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5:30分，章樹明就睡不著了，最近這半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就算睡的再晚，到了這個點也能自動醒過來。

冬天天亮的晚，此刻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他起床去上了個廁所，又回到被窩裡，已是毫無睡意。

老婆在旁邊睡的正香，他也不敢打擾，看著手機百無聊賴地等著天亮。

一個小時後，他聽見章小帥起床的聲音，孩子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收拾書包，開門關門，這一切孩子做的悄無聲息，可還是被章樹明聽的清清楚楚，孩子已經上了初三，再也不用讓爸媽操心。

章樹明就這樣一直在床上扛到7點鍾，然後起來去衛生間衝了澡，又去廚房打了兩杯果汁，煎了雞蛋，又從冰箱裡拿出麵包，自己匆匆吃完，把給老婆做的放到餐桌上，看著時間還不到8點。

老婆一般是九點鍾才會起床去自己的店裡，可是他必須得出門了，他要裝著每天忙碌的樣子才能讓老婆不起疑心，公司三個月前已經宣布倒閉了，他做為公司的老員工，一直跟老板堅持到公司最後一刻，一個月前，公司的房子也被銀行收回了，這下他連個去的地方也沒有了。

章樹明穿好了西裝，外面套上羽絨服，提著皮包出了門，他下了樓路過小區的花園，又遇見出來遛狗的王哥，王哥是已經退休的一家單位領導，跟他們家住一個單元，每次見面都客氣的打招呼。

章樹明其實挺羨慕王哥的，公務員退休工資都比他現在的工資高，他比王哥要年輕的多，可是現在已經連工資都拿不到了，這真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現實。

本來公司效益不好老婆也知道，倒閉這件事倒也不至於不敢告訴她，畢竟現在公司經營不下去倒閉也並不少見，大不了重新去找家單位。

憑著章樹明這些年的閱歷和工作經驗，再找份工作也不是件難事，或者跟老婆一樣，自己投點資去做個生意什麽的，也未必比在公司上班差到哪裡去。

可問題是，去年自己聽信了朋友的建議，把家裡這些年所有的積蓄三十多萬全部投到了股市上，朋友前年炒股發了大財，不光換了房，換了新車，還差點連老婆都換了。

章樹明看的心熱，一時血往上湧，不顧一切的說服老婆把錢都拿了出來，誰知道他剛一入市，就趕上十年不遇的股災，三十萬的資金不到半年時間就被死死套住，他那陣子心急火燎的手足無措，朋友也傻眼了，跟他一樣，在股市上投的幾百萬也都一樣被深度套牢。

章樹明畢竟是新入市的菜鳥，眼看著股市一天天慘綠一片，誰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跌到最底，一百多的吃進的股票沒多久就跌到了十幾塊，他最後實在扛不住了索性割肉出了了事。

半年的時間，他的三十萬只剩下不到五萬了，章樹明那時候才知道什麽叫欲哭無淚，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跟老婆辛苦半輩子的積蓄就這樣賠了個精光。

老婆不關心股市，也對章樹明的事情沒興趣，她一心經營著自己的小服裝店，雖然收入也沒多少，但也落得個輕輕松松，心情愉快。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男人總有一天能讓自己跟娃過上有錢人的日子，所以對章樹明的話從來都是沒有懷疑過。

她一聽說老公要投資就很痛快的把卡交給了章樹明，反正自己也能掙錢，雖然不多，但維持家庭開銷和孩子上學也基本夠了。

這些年他們家一直都是這樣，老公掙的錢都存著，自己的錢開銷家裡的一切。

章樹明開著車出了小區，習慣性的走上了去公司的路，

這台車已經開了五年了，去年還跟老婆商量著再換一台什麽車好呢，老婆想買台SUV，說是以後可以帶著父母一家五口人也能坐下。這下好了，車也不用買了，一切都成了泡影，章樹明想到這裡，苦笑了一下，這一跤實在是跌的太慘了，什麽時候還能緩過來也不知道，想想自己已經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了，還能有幾年的折騰。

就這樣瞞著老婆，每天開車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瞎轉悠，前幾天，章樹明把車開到了山裡，一個人順著盤山公路一直開到山頂，在一塊大石頭上呆坐到下午，抽完了一盒煙，抽的舌頭髮麻，凍的鼻涕流個不停才開車回家。

昨天又在電影院裡看了一整天的電影，他實在沒有勇氣在老婆跟前說這件事，他把最壞的結果也想好了，如果老婆要跟他離婚，自己也沒意見，只是如果就這樣離婚了，他還是不放心她，他覺得她不是個能把自己生活能照顧的很好的女人。

老婆是個大大咧咧女人，經常丟三落四，後半輩子如果他不在她身邊，他還真不敢想象是個什麽樣子。還有孩子，雖說已經長大了，可每年的學費生活費，還有以後上大學的錢，都怎麽辦呢。

可是如果不說，又要拖到什麽時候呢，章樹明此刻心裡是一團亂麻，自己身上已經剩了不到兩萬塊錢了，這眼看著就到年底了，臨過年又是一大筆開銷。

往年這時候公司效益還好的時候，年底總能給老婆交個幾萬塊錢，自己還能留點零花錢，大家高高興興的過個年，心情好了，過年還能出去旅遊一下什麽的，今年怎麽過呢，想到這裡，章樹明歎了口氣，把車停在路邊，靠在椅子上，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老婆在店裡忙前忙後的一直不停，最近的生意還真是不錯，年底了是服裝銷售的旺季，前天從廣州發來的貨已經快賣完了，今天晚上回去還得繼續再訂貨，這人手也不夠，看來還得再招個店員才行。

自己這家店雖然小，但是因為經營的時間久了，所以都是回頭客，她一直忙到晚上八點，才想起來還沒有吃飯，她鎖好了店門剛扭身，就看到了路邊停著自家的車，她心裡還好奇怪，怎麽今天，他還來接自己了?

一起去吃飯吧，章樹明說

“怎麽，今天發年終獎了嗎，怎麽這麽好，來接我”老婆笑著問

章樹明沒有吭氣，只是看著老婆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老婆有點奇怪的看著他，今天這是怎麽了，”什麽事，你倒是說啊“

章樹明看著車窗外流彩的霓虹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就這樣，兩個人陷入了一時的尷尬。

你，在外面有女人了?想跟我離婚?”老婆半開玩笑半試探的問

章樹明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比這個還嚴重點”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把咱家的錢都敗光了?”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今年的股災多少人都被套牢了，我就想知道咱們還剩下了多少”

終於到了最後要攤牌的時刻了，他想反正也是豁出去了，就咬了咬牙，伸出一根手指頭。

“啊！”老婆一聲驚呼

“三十萬那，就剩十萬了?”

章樹明腦子“嗡”的一下，他穩住神，狠了狠心說，

“就，就剩一萬多了”

“真的?”

“恩，是真的”

老婆呆愣在座椅上，半天一句話也不說。

“你不會是騙我呢吧，章樹明，咱倆結婚這些年，就這麽些積蓄，都沒了?”

“都沒了， 真的是都沒了”

章樹明把頭埋在方向盤上，欲哭無淚，這些天一直壓在心裡的巨大悲傷終於可以說出來了，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第二天是個周末，章樹明一覺醒來已經是九點半了，他很奇怪怎麽能睡到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睡過一次了。

昨晚他們回到家以後，老婆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張卡交給他，這裡面是她這幾年經營小服裝店攢下的十萬塊錢。

馬上過年了，這筆錢正好可以應急，他們兩個大概算了一下，按照往年的慣例，每年過年都要給雙方父母各一萬塊錢，再加上來回機票，給親戚們買禮物，發紅包，購物，可能三萬塊錢還不夠。

還有，章小帥已經是初三下半學期了，為了全力應對中考，報個補習班是必不可少的，一對一效果當然最好，這個最少也得兩萬塊錢，再加上孩子中午的小飯桌，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剩下的錢也就沒有多少了，還有每個月的房貸和日常開銷，至少也得五千塊錢，這都是緊緊巴巴的，至於章樹明的工作，老婆說了，過完年再去找找看吧，如果有合適的更好，萬一都沒有，就到服裝店裡跟著她一起乾，她也省的再雇人。

章樹明從床上爬起來，老婆應該是剛走，房間裡還留有她的氣息，他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一縷陽光照進來，在這個冬日裡顯得格外溫暖，窗台上的一盆水仙已經開花了，嫩綠的葉片下幾顆潔白無瑕的花朵冒了出來，他鼻子湊上去聞了一下，淡淡的的花香若有若無，新的生命，新的開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