些於心不忍。

　因為她的守候注定沒有結果。

　只能用這樣一個善意的謊言去給她“圓夢”。

　而且還是在她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情況下。

　其實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最殘忍，最無奈的是，第二天，她可能還會忘了這一切。

　重新回到橋頭繼續守候。

　兩人就這麽相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

　冬日的陽光灑在兩人的身上，為兩人都已經融合在了一起的輪廓，鑲上了一層金邊。

　如同一尊記錄光陰的雕塑一般。

　“我們回家吧！”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老人家的情緒已經慢慢平複了下來，“龍衛國”開口說道。

　“嗯。”

　老人家點了點頭，臉上的喜悅顯而易見。

　這一刻，她仿如真的是盼到了情郎回歸的小女生一般，眼眸中盡是幸福和甜蜜。

　“龍衛國”攙著“楊淑芬”離開了石坪子橋。

　離開了這座老人家守候了一輩子的地方。

　兩人就這麽走著，徑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旁邊，眾人就這麽注視著，沒有人上去打攪。

　他們都知道，這就是一個美麗卻充滿裂紋的水晶球，輕輕一碰，很可能就會破碎。

　他們就這麽注視著，跟隨著。

　他們用目光“護送”兩人離開了石坪子橋。

　這一老一年輕的組合，如果看在外人的眼中，委實奇怪。

　不過，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卻忍不住鼻頭髮酸。

　老人家畢竟已經上了年紀，而且，今天大起大落的，情緒起伏非常大，也消耗了不少的體力，所以，走起來很慢。

　“龍衛國”很耐心，就這麽攙著老人家，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反倒是希望，這條路的距離可以再長一些。

　這樣，“龍衛國”就可以陪“楊淑芬”多走一些時間。

　兩人就這麽走著，即使再慢，也終究會不斷地靠近。

　生命也是如此，即使再慢，仍舊會慢慢到達那個終點站。

　此時此刻的“龍衛國”就有這樣的心態。

　他好像不是在攙扶一位老人家，而是在見證一段即將走到生命終點的旅程。

　所以他肅然起敬。

　對龍奶奶的敬意。

　對龍衛國的敬意。

　對兩人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的敬意。

　“那個，不是淑芬嗎?”進入鎮子之後，很快，就有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家認出了龍奶奶。

　龍奶奶在老一輩人的眼中，也算是這個鎮子裡面的“名人”。

　他和龍衛國之間的愛情故事，這石坪子鎮裡面，不少人都知道。

　近兩年，他得了阿爾茲海默症，這件事情，在這種小鎮子裡面，肯定是藏不住的。

　所以，他們很好奇，今天這一出，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龍衛國?不，不可能！不可能是龍衛國！”

　有老人家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

　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是認識龍衛國的。

　當年，也曾羨慕龍衛國和楊淑芬之間的神仙愛情。

　只是造化弄人。

　眼前的“龍衛國”攙扶著步履蹣跚、老態龍鍾的楊淑芬。

　一些老人家在愣了片刻後大概反應過來了。

　“應該是她那兩個孩子的手筆，請了個相貌和龍衛國差不多的年輕人。”

　“估計是想在這最後的一些時間幫助淑芬，圓她一輩子的夢。”

　他們雖然不知道龍奶奶的病情。

　不過光從此時此刻的狀態中也能看出，老人家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

　想通了這件事情大概的始末後，他們下了命令，不許家裡的孩子和年輕人過去打攪。

　如此，就形成了一副頗為奇怪的畫面。

　從鎮子口開始，一直延伸到龍奶奶的家裡，所有人都離開了馬路，在馬路邊，屋簷下，靜靜凝望，不發一言。

　他們就如同一座座雕塑一般， 既是見證，也是在用目光護送。

　他們對龍奶奶充滿了敬意，也為她能在今天“圓夢”感到高興。

　一些不知道情況的年輕人也被告知了事情大概的始末。

　然後他們默默加入了雕塑大軍中。

　這麽多人護送，這麽多的目光匯聚，就好似鋪建了一條無形的地毯。

　此時此刻，“龍衛國”和“楊淑芬”就走在這條無形的地毯上面。

　往回家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