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

“前面就是京城了。”

望著遠處的城郭輪廓，郭尋眼神有些恍忽。

消息已經送出去了，天雷宗極為重視。天雷宗弟子全員集結，集體奔赴京城。宗主張猛則親自出面去玄心正宗，就僵屍王的事情去面見燕赤霞。

只是這個過程需要時間，不是三五天就能有結結果。包括身處齊國境內的親傳們，距離京城也是各不相同。郭尋基本可以確定，他應該是最早到京城的人。

“小道長，能感應到什麽嗎?”郭尋問小道士。

郭尋其實更想問老道士，但知道問了也白問。

這一路走來已經熟悉很多，老道士很少會說什麽話。仔細回憶一下，基本全在那天晚上。除了指點符咒的時候說了那些，後面說的字起來也沒有幾十。

“沒有。”小道士望著京城，“這裡的煙火氣很重，有僵屍也很難發現。”

“靖安城的時候，你不就發現了嗎。”郭尋不信。

“不一樣。”小道士說道，“靖安城那些僵屍都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屍氣會更加明顯些。況且靖安是小城，遠不如京城繁華。”

郭尋皺了皺眉。

這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跟著老道士本來有些底氣，可眼瞅到了京城，陣陣不安感還是不由得湧上心頭。

“四師兄，你是怕遇到和靖安一樣的事?”有人看出了郭尋的心事。

“嗯。”郭尋沒有隱瞞，顯得憂心忡忡。

“接下來要面對的僵屍，不是只知道殺戮的活屍，而是擁有智慧的強大怪物。在小小的靖安城都設下圈套，誰又知道在京城會遭遇怎樣的陰謀。”

“那個家夥，確實有些意思。至少這膽子，著實不小。”老道士瞥了眼遠方城郭。

郭尋沒注意誰人說話，下意識的回頭尋找。

老道士聳拉著眼睛，似是對一切漠不關心。

“四師兄，你看前面，好像是大師兄?”一個師弟突然在邊上提醒。

“大師兄?”

“嗯，好像是和什麽人爭執。”

抬頭向前望去，只見前面是一間酒肆。外面站著一行人，正在和裡面的什麽人對峙。

領頭的是一名五十多歲的消瘦男子，正是天雷宗十大親傳弟子之首。門內地位僅次於宗主張猛，誰見了都得喊一聲大師兄。

“竟然真的是大師兄。”

郭尋很意外，忙帶人走過去。

大師兄正在與人爭吵，大聲的喝斥著什麽。郭尋還沒等走到近前，就聽明白了怎麽回事。

“可真是……”郭尋頗有些無語。

這裡距離京城很近，沿路時不時就有個店鋪。因為僵屍肆虐的關系，基本全都荒廢，看不到什麽人。有些店鋪裡還有酒水糧食，遇到了便進去取一些。當然大多數都已經腐壞，保存完好的並不多。

這家酒肆保存相對完好，更有密封好的酒水。是大師兄帶著的師弟先發現，然後驚喜的回去告知。可等大師兄興衝衝過來，發現被人捷足先登。

一壇子酒水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堂堂天雷宗大師兄更不是小氣的人。如果換成一般人，讓了也就讓了。可好巧不巧的，裡面那位也是天雷宗的人。

十大親傳的第十位，天雷宗最小的小師弟。哪怕是親傳弟子之外的普通弟子，也多以小師弟稱之。

本來天雷宗是九大親傳，因為這位小師弟才破例加了一位。大師兄和小師弟通常是其樂融融，但天雷宗這兩位卻是勢如水火。

雖然天雷宗創立年頭不算長，但張猛卻已上了年紀，下任宗主早早排上日程。

人選初定是兩個。

一個是大師兄，另一個就是小師弟。

看到這兩位在這較勁，郭尋第一反應就是躲遠點。

現在根本顧不上去想這兩個為什麽會比他來的早，隻想盡可能的躲這個麻煩遠一點。

怎奈他後知後覺走的太近，被大師兄一眼就看到了。

“四師弟?”

“見過大師兄。”郭尋沒辦法，隻得過去見禮。

“嗯，還算懂規矩。”大師兄冷著臉，“我天雷宗乃是名門大派，待人處事需有規矩。尤其是面對同門師長，更不可失了禮數。你是四師兄，對門裡的師弟師妹，要嚴加管教……”

“謹遵大師兄教誨。”郭尋暗自叫苦。

這位大師兄其實人不算壞，就是比較愛擺個譜。面對門內的師弟師妹，動輒吆五喝六。一些實際利益都可以出讓，可唯獨面子不能丟。顯然這是和小師弟較勁，故意拿他在這說事。

“師兄，我……”

“既然來了，就先跟著我吧。別學某些人，一點規矩都沒有。”

郭尋想找借口躲開，但大師兄不給他機會。郭尋不也不好翻臉，只能嗯嗯啊啊的暫時站在一旁。

“小師弟。”大師兄又轉向酒肆裡面，“你四師兄來了，還不出來見禮。”

酒肆裡面是一個黑衣青年，一臉的桀驁不馴。身邊沒有跟著人，抱著個酒壇。

“見過四師兄。”黑衣青年遠遠拱拱手，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小師弟。”郭尋點了點頭。

黑衣青年這種態度不是針對任何人，對所有人基本都一個樣。

雖然入門最晚年紀最輕，但實力卻是最強。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被視為下任宗主的有力競爭者。

只是這位小師弟性情過於桀驁，宗門上上下下就沒有讓他服氣的。甚至包括宗主張猛，很多時候都欠缺尊敬。能對他喊一聲四師兄，已經是相當的給面子了。

“脫凡道體，難得。”老道士也在望著青年。

郭尋具有不錯的潛力天賦，是個修仙的好苗子。但和這青年比起來，就要差上一線了。

修士吞吐靈氣修道長生，身體自然是最基礎的。通常都需要先修煉己身，祛除體內雜質擁有道體，才可真正走上修行之路。但像黑衣青年這種，天生就擁有道體。

別人還在研究怎麽起跑，他就已經上路出發了。雖然還有耐力等等因素，未必第一個抵達終點。但在前期的時候，絕對是一騎絕塵。

“青洲廣大，不缺龍鳳。若是多些緣法，或可多些變數。”老道士看了黑衣青年兩眼，對小道士道，“我渴了，要些酒水來。”

“哦。”小道士走進酒肆，徑直對黑衣青年道，“這位大哥，你的酒能分一些麽?”

天雷宗眾人都有些沉默。

郭尋更是有些擔心，生怕這位小師弟發作。大師兄倒是饒有興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黑衣青年斜眼看了一眼小道士。

他見到這道士是跟四師兄一起來的，但並不在意這人是什麽來頭。托著酒壇伸出手臂，遞到小道士面前。

“多謝。”小道士很高興，伸手便去拿。

大師兄以及隨行的天雷宗弟子，卻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看似要給，實則不然。這個小道士，怕是要吃苦頭。

“師弟，這位道長是我朋友。”郭尋連忙說了一句。

他有些擔心。

但不是擔心小道士，而是擔心小師弟。

因為郭尋突然想起，這個瘦瘦的小道士，力氣似乎有點大。

可黑衣青年沒有聽懂也沒有給面子的意思，斜了下眼連話都沒說。反而抓著酒壇，又向小道士遞了半寸。

果然，小道士捧住酒壇，一把沒有拿起來。

“這麽沉的嗎?”小道士有些驚訝，撓了撓頭。

大師兄和一些弟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雖然內部鬥陣激烈，但外人是另外一回事。況且剛剛才被掃了面子，看到別人吃癟也有些幸災樂禍。

“再拿一次。”黑衣青年道，“拿的走，就送你。”

小道士再此伸手，這次明顯用了力氣。

彭。

酒壇被搬了起來。

但好像是用力過猛，蹬蹬蹬倒退了好幾步。

“多謝大哥。”小道士轉身顛顛的走了。

眾人表情異樣，大師兄尤其惱怒。

在他看來，把酒給一個外人，都不肯給他，這分明是故意掃他的面子。

大師兄並沒有注意到，黑衣青年眼中異色閃過。手不動聲色的垂到身後，微微的顫抖。

“好大的力氣。”黑衣青年心中很震驚。

第一次拿的時候就感覺這道士有力氣，才故意讓拿第二次試探一下。卻沒想到這次吃了個暗虧，險些讓他當眾出醜。

黑衣青年再看向郭尋，眼神頗有些不爽。“四師兄，你交了不錯的朋友啊。”

郭尋知道被誤會，但也只能苦笑。

小道士沒意識到發生什麽，又找來幾個碗，倒出來端給老道士。看了看郭尋等人，又倒幾碗分給他們。

郭尋則沒那個閑情喝酒，因為那兩位又吵了起來。小師弟想要出門，被大師兄給攔住。

一個極度愛面子的大師兄，一個誰面子都不給的小師弟，碰到一起不可能和諧。小道士這一壇子酒，再次點燃了導火索。

“你去哪裡?”大師兄黑著臉，“宗主有命，天雷宗弟子齊聚京城。以往你散漫沒關系，但這次得懂點規矩。”

“想去哪是我的自由。”黑衣青年不以為意，“宗主都不管我，你憑什麽管?”

“我是你大師兄！”大師兄怒道，“不尊重我，不尊重你四師兄。咱們天雷宗，我看是裝不下你了。”

“大師兄，你還真沒說錯。”黑衣青年抬了抬眼皮。

“入門前我原想去玄心正宗的，只可惜他們規矩太多。光是入個門，就要等日子等時機，還不願為我破例，我這才來天雷宗。但是現在看來，我確實也是留不長久了。”

“這話什麽意思！”大師兄勃然怒道，“身為天雷宗弟子，竟然說這樣的話，你想欺師滅祖嗎！”

“生什麽氣?”黑衣青年好像很奇怪，“你不是一直擔心我搶你的位置麽?我如果離開了，你應該開心才對。”

“混帳！看來今天我要清理門戶了。”大師兄臉色漲的通紅，衣袍無風自動，似有氣流從體表溢出。

黑衣青年不屑的撇撇嘴，手掌反扣，掌心劈啪，似有電光。

郭尋眼見兩人真要動手，連忙側身攔住大師兄，皺眉道，“小師弟，往日裡你桀驁不馴，我也不說什麽。但是今天，著實有些過了。宗主待你不薄，你怎能說出這樣話來。”

“四師兄，我沒有對師父不尊敬的意思。只不過是把你們不敢說的話，說出口了而已。”黑衣青年澹澹道，“如果有進玄心正宗的機會，你們兩個敢說不想去?”

“當然不會！”大師兄哼道。“我活是天雷宗的人，死是天雷宗的鬼！”

“嘿，話可不要說太滿。”黑衣青年又問了句。“如果是去蓬來呢?”

“我……”大師兄張了張嘴，想說的話沒說出口。

其實哪怕是玄心正宗，他也是心動的，只是嘴上不能認。不過直接拜入蓬來這件事，他不敢否認這個想法。

只要有萬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會願意放棄，哪怕只是口頭上的。生怕說了什麽犯忌的話，把這萬萬分之一都抹除。

“四師兄，那麽你呢?”黑衣青年又問郭尋。“如果有機會去蓬來，你會為了天雷宗放棄麽?”

郭尋沉默不語。

“你們看，我沒說錯吧。”黑衣青年笑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面對更好的機會，沒有誰願意錯過。區別只在於那個籌碼，能不能達到預期。”

“話不是這樣說。”郭尋道，“蓬來是傳說的仙人福地，即便是玄心正宗也不可與之相提並論。世間眾生對其向往，如魚之大海鳥之天空。縱然心有向往，也無礙對師門的忠心。”

“四師弟所言不錯。”大師兄哼了一聲，“向往蓬來和背叛師門是兩回事，你當我們和你一樣不知廉恥嗎！”

“四師兄，你還是那麽喜歡說教。但這些虛偽的搪塞之言，在我勉強還是省省吧。”黑衣青年更是不屑。“在天雷宗，我能學到的東西已經沒了……”

黑衣青年話音未落，便隨手甩出一張黃符。

轟隆一聲，一道手臂粗細的雷霆從天而降，轟在身前的空地上。

劈裂了土地，炸黑了地面。

眾人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退了幾步。大師兄更是以為是對他出手，亮開架勢便要應戰。

但小師弟並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

“天雷符?”大師兄反應了過來，“你……什麽時候……”

“剛剛沒多久。”黑衣青年聳了聳肩，“說起來，還真得感謝那些僵屍。”

“僵屍?”大師兄狐疑。

“對，就是僵屍。”黑衣青年又拿出一張符咒，在手裡來回擺弄，“那些家夥雖都是活死人，但卻有吸納天地精華的本事。對於靈氣的感知，比人還要敏銳。觀察了一段時間，領悟了些東西。這天雷，自然就用了出來。”

“胡說八道！”大師兄很怒，“一群只會吸血的活死人，它們懂什麽天地。”

“我是說不吸血的時候。”黑衣青年道，“那些家夥在黑夜裡，可不光是四處找人咬脖子。有興趣的話，你可以跟著它們看看。尤其是月圓的時候，說不定有發現呢。”

郭尋若有所思，大師兄則是越發惱怒。

他根本不相信小師弟的話，這分明就是故意戲弄他。

“我承認你的天賦確實厲害，竟然能悟透掌握天雷符。那就讓為兄來領教一下，看看你的符有宗主幾成功力。”

大師兄按住腰間長劍，劍鞘裡傳出蜂鳴。一道道電流生出，在劍鞘周遭閃耀遊走。

“好啊。”黑衣青年捏著符紙，“久未與大師兄較量，著實是有些技癢。不過這符我也是才學會，若是控制不好力道還請大師兄莫怪。”

“都住手！”郭尋急了，橫在兩人中間，“如今僵屍為禍人間，我等大敵當前。身為天雷宗親傳弟子，怎可在這種時候起爭執。”

“四師弟，讓開。”大師兄臉色陰沉，“今天若是不給他一個教訓，真當我這個大師兄是泥做的了！”

“不行！”郭尋也黑了臉，“我在門內執掌法堂，約束弟子乃是職權所在。在門內爭執切磋也倒罷了，在這裡絕對不行。”

“呵呵，有趣。”大師兄怒極反笑，“來齊國這些日子，你們翅膀都硬了。也好，今天我就一並教訓。讓你們知道，天雷宗到底誰說了算。”

“四師兄，我勸你讓開。”黑衣青年表情冷澹，“大師兄與我爭執，至少還算有點底氣。可是你，還是不要不自量力為好。我這雷符，可是不分人的。”

郭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在天雷宗十大親傳弟子當中，他算是比較中庸的老好人。實力不上不下，和所有人都還關系可以。雖然負責執掌法堂，但從沒有真正嚴厲處罰過誰。

往好聽了說，基本都給他面子，對他比較客氣。可往難聽了說，也沒有誰真正把他當一回事。

大師兄和小師弟互相對峙，完全無視郭尋的存在。兩人氣勢也越來強，就像繃緊的弓弦，隨時都會爆發。

倉啷。

空氣中電光閃過，大師兄長劍出鞘。

滋啦。

一道黃符飄起，小師弟欲招引雷霆。

轟！轟！

兩道腰粗的雷光從天而降。

火煙塵土飄蕩，土塊碎石橫飛。地面上被轟出兩個老大的坑洞，大師兄和小師弟各自倒飛而出。

“我說了，住手！”

……

祖師觀雷悟道，創立宗門。世人仰慕，仙門之資。弟子忠孝謙卑，門風豁達。兄友弟恭，內平外成。

《青洲志·天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