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張坤沒有著急出門。
而是在百草堂中,足足呆了五天時間,名義上是在修養。實際上,他是想要趁著自身熱度還在,多掙一點龍氣值。
那玩意兒,再多也不嫌多。
百草堂現在名聲大振,完全不像是一個清淨的醫館,而像是百貨商場。
是人是鬼都往裡面跑,有沒有病都來看上一眼。
這些人的想法也很好猜。
想必是對這位年紀輕輕,就能勝過江湖名宿、會友老牌暗勁宗師的後起之秀,十分感興趣。
想看看他到底長成什麽三頭六臂的樣子。
經過上次一戰之後,不但張坤的名氣大了不少。
連帶著,京城四秀,其他三秀的名頭也悄悄的跟著水漲船高。
以往的京城四秀之名,其實就是江湖武人湊趣的稱呼,是對後輩的期許與讚揚。
現在呢?
就很不一樣了。
只要一提起四秀之名,就會想到張坤那無可挑剔的戰績……
打贏普通的暗勁高手不算什麽。
就算是打贏深宮出來的崔公公也就是那麽回事。
但是,打贏鏢局的暗勁頂級高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鏢局是什麽地方?
那可是拿腦袋換銀子,身經百戰的實戰流武功高手。
江湖之中普遍認為,同樣的修為境界,鏢局高手,比起平常高手,要高出半個層次。
而張坤以未到弱冠之齡,就做到這一點,造成的轟動,早已經讓人不再把他當做是後生晚輩,而是當成響當當的厲害人物。
更何況,他是在生死擂上,眾目睽睽之下,取得的勝利。
贏的還是一個半步入化的準宗師級人物。
讓人不得不更是高看一眼。
看病這事,在哪不是看,讓名人看一看,就會更加安心……
趁著這個機會,張坤認認真真的做了幾日生意。幫助左鄰右舍,十裡八鄉趕來的富人窮人,好好的看了幾天病。
並且,還破天荒積的在短時間之內,依靠治病攢了三點龍氣值,滿意得他直歎氣。
‘若是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一切都太太平平的,我就這麽一直看病到老,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看個十年八載的,治好的病人滿天下都是,被無數百姓譽為萬家生佛,龍氣點肯定就不愁了。’
先前只是兩點龍氣在身,他覺得不安全。
有了五點之後,就等於多兩條命隨身。
就算一時不備,被人打中,只要不是當場就死,那就還能再死一死。
……
“怎麽回事?”
張坤本來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準備好好休閑一段時間,卻被源順鏢局突發事件打斷了。
看著兩個鏢師和三四個趟子手躺在鏢局大廳之中哼唷哼唷,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李小宛很有醫者的自覺。
最是見不得病人,連忙上前檢查。
看了一圈之後,就松了一口氣,笑道:“都是硬傷,被人以重手法打斷的腿腳,肋骨斷裂處,也沒有傷到內髒,還算幸運,沒有生命危險。”
“表哥,這事我一人做不來,需要幫忙。”
“好。”
治病是老本行,張坤現在沒有多余的龍氣點,可以奢侈的花費在醫術上面。
但是,精通境界的醫術,仍舊能夠施展大部分接骨手法。
治療的時候,就有人在旁訴苦:“張鏢頭,這次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那些鏢局也太過份了……以往大家都說好,護鏢之事全看商家自擇,這次他們做得就有些不地道,把好做的任務全都搶了,留下的都是難啃的骨頭。”
張坤那日比武之後,已經被王總鏢頭聘為源順鏢頭,不但不是普通鏢頭,還是五方鏢頭之一的南方鏢頭一職,月薪一百兩銀。
當然,他其實可以不接這個名頭。
但是,想想也沒必要推脫。
自己如今已經打上了源順鏢局的標簽,就算是退出來,其實也沒用,反而會給人一個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形像。
什麽翅膀硬了,便要高飛了。
什麽忘了出身,不顧原來的東家死活了。
再難聽的傳言都能給你傳出來。
這個時代,最是忌諱這一點……
因此,盡管對鏢局中某些人不太感冒,張坤還是勉為其難的留了下來。
當然,也得面對接下來的煩心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並不是別人在麻煩他,這事情本來就是他引起的。
“是會友鏢局嗎?”
張坤轉頭看向吳仲達,就見這位粗豪漢子此時也有些愁眉不展。
“不只是他們,京城其余鏢
局,以及眾多武館,多多少少也有插手。依我看,這其中肯定是有著朝廷的手筆。”
吳仲達黑沉著臉。
心知此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放著不理,也不行。人心一旦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如果所有的商家都不上門,源順鏢局就只能喝風飲露。
別說興旺起來,吃飯都成問題。
只能坐吃山空,看著人家掙得盆滿缽滿。
“一夜之間,本來談好的鏢務全都泡湯了,瑞寧、元隆的鏢貨已經撤回,不再托付我等;長春、千芝藥鏢也停了下來,不知他們是藥材不再緊缺,還是不想再去長白……還有,榮寶齋的那批寶貨,也中途換人了,托給了會友鏢局壓運……”
林掌櫃在一旁數著手指,沉悶說道。
這還是其中報酬豐厚的大型鏢務,至於其他的一些小型鏢,更是不計其數,全都泡湯了。
鏢局裡除了在外押鏢的鏢師和趟子手,總部所在,就有小二百名鏢師。
整整四百余人,吃飯穿衣,養家糊口。
全靠這些任務。
這時斷了合作,眾人全都抓瞎。
這麽多人,突然間就斷了活計,哪裡撐得下去?
因此,就有些鏢師,會接取一些平日裡根本看不上眼的任務。
比如,保護紈絝子弟出去花樓喝酒,與人爭風鬥氣……這種鏢,源順鏢局的鏢師們往日連正眼都不帶看的,此時就提上了議事日程,也沒資格再挑三撿四。
另外,還有髒官致仕,帶著貪墨得來的雪花銀兩,想要告老歸鄉。
一般來說,這種鏢許多大鏢局也是約定俗成的不願去接取,免得壞了自己的名聲。
多數情況下,這種髒官名聲敗壞,路上自有綠林好漢下手,其背後也不知還有沒有黑手……誰要接了這種鏢,出了事,也怪不得別人。
只能怪,招子不亮。
還有一種鏢,京城各大鏢局全都不太願意接取,那就是跟洋人有關系的任務。
蘇南糧商蕭志成來京商談一樁大生意,生意倒是談好了,卻被人盯上了他家的銀子和家眷。
這位蕭姓大商家裡娘子長得美豔,出去行走時,被洋人神廟武士在街頭看見,引來垂涎。
過了一些時日,就有人設了個局,做成意外,讓蕭志成死得不明不白……
這不,蕭唐氏被嚇壞,四處告官無門,銀子流水般的花掉。
看看不是辦法,就找到了各大鏢局,重金相求……讓鏢局走趟人鏢,護她回去蘇南,逃離京城。
這趟鏢怎麽說呢?
倒是不算怎麽惡心……
不過,因為牽涉到洋人神廟武士,就不太好辦。
隱隱約約還有風聲傳出……
順天府某位大人物,對這位蕭唐氏也有些興趣,於是,基本上就再沒人理會。
源順鏢局這段時間被擠兌,接不到鏢,本來談好的生意,人家寧願違約,都要撤離。
迫於生計,硬著頭皮就接了蕭唐氏這趟人鏢。
於是,就發生了先前見到的一幕……
幾位鏢師全都傷勢沉重,趟子手更是斷手斷腳,若非那些“無意撞見”的神廟武士有些顧忌王總鏢頭的名頭,並沒有下死手。恐怕,就不只是傷幾個人那麽簡單。
“蕭唐氏呢?”
“倒是見機得快,看到不對立即逃到了人煙稠密的地方。
並且,派出下人前來鏢局報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吳仲達在一旁滿面慶幸,歎息道。
張坤目光掃過,發現大廳之內在場的一些鏢師,全都不發一言,神情頗為怪異。
尤其是洪華通和祁福林二人,更是目光低垂,看著地面。
平日裡侃侃而談,什麽都要插一手的這兩人,此時全都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你們怎麽看?”
張坤如今既然成為鏢頭,還是五方鏢頭之一,算是接了當初羅威的職務……
大刀王五不在場的時候,他的職務就算是最高的那幾人之一,手底下也有數十人可以調動,自然就有著發言權。
“張鏢頭,我看,不如就這麽算了吧。洋人神廟最是護短,真要存心針對蕭唐氏,咱們也不好跟他們死磕。”
祁福林皺眉說道。
他一向老成慣了,這時鏢局更是吃了大虧,進退兩難的,此時就打起了退堂鼓。
傷務失敗,幸好蕭唐氏本人沒有出事,只是賠上點銀子就可解決。
說起事情的難辦之處,相信對方也能理解。
“是啊,張鏢頭,如今四面樹敵,已是惹起公憤,各方商家都不願意同我們合作。這事得從長計較,該上門賠禮的賠禮,該交朋友的交朋友,萬萬不可陷身於一樁十分危險的任務之中。”
眼見得
許多商家不再合作,林掌櫃也有些不滿了。
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還是覺得張坤做事太過鋒芒畢露。尤其是,前次得罪了宮中,還殺了會友的人,種禍之深遠,簡直無法形容。
“哦,洪鏢頭也這麽認為?”
張坤沒有理會祁福林和林掌櫃的老成持重,嘴角微帶一絲譏誚。
轉頭問起父武義學的總教諭洪華通。
這也放棄,那也放棄,這鏢局不如不開了,遲早關門大吉。
不過,這也正是暗地裡出手針對之人所想看到的。
首先就是破其名聲,再是離亂人心。
鏢局不敗而自敗,經營不下去,就會慘淡收場。
根本就不需要別人動許多手腳,只需要關鍵時刻找到關鍵人物,打一聲招呼就行。
洪華通抬起頭,面無表情道:“這事說起來是你們南方鏢路的事情,我們也不太好插手。問我的建議,那就是放棄吧……蘇南行省那裡形勢複雜,洋人勢力更是強盛。就算把蕭唐氏護送到蘇南去,又能如何?”
“不用說了,願意接鏢的人留下,南方鏢路若是不想接鏢的人,也可以離開,我這裡不收閑人。”
張坤揮了揮手,打斷了洪華通的話,不再去看這老頭面上陣紅陣白,十分難堪的模樣。
你這建議跟放屁似的。
不出意料的,隨著張坤發話,真正留在他身邊沒走的鏢師,只有五十人不到。
其余人都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倒沒有多少人與張坤唱反調。
就算有人心裡不滿,也只能乖乖忍著。
大刀王五又跑出去了,倒不是他在家裡閑得呆不住。
而是因為萬木草堂那邊有幾個學生受了刺殺……
變法一派人人自危,日前來信向這位鼎鼎大名的京城大高手求援。
於是,王總鏢頭帶了幾個得力人手,就趕去了瀏陽會館。
此時倒也無暇理會鏢局內部事物。
“真的要繼續這趟鏢嗎?”
吳仲達既期待又擔憂。
“當然要繼續,人家三千兩白銀都已經送到了鏢局,所要求只是護提安全,回返原籍……這生意怎麽看都是白撿的好事,只是辛苦一點罷了。
至於洋人神廟那裡,若是再有人前來,就直接下手,不用顧忌。真遇到難以解決的事情,直接發號箭。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在一手遮天?”
張坤冷聲道。
害人夫,奪人妻,甚至還要把所有家產一口吞掉。
雖然在這個時代已經聽多了相似的事情發生,親身經歷之時,張坤仍然忍不住邪火直冒。
“這鏢,怎麽就接不得了?”
“張師傅,這趟鏢,我走一趟吧。”
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袁光耀袁鏢頭突然開口道。
“但凡我還有一條命在,就不會墮了南方鏢路的威名,更不會給張師傅丟臉。”
“袁師傅言重了。”
張坤笑了笑,“你一人前去我不放心,吳師傅,還有唐師兄,你們也去吧。帶上十條洋槍,一旦遇事,不要留手。”
危險主要還是出在京城城內,以及出城十余裡這段路程。
真的走遠了,相信也沒太多人膽敢面對源順鏢局這些好手。
主要是因為,在京城附近動手,某些人勢力太大,可以調動許多人手。
所以,不能不防。
“是……”
吳仲達和唐文均先前在旁看著,被鏢局同僚們那死氣沉沉的模樣,氣得都想要吐血。
此時見到張坤的豪氣,立時如同打了一針雞血般,重新振作起來。
乾鏢局生意的,本來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掙銀子的活計……這也顧忌,那也顧忌的,那什麽也不要幹了。
別人針對那沒辦法,只能另想方法破局。
生意上門卻拒之千裡,顯然並不合適。
“從今日起,除了鏢局運營費用,南方鏢路所得,一律不繳納公中,各路兵馬負責自家生計……林掌櫃,你聽清楚了嗎?”
“這……”
林掌櫃滿臉難色,“總鏢頭那裡,不會同意吧。讓人知道了,還會說鏢局鏢師不和,甚至會有不講義氣的傳聞……”
“總鏢頭那裡我去說,怎麽,你有意見?要不,南路鏢你來帶隊?”
“不不,萬萬不可。”
林掌櫃被嗆得連連倒退,再不敢多說什麽。
心中則是在想,就算這趟鏢讓你們吃下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得罪了洋人,更是天大的麻煩。
到時候,看你怎麽收場。
而且,現如今被各方針對,不想著去搞好關系,反而強勢應對。等這趟鏢過去,再沒有生意的時候,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他心裡有些不滿。
鏢局多數是些粗人,誰不對他這個會算帳會理財治家的大掌櫃敬重有加,就算是總鏢頭在場,也會好聲好氣的問計。
這位倒好,根本就不把自己當回事,有你哭的時候。
“我也去,我也去。”
王靜雅興奮極了。
她第一次出鏢,就與張坤接了一趟黑鏢,還遇到了高手,肚子都被捅了一個洞出來。
既丟人又憋屈。
這時聽到有大行動,哪裡還忍得住。
“師姐,你想要留下疤痕嗎?”
張坤冷幽幽的說道。
“好吧,我不去了,我看家。”
王靜雅立即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的萎了下來。
張坤好笑的搖了搖頭,心想李小宛的這句口頭禪還是挺有用的,把王靜雅治得服服貼貼的,沒有半點脾氣。
傷還沒好,就不太安分,左跳右跳的,簡直是拿大夫不當醫生。
……
“怎麽樣?張坤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吧?”
辰時初,東面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
層層霧靄變得稀薄,漸漸的就能看清街道上的人影。
趕早的百姓,從四方角落,向著各家坊市匯聚……
一日之計在於晨。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麽枯燥而又鮮活,做著日複一日的事情,對未來充滿著希望,又迎來了絕望。
西直門外,此時卻是黑壓壓的伏著一支兵馬。
人噤聲,馬銜枚,約有七八百人左右,像是靜靜矗立在晨光薄霧中的一座小山,不走近仔細觀瞧,還不會有人發現。
為首的是一員光著膀子,手臂紋滿蟲蛇的蠻族人。
此人腰間帶劍,手提點鋼槍,殺氣騰騰,站在城牆邊上,如同一棵風化的石頭樁子般,沒有一絲動靜。
他的身後,八百人分成幾個方隊,有的拿著洋槍鳥銃,有的拿著弓箭長刀,或騎馬,或站立,全都嚴陣以待。
天光越來越亮,手臂紋花的蠻族將領突然轉頭望向牆角,冷哼一聲道:“出來。”
一個身形偏瘦,黑衣蒙面男子,兩個騰躍,就悄無聲息的到了將軍面前,深施一禮道:
“康將軍,他們來了,盞茶工夫之內,必然與那幾位洋人武士發生衝突……那位泰勒先生是出了名的夜貓子,這時候剛剛從倚翠苑返回……他從來不在外面睡覺,據他說,這是生怕有人趁他睡著了就摸走他的腦袋,只有靠近神靈,才會得到安心,睡得舒坦。因此,他會與六名同伴手下,一起回神廟。”
“你怎麽知道,他們就會與源順南方鏢路護鏢人馬撞上?事情會有這麽巧?”
康泰沉聲問道。
他在這裡埋伏,可不是別人說什麽就聽什麽。
兵凶戰危,有些事不問個清楚,他哪裡敢亂動。
事情沒辦好倒還罷了。
關鍵是,要是把這股野火燒到宮中去,那就吃不了兜著走。
“康大人有所不知,那泰勒是極其虔誠的光明信徒,就算在外尋花之時,也不會忘了花上一些時間,向天空告解。而且,此人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只要一聽到聖歌響起,無論他在做什麽,都會立刻趕回神廟,一刻都不會耽擱。”
黑衣蒙面人聲音低沉,聽不出年齡大小,只是一雙眼中閃著笑意。
那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眼神。
‘所以,你就派出人手在外邊,卡準時間唱聖歌……’
原來如此。
康泰面皮微抽,目中閃過一絲驚異。
這家夥了得啊。
算計人心,以至於此。
同時,他的嘴角又浮現出一絲鄙夷。
就算是腦子好使,又能怎麽樣,結果,不還是像狗一樣的,任憑自己驅策……
這人啊,一旦有所求,就會違了往日誓言,變得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什麽事情都乾得出來。
就如眼前這人,可不是自己策反,而是他主動找上門來的。
漢人就是如此,最是喜歡窩裡鬥,只要給出一點點利益,他們就能出賣朋友兄弟,甚至,出賣自己的祖宗。
不過,越是這種人,就越是好用。
他們對付起自己的同胞來,是格外的勇猛無畏,智計百出。
自己想不到的,對方能想到。
甚至,那計謀用起來,讓自己這種打老了仗的宿將,都會有些膽戰心驚。
又陰又毒。
果然,老佛爺和提督大人他們的看法是對的。
漢人,就不能身居高位,得想出種種辦法限制。偶爾拋出點利益來,讓他們使勁的爭,努力的殺……
“只要洋人死了,就算是他們雙方想不打起來,也得打起來。”
康泰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而只要洋人死了,源順鏢局那夥人又真的動了手,無論他們是忍讓也好,是反抗也罷,總也逃不脫一個大罪。
就算是變法一黨,如果知道他們竟然在大街之上殺死洋人神廟武士,恐怕也不會力保。
皇上如今多方倚仗洋人,對他們又敬又怕,若是知道了消息,很可能主動獻出源順鏢局一眾人等,以博洋人歡心。
張坤是很厲害,我卻也不怎麽相信,他能在兩百多條洋槍的齊射之下,逃得一條性命呢,更何況,他還有著那麽多的牽掛。”
康泰自說自話,說到這裡,突然開口問道:“我倒是有些奇怪,你跟那張坤什麽仇什麽怨,為何如此處心積慮的算計他?或者說,你跟那大刀王五有恩怨,還是單純看著不順眼?”
“將軍,這是我的事情,就不勞您費心了。想必您也知道,如今的張坤在老佛爺那裡已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真辦成了此事,對您來說,就是一樁天大功勞。至於我,自然有著自己的出路,日後與將軍也沒什麽瓜葛,隻當今日從未見過就是。”
黑衣蒙面人說完這話,也不久留。轉身就要離開,走了兩步腳下停了下來,並不回頭,冷聲道:“忘了提醒將軍一件事,那張坤可是學了董公秘錄……八卦步,遊龍身練得那是出神入化妙到毫巔,就連會友鏢局三鏢頭張重華一小小心,都在他這套步法面前丟了性命。將軍可要多多保重,榮華富貴雖好,活著才能享受。”
說完話,那黑衣蒙面人身形幾個騰躍,鑽進屋宇拐角處,再也不見。
“哼,還來威脅我,狗一樣的東西。”
他隱約猜到了來人到底來自哪裡。
康泰冷曬一聲:“準備了,聽到喊殺聲,立即發動。”
“三輪覆蓋射擊之後,馬隊衝鋒,不求盡斬鏢師,給老子看仔細了,一個都不能逃掉。”
“是。”
身後響起一片低沉的應諾聲。
氣氛顯得森冷。
殺氣騰騰。
“王五,張坤,這些無
法無天之輩,不知面對大軍圍攻,是不是還能那麽威風?”
康泰十分好奇這一點。
一旦源順鏢局這批精銳或被擒或被殺之後,其余人等個個無膽,還不是樹倒猢猻散。
就算是大刀王五以義氣之名,也不可能再聚人心。
只能單人獨刀,行走江湖,他又保得了幾個人?
今日,斬掉變法派的一條胳膊,也不知那些酸臭書生,會不會被嚇得尿褲子?
總有人認為,變法只是耍耍嘴皮子,大聲疾呼一番,就可以達成目標。
卻沒有想過,真有一日,面對刀槍屠戮,他們到底作何選擇?
……
“轉過這道彎,前面就是城門了,按張師傅所說,這是最危險的一段路程,大家小心戒備。”
袁光耀是老江湖,一手六合刀爐火純青,身為暗勁高手,走南闖北多年,算是很厲害的人物。
尤其是,那次陰溝裡翻船,被雞公山臥虎寨三當家趙蛇,埋伏著槍手一鍋端之後,他就更加沉默了三分,也更加穩重了七分。
他明白,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這不是膽小,而是謹慎。
既然張坤信得過自己,讓自己帶隊走上這趟鏢,那麽,無論如何也不能出現錯漏。
這趟鏢,不單只是他個人的正名之戰,也是源順鏢局的破局之戰。
如果順順當當的走了下來,就可以告訴世人,再難保的鏢,再難走的道,他們都可以走得順當,走得穩妥。
總有那麽一些人,不會被他人影響,為難的時候想到源順鏢局,而悄悄的前來托鏢。
堅固的堤壩,往往只需要開出一道小小的口子,就可以讓洪水漫過大地。
所謂的聯合封鎖,面對生死攸關的利益,永遠不堪一擊。
“仲達,文鈞,你們兩人修為較高,前後分開,仔細觀察,切莫漏過蛛絲螞跡。一丁點的不對,都要報上來。”
吳仲達和唐文鈞應了一聲,立刻行動起來。
隨著馬蹄的答,數輛馬車緩緩前行,當中一輛豪華廂車,輕輕掀起布簾。
半張如同雨後芙蓉一般嬌豔的臉蛋探出……
她臉上帶著些許憔悴,看了看四周,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又重新放下布簾。
“只希望一切順利吧……老爺,妾身別的本事沒有,也保不住這份家產,只能想盡辦法帶著雲兒回去。只要能讓他健健康康平安長大,就算是散盡家財,那也值得。”
想到死去的丈夫,蕭唐氏悲從中來。
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美豔的女人,想要保住偌大家產,在群狼窺伺之下,把只有四歲大的兒子養大成人,想想也知道有多艱難。
前路諸多風雨,如今獨自前行,這讓人怎生挨得下去?
回到族中,有著族人護佑。
哪怕他們吃相再難看,多少也會顧及一下顏面。
活下來應該可以做到。
不比在京城,很可能一覺睡醒,已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婦人歸心似箭,心中焦慮,卻又裝作一臉平靜。
希望,這一路上,平安無事……
“娘,你不要哭。”
車廂搖晃中,響起一個稚嫩的小兒話語。
“娘沒哭,只是風大,沙塵迷了眼。”
婦人輕聲笑道。
……
前方,隱隱有歌聲傳來。
“哈……麗羅亞!”
“哈……麗羅亞……”
歌聲縹緲而又聖潔,讓人聽著心情平靜而詳和。
袁光耀卻是臉色大變,猛然勒住馬韁,沉喝一聲,“停!”
他實在是太小心了。
一點點不對勁就反應過激。
這一次,就算是一前一後探查守衛的吳仲達和唐文均,都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的就是這樣。
不就是有人唱歌嗎?
京城之中,如今各國洋人雜居。
這些人還偏偏各有各的怪僻,有人喜歡唱聖歌,有人喜歡練拳擊,有人喜歡在地上滾來滾去,糾纏不休,還有人喜歡吃生肉……
不一而足。
這歌聲,想必就是哪個吃了沒事乾的洋人在吊嗓子。
光明教會,最愛玩這種奇怪的勾當。
“是誰,是誰在唱歌?”
“法克。”
旁邊不遠處的倚翠樓,一陣雞飛狗跳。
女人尖叫聲響起的同時,就有幾個膀大腰圓,胸口長著金毛的洋人,一邊手忙腳亂的穿著衣服,一邊罵罵咧咧的往外走。
“我有罪啊,快快,快回去,誰也別攔我。”
為首一個金發藍眼的高壯漢子滿臉驚慌,一半鳥語,一半華文在訓斥左右。
“回去了……誰也不許說起今天的事情,尤其是在安德烈大人那裡,誰要是走了消息,我一定親自送他去喂鱷魚……”
“早知這樣,還不如昨晚就去那個商人家裡,把那女人帶回去……就算樂上半晚,也不會誤了祈禱。”
“不是啊,隊長,那女人被青國一位官員瞧上了,咱們這麽弄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快要入土的老頭子還能做得成什麽,只能光看著,什麽都做不了。他顯然是看中了那筆銀子,找個借口連人帶錢一口吞下。咱們只要不把她弄死,事後再送那官,說不定他還得感謝咱們。”
這倒也是。
幾人全都點頭,笑成一片。
他們知道青國官員都是什麽德性。
明明位高權重,見到他們這些無官無職的海外人士,仍然會很是卑微。
實在是很搞笑的一件事情。
一個隻懂得在自己面前搖尾巴的官員,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
“快,快避往路邊,不要聲張,鏢旗也落下來。”
聽著那嘈雜古怪的聲音離自己這一行人越來越近,袁光耀暗暗皺眉,眼中則是閃過一絲凶光。
他悄悄的把手搭在刀柄之上,目光示意身後的十個趟子手檢查槍支,隨時準備動手。
‘太巧了,巧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同樣的時間,同一條道路,偏偏還撞到了一塊。
“但凡巧合,多是人為。”
先前出發之時,張坤這句話,仍然在他的耳邊回蕩。
悄悄然的就再次提高了警惕。
袁光耀聽過那些受傷的鏢師和趟子手說過,打傷他們的那幫子洋人,就是喜歡去各大花樓消遣,而且,還對蕭唐氏十分感興趣。
上次若非有鏢師擋著,打得不可開交,蕭唐氏又趁亂逃了,恐怕,就落入到他們的手裡。
“來不及躲了。”
吳仲達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他也聽說了,這幾個洋人,其實一點也不弱。
雖然,這些人的拳法沒有太多章法,顯得十分散亂。
但是,真打起來,拳腳卻是又快又狠,無孔不入。
更厲害的是,這些人個個身材魁梧,力量和體質十分驚人。
就算是殺招,真打到他們身上,有時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反而會被對方抽冷子一招放倒。
‘是一種不同的煉體方法,專練筋骨皮,與外門功夫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吳仲達還從某個渠道得知,神教教會的武士們,一般都用了某種秘藥激發潛力。動起手來如虎如獅,不懼疼痛,不畏生死,難對付得很。
這都不是他最忌憚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些洋人不但身手強悍,多數身上還攜帶著短槍……
也不講什麽江湖規則,見到敵人了就是一湧而上。
狼的打法,熊的體魄,豹的速度,虎的凶狠,大抵能形容這批神廟武士。
所以,在狹路相逢的情況下,吳仲達準備動刀子了,他沒得選擇。
對方個個體魄強壯,用拳頭打,還真不一定能打死。
反撲起來,自己這邊可能遭不住。
一旦事有不諧,立即搶先。
遠遠吊在車隊後面的唐文均,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左手扣著幾枚金錢鏢,右手早就握住了刀柄,裝做毫無威脅的路人,同時,肌肉已然悄然放松崩緊,讓自己快速興奮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已經可以預料得到。
以這些洋人平日裡囂張狂妄的習性,遇到他們這支奇怪的車隊,定然不會不注意。
如今天色剛亮,路上行人稀少……
而源順鏢局這些人,無論是鏢師也好,趟子手也罷,全都顯得精悍。
練家子的氣質,想藏都藏不起來。
如果沒有運送這趟鏢,那麽,就算被發現了身份,也沒什麽。
這時只要懷疑,交談幾句,就會露餡。
尤其是,三輛馬車之中,除了銀兩財物,還有好看的女人,這更是惹禍的根苗。
殺,還是不殺?
這是一個問題。
殺了,或許會直接把鏢局推向深淵。
不殺呢?
眼前就是深淵。
……
胡同口,一個戴著鬥笠的矮個男人,輕微的清了清嗓子……
剛剛那幾聲“聖歌詠歎調”,實在是有些傷喉嚨。
他只是唱了三聲,就有些撐不住了。
此時感覺喉嚨有些冒煙,特別難受。
靠著大樹樹身,他喘了幾口粗氣,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摸
出一把小型弩箭。
箭矢鋒刃處,在天光照耀之下顯得有些暗沉,泛著烏黑之色。
有風吹過,就能聞到風中些許腥味……
顯然,箭矢不是什麽好玩意。
鬥笠男人一邊拿弩箭瞄著胡同口,一邊探頭從大樹樹身陰影處,觀察著源順鏢局鏢隊的情形,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這一箭,無論射中哪個洋人,射中哪個地方?都會激起無邊仇恨,讓他們變得跟瘋狗似的。”
“我從長街跑過,嘿嘿……源順鏢局無論怎麽防備,怎麽躲藏都是沒用,不與洋人死拚一場不能停手。”
“而不遠處,就是武衛中軍,足足八百人……”
鬥笠男人想到來之前,被交待的任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報恩與報仇,全在今日。
他舉起弩箭,就要激發。
突然手中就是一沉。
扣動手指,卻發現,弩箭不見了。
一個冷嗖嗖的聲音響在耳邊。
“你是個人才。”
鬥笠男轉頭望去,眼神有著一瞬間的呆滯。
來人顯然很熟悉,熟得閉上眼睛,都能叫出他的名字,說出他的拳法,講述他的戰績。
一身青袍,劍眉如刀,挺鼻薄唇,目厲如鷹。
“你,你……”
鬥笠男一個名字叫到嘴邊,又生生憋了回去。
“認出來了吧?不要掩飾了,雖然我也覺得你那聖歌唱得不錯,但唱歌顯然救不了你的命,說吧,誰讓你來的?”
張坤一眼就看穿了這鬥笠男打的什麽主意。
無非就是挑起爭鬥……
他甚至還看到了那伏在牆角不遠處的八百伏兵。
稍加思索, 就明白了事件的嚴重性。
“我,不會說的。”
鬥笠男輕聲喃喃道,眼中閃過一絲覺悟,突然深吸一口氣,嘴唇大張。
一聲淒厲呼喊,還沒叫出聲來,他的咽喉處已經多了一隻手掌。
五指如鉤,輕輕合攏。
“喀嚓”脆響聲中。
鬥笠男子頸骨碎裂,眼睛瞪得滾圓……
雙手雙腳抽搐了幾下,才軟倒在地。
“你說不說背後到底是誰,其實不要緊。想要破得此局絕殺,也不算難。”
張坤輕笑一聲,看著胡同裡,那五個身形魁梧雄壯的洋人。
嘴唇咧開,露出森森白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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