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來。

　　小蛇蔫蔫，鳥鶴不鳴。兩棵仙杏靈根也是枝條下垂，很沒有精神的樣子。

　　蘇青每次返回蓬來都很熱鬧，但這次卻前所未有的安靜。

　　山頂樹下空空，少了一個讀書人。

　　“棄昨日緣，擇明日法。算到了你走的這條路通暢，卻未算到會途中會有新的選擇。”

　　蘇青手心懸托著一枚青葉，頗有些唏噓感慨。

　　讀書人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有緣人，讀書伴讀促使仙杏靈根快速成長。九緣造化仙台的中宮區域，比其他所有地方加起來都要閃亮。

　　原本九洲世界所有生靈，讀書人的仙道最為順暢。

　　種下杏核，造就蓬來。這樣的機緣，不會再有第二次。即便蘇青想再給，也給不出第二個。

　　卻未曾想過，會另做選擇。

　　替蘇青擋了一道劫雷，讓此前的積澱化為烏有。

　　讀書人以身擋劫，並不意味新的機緣。

　　對抗陰間的意志，等同站在大道的對立面。無論幫助的是什麽人，都不會產生新的牽絆。

　　往最好了說，算一份人情。往壞了說，什麽都沒有。

　　尤其那第三道劫雷又非常特殊，關聯了陰司的一份牽絆在內。讀書人這一擋，令他連轉世的機會都難有。

　　“青葉勉強護住一絲元神，應該可以重鑄形體。不過無論成功與否，都不會再是昨日的你了。”

　　蘇青飛身飄起，來到山頂別院。走到仙杏樹下，左右打量了下。

　　書桉上放著未看完的書，旁邊是蘇青送的書箱。四周地面長著青草小花，唯有曾經坐著地方是一片乾土。

　　蘇青蹲下身子伸手從地上捏起一捧土，又招來一汪泉水，混合在一起變成泥團。

　　之後，將那枚青葉托起，小心點埋入泥團之中。然後小心翼翼的，在手中捏搓起來。

　　青鳥和仙鶴各帶著孩子飛來，或是在樹上或是在牆上，好奇的打量。

　　小蛇更是嗖嗖爬上一隻小仙鶴的脖子，用力伸長身子想要盡可能近一些觀看。

　　蘇青沒有理會它們，只在那捏著泥團。

　　捏的非常認真，似乎用了很大力氣。隻捏了幾下，額頭就出現些許汗滴。

　　漸漸的，捏出了胳膊和腿，還有頭部。雖然看上去還很粗糙，但已經有了人的輪廓。

　　兩棵杏樹突然搖晃了下，從土壤裡探出些許根莖。延伸至蘇青面前，搖搖晃晃的擺動。

　　蘇青遲疑了片刻，伸手捏下幾條細蔓。

　　“伴讀之誼，該出一份力。有你們相助，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蘇青將枝蔓插入泥人的四肢和軀乾，就像給加上了骨頭。

　　兩棵樹似是點了點腰身，收回了其他的根莖。

　　蘇青又捏了一會，泥人越發形象靈動。

　　“能做的只有這麽多了。”蘇青將泥人放到桌桉上，“土泥為身，根莖為骨，青葉為心。能否喚醒元神，這次真的要聽天由命。”

　　蘇青不是學某位娘娘造人，而是為讀書人重塑身體。但即便如此，對於當前還是地仙境的他，這份工作也不輕松。

　　做好這副身體已是極限，點醒元神非地仙之能。哪怕有截教真仙的底蘊在，也是沒有多大可能。

　　點化靈物可信手拈來，可是真正造化的領域還差很遠。

　　“十幾天的時間吧。”蘇青看著泥胎，“若能醒來，或可再續。若是醒不來……”

　　蘇青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青鳥和仙鶴看完熱鬧，啾啾休休了兩聲，也各自帶著孩子飛走。只有小蛇沒有離開，圍著泥胎遊走似有些想法。

　　盯著臉部瞅了一會兒，嘗試性的用頭拱了一下。讓它不滿意的一個凸起，被按了回去。

　　蘇青回頭看了一眼，略微有些猶豫，但終沒有理會。

　　將泥人放到桌桉，便意味著重塑的過程結束。接下來任何的改變，都僅限於外貌，不會影響到根本。

　　小蛇有青龍血脈，主祥吉慶瑞。讓它接觸接觸，或許會更有幫助。

　　“嘶嘶……嘶嘶……”

　　小蛇似乎也是來了興致，圍著泥胎不住遊走，時不時的上去鼓搗一下。

　　原本蘇青捏的泥胎是正常人輪廓，可在小蛇的二次加工下，漸漸的有點走形。

　　四肢和腰身都細長了起來，尤其是脖子更是顯得明顯。

　　依然保持著人的輪廓，可形態卻越來越像蛇。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有些古怪的味道。

　　與小蛇相熟的幾隻幼鳥飛來，想看它在鼓搗什麽。不留神看到了泥人的正面，像是受到驚嚇。秋秋的跳開老遠，然後撲棱著翅膀飛走。

　　不過小蛇卻是非常的滿意，很得意的欣賞自己的作品。時不時的還扭動下腰身，來回做一下參照和對比。

　　唯一令它不滿意的，是感覺四肢還有些多余。

　　上去用身軀纏住，想要把手腳乾脆卸掉。只是很快發現這個想改也不大好改，因為泥胎裡加了根莖骨骼。無論它怎麽用力，都不能讓泥人沒有四肢。

　　“嘶嘶……”小蛇對杏樹吐了幾下芯子，做出凶巴巴的模樣。

　　它不敢招惹蘇青，只能對杏樹表達不滿。

　　如果不是杏樹給了礙事的東西，它有信心做出更加完美的作品。現在這個樣子，勉為其難吧。

　　……

　　蓬來島上的時間一天天過去，小蛇幾乎日日夜夜守在泥人身邊。只希望哪天一睜眼，就看到泥人活過來。

　　轉眼之間，十天過去。島上的泥人尚無動靜，島外則有人突破了境界。

　　“元神境……”竇千裡看著不遠處那個真氣沸騰的年輕人，滿眼的難以置信。

　　“老關，這十年你到底喂他吃什麽了?這麽短的時間，突破先天就算了。怎麽一轉眼，竟然突破了元神?”

　　“這些年你們兩個賴在我這裡，不都親眼看到了嗎?”關正表情也很複雜，“不過我倒更想問問你，從哪找了這個妖孽回來。”

　　青洲還在世的江湖高手，關正和竇千裡都是絕對的老資格。在武道方面的經驗，沒人會比他們更明白。

　　可是對於徐金鱗，兩個人都看不懂了。

　　二十多歲才開始習武，算是晚的不能再晚。即便天賦再如何出眾，也必然會落活於同時代的武者。

　　

　　可萬萬沒有想到，短短十年時間，徐金鱗竟然進步到如此程度。從一個不通武道的青年，一躍成為元神境高手。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這十年當中，關正和竇千裡都沒有正式的收徒。

　　竇千裡勉強還算教了一些東西，關正只是給予一些指點。雖說對於任何武者來說，這些都非常寶貴。可要說這樣就能造一個元神境，是決然不可能的事情。

　　“金鱗多謝兩位前輩多年的照顧。”徐金鱗收攏氣息，來到二人面前拜倒，“本想在兩位前輩身邊多聆聽教誨，怎奈身負重任家仇。若是能夠活著回來，再來報答兩位的恩情。”

　　關正沒說話，似在考慮什麽。

　　竇千裡則是一皺眉，直接了當的問道:“怎麽?元神境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乾洲報仇了嗎?”

　　“恰恰相反。”徐金鱗道，“正因為晉了元神，才知武道之路何等長遠。但在這裡，我也學不到什麽了。所以想著去幹洲會戰高手，以此磨礪成長……”

　　“老夫還沒有教你，誰說你學不到什麽。”關正似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冷哼了一聲。

　　“乾洲武道底蘊深厚， 我當年便深有體會。現在你只是空有境界，徒有其表而已。如果現在去幹洲，只怕連你的仇人都見不到，就白白會妄送性命。”

　　竇千裡認同這些話，但是更聽出了額外的信息。

　　“老關，你決定收徒了?可你不是說過，你的武學有一部分來自蓬來，不能輕易傳下衣缽嗎?”

　　“此一時，彼一時。”關正看著徐金鱗，“如此良才美玉，若是錯過，才辜負了蓬來的那份緣法。”

　　“不行。”竇千裡心裡一痛，當即怒斥道，“這小子是我帶來的，一直都是我教，自然是做我的徒弟。當年讓你收你不收，現在倒想搶。”

　　“此言差矣……”

　　關正和竇千裡互相鬥嘴，徐金鱗則是繼續跪著。沒有進行任何表態，只在心裡默默告罪。

　　“兩位前輩，不是我耍弄心機，實乃時不我待。我要背負的，不是所謂家仇，而是更多的東西。乾洲的未來，必須改變。”

　　……

　　蓬來有蛇，好奇技淫巧，尤善捏泥人。為讀書郎塑泥像，栩栩如生，自喻適志。人見皆讚，靈蛇巧技也。

　　《九洲志·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