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上巳節前後,太湖雅集前夕,因無錫華氏與蕭氏之事,蕭欽之連作詩三首,舌辯公堂,不畏強權的形象深入人心,於北雅集初露頭角的他,未想再次揚名江左,且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俊美少年,意氣風發,初登吳地豪門,怡然不懼,替姐鳴屈,吟誦名篇:“三十逢河西,四十又河東。人無一世青,莫欺少年窮。”氣的華使君吐血昏迷。
陳罪公堂之際,正義少年,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吟詩過喧市:“慷慨過吳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引得全城轟動,百姓紛紛為其憐惜。
慷慨就義,入縣大獄,少年慘遭傷臉,泣血吟詩:“藏汙貯濁水,拔染而凌銳。漠然二月花,七月流火肥。烈陽應笑我,誓不休落淚”借以蓮花言志,表明雖身處於黑暗,但仍心向光明的意志。
任何時代,高尚的優雅與悲切的傷感,都為時人所偏愛,魏晉時代,卻是將這兩者無限放大,俊美的容顏,高潔的氣質,卓越的才華,蕭欽之集三者於一身,這便是高尚的優雅。
豪門的欺壓,肆意的栽贓,容顏慘遭毀損,突兀的一場大病,讓無數人為之心痛且憐惜,這便是悲切的傷感。
好在最終的結局是美好的,正義必將戰勝邪惡,老百姓忽就又相信了這個世界存在著正義,相信了好人終將會得到好報。
殊不知,正義的背後,是滿滿的圈套與設計,是蕭欽之嘔心瀝血的謀劃與不惜自傷的無奈,所以,這個時代是不存在絕對的正義,有權有勢才是正義的本質。
三月五日,離太湖雅集還有兩日,雖然蕭欽之生病的消息傳出,但不少人還是心生期待,盼著蕭欽之能登黿頭渚,參加郡定品,再次一展鳳儀。
無權無勢的寒門少年,打敗了卑鄙下作的豪門,逆襲成功的戲碼,自然戳中了許多人的心扉。
然蕭氏船隊卻是在清晨時分,悄悄離開了楓林渡,啟程回武進,這讓不少人心生失望,同時也讓不少參加定品的才俊,松出一口氣,畢竟蕭欽之風光太耀眼,使得其他才俊暗光蒙塵。
三月七日傍晚,武進縣西津渡,落日的余暉,籠罩著喧鬧的渡口,這是入夜前最後的繁忙時刻,來往三吳至京口的大船,依次進港停泊夜棲。
水光漫漫耀人眼,野風自來樺葉希,筆直高大的白樺林,駐扎在渡口東西兩側,漸漸遮住了西下的夕陽,青色三角狀卵形的樺樹葉,迎著晚風招展,在“嘩啦啦”作響,吹響了夜幕的號角。
水汽蒸騰又下落,被風一吹,刹是有些清冷,西津渡通往縣城的坦道上,盡是日落歸家的人,而東側樺樹林下卻始終站著幾人,正在翹首盼南歸,但見南方天際昏暗,暮色漸起,四方燕雀歸巢於樺樹林,然蕭母卻遲遲等不到南歸的一雙兒女。
風似乎大了些,蕭母望著南方怔怔出神,吹得眼睛有些乾澀,又清咳了幾聲,花姑扶著蕭母,不忍其受冷風吹,安慰道:
“夫人,天黑了,先回吧,或許明日就該回來了。”
“是啊,夫人,我都問了從無錫來的船,都知道小郎的名字呢,那京口的刁小郎君都在無錫,哪能看著小郎受欺負。華氏在大,也大不過刁氏,況且族長也去了三日了,定不會有事的,你就放一萬一個心吧。”滿谷的老爹滿倉,老實憨厚,想了老半天,才將將能說些好話。
花姑繼續道:“夫人,你就先回吧,莫等小郎與大娘子回來了,你倒是先病倒了。”
蕭母又咳嗽了幾聲,最後在盼了幾眼,南邊的河道一片模糊,
心知今日怕是等不到了,方才緩緩轉身,低語道:“回吧,回吧。”蕭母心裡明白著,兒子去了無錫這麽些天了,沒回來就算了,族長又匆匆趕往了無錫,定是出了大事,從無錫來的船說是兒子與華氏起了矛盾,這讓蕭母寢食難安。
雖然,一直有消息說,兒子有許多人幫助,應該無事,但只要一日未回來,蕭母的心裡就一日不得安寧。
回來了才算是無事了呀。
風兮兮,涼習習,草色遙望碧萬裡,風吹稻田蛙聲低,花姑扶著蕭母走在前頭,滿倉隨後,蔓菁墜在最後面,心心念著,又望著南邊一眼。
蔓菁以為是看錯了,揉了揉眼,只見南方的一片迷糊中,有一艘大船的旗幟高高飛揚,確認無誤後,蔓菁指著南邊,興奮的大喊道:“夫人,夫人,是咱們家的船,回來了。”
蕭母聞聲止步,定眼看了幾息,方才從雙眼的模糊中,隱約看到有兩艘大船,一前一後,朝著西津渡駛來,晚風在吹,白樺林在響,日落的孩子就該歸家,蕭母憑風盼望,喜極而泣道:“終於回來了,回家了就好。”
“我去喊人帶車來。”滿倉興奮道,赤著腳,在坦道上一路東奔往蕭氏莊園,喊佃戶們推車來渡口裝貨。
渡口裡棲息著船隻,蕭氏的船後入渡口,需要調航,但一眾歸家心切的人已經站在了船舷前,望著遠處一排火把朝著渡口方向來。
蕭母朝著渡口走去,看到了兒子好好的,大女兒也在,淡青抱著可愛的外孫女,心中一片喜悅,呼喊道:“小蓉兒,可識得我是哪個?”
小蓉兒嗲聲嗲氣的雀躍道:“我識得,你是我啊婆。”
蕭母洋溢著笑,又問道:“這回來,可走了?”
小蓉兒搖搖小腦袋,歡呼道:“不走了,阿母說以後都不走了。”
船隻緩緩靠岸,小蓉兒要下地自己走, 疾奔至蕭母身前,搖晃著雙腿,舉著雙手,撒嬌道:“阿婆,我要抱抱,抱抱。”
蕭母笑著托起小蓉兒,橫抱在胸前,等再看向大女兒時,大女兒已經泣不成聲,蕭母伸出一隻手,輕輕擦去了大女兒的淚,含淚道:
“莫哭,隨娘一道回家,以後娘養你一輩子。”
“誒!”簫藴之抽泣道。
小蓉兒也被這母女相見的場景所感染,一雙剪水眸子蓄滿了淚花,癟著嘴道:“娘,啊婆說要養你一輩子,舅舅在船上也說要養你一輩子,怎麽就沒人養小蓉兒一輩子?”
眾人被小蓉兒逗得一樂乎,悲傷的氣氛一掃而空。
蕭欽之怕蕭母勞累,接過了小蓉兒,這兩天也恢復了不少,索性將小蓉兒架在了肩頭,帶著小蓉兒騎大馬,言道:
“舅舅也養小蓉兒一輩子。”
今晚的西樓,因為多了幾個人,便好似過年一般熱鬧,蕭韻之帶著小蓉兒這裡逛逛,那裡逛逛,木槿便緊盯著望。
“蘭芳室”裡,裝不下千卷書,余下便放到了蕭欽之的書房“夜散室”,周烈與滿谷則是在一旁整理照看,蕭欽之則是被族長喊去東樓用餐,而簫藴之則與久違的老母說些體恤話。
樓下廚房裡,花姑、蔓菁與廚娘忙的熱火朝天,正在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這幾日存儲的珍饈,將會經過精心的烹飪,一一呈現在食案上。
這個夜晚,湖畔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西樓歡聲笑語,一片欣欣向榮。
【遲來的萬字已更,這幾章過渡情節,會寫一些田園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