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牆院,夏園的人工湖驀的出現在眼前,安靜祥和,湖風陣陣,蒼綠點點,不遠處有座亭子,伸進了湖中央。
兩人緩緩走進了亭子,蕭欽之隨意的靠在木欄上,坐在陽光裡,陳韞之負手握著白玉麈尾,眺望遠方,忽見一水鳥叼著一條小魚,從湖中一飛衝天。
於寂靜無聲時,陳韞之忽而埋頭,轉身,態度誠摯,行禮道:“欽之兄,我替家弟向你道歉。”
她,終究是驕傲的,所以,擇了一處人少的地方,放下了驕傲。
“我接受了!”沒有苛責,抱怨,蕭欽之很爽快的應道:“說說,令弟為何獨獨找上我?”
陳韞之嘴角的笑,淺嘗輒止,細細說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蕭欽之恍然大悟道:“原來,寒亭渡口,那個夜晚吹笛人,是你啊!”說完止不住的發笑,無奈道:“令弟可真是個記仇的人。”
陳韞之歉道:“家弟是為我打抱不平,不想,連累了欽之兄。”
“算了,算了,都過去了,不說了。”蕭欽之搖搖頭,伏在木欄上,深吸一口氣,不免覺得造化弄人,忍俊不禁道:“說來,我倒是想問韞之兄,你奏《梅花三弄》便奏唄,何故將我的《小星星》置於前?”
“《小星星》?”陳韞之不解。
直到聽見蕭欽之嘴裡哼著《小星星》的旋律,陳韞之方才明白,原是這首曲子,亦是笑道:“白日裡行船,忽聞有人吹笛,斷斷續續,似是氣息不對,吹奏吃力。晚上,忽起興致,便想著演示一遍,卻是沒想到,班門弄斧了。”
“哦哦——”蕭欽之徹底明白了,原是自己先誤會別人了,便將緣由解釋給陳韞之聽,驀的,兩人皆笑之。
一個誤會接著一個誤會,天意弄人矣。
陳韞之一直對那半首《神話》念念不忘,言語中透露著想聽一曲完整的《神話》,只是,蕭欽之實在是無能為力,坦誠道:
“韞之兄,便是我想,也不可能了。因為我現在只能吹半曲,我接觸笛子時間不長,氣息不夠,縱使吹完一曲,也是強弩之末,反倒是毀了你的耳朵。”
陳韞之又道:“可有曲譜?”
魏晉時代,記錄樂譜的方法是“文字譜”,用文字詳細敘述音高、節奏、指法動作、弦序和徽位這些演奏法,若是五線譜,蕭欽之還能勉強作出,“文字普”實在是不懂。
寶物唾手可得,卻偏偏不可能,陳韞之未免有些遺憾,惋惜道:“何以聽半曲呢?”
意思是早知不聽這半曲就好了,如今聽了半曲,卻無了下半曲,實在糟心。
“等過些日子,我練好了氣息,再給你吹整曲,又不是多大的事。”蕭欽之實在是不喜一個大男人,哀歎惋惜,蹙眉憂愁,整日做小女兒態。
陳韞之憂道:“即便欽之兄可吹整曲,怕是也要許久之後的事了。”
“哪裡需要那麽久,最多月余便可。”蕭欽之自信道,本來就有基礎,如今不過是重新拾起而已,再說,《神話》只能算是笛子入門曲,不算難。
陳韞之抿嘴蓄笑“哪有那麽容易,需鍛煉氣息,後穩固氣息,至手法嫻熟,一個月是肯定不夠的。”
蕭欽之昂起頭道:“怎麽不夠了?我從不會,至吹半曲只花了幾天時間,到吹整曲,怎麽著,一個月,肯定是夠了。”
陳韞之驚訝道:“欽之兄,剛學的?”
蕭欽之點頭道:“是啊,
家姐留了一支紫竹笛在家,我來之前順手帶上,準備路上打發時間的。” “那《神話》這首曲子是?”
“寒亭渡口那晚,聽你一曲《梅花三弄》之後,我仰頭見到天上的牛郎與織女,隔著銀河互盼,一時心有所感,便隨意吹了幾聲。”
陳韞之驚為天人,表情凝固,手中搖晃的麈尾停止了,隨即轉身,笑容在臉上綻放,道:
“欽之兄,莫欺我沒見識,令姐才貌雙絕,精通音律,聞名晉陵,你定是自小就學習音律的。”
蕭欽之目光不偏不倚,苦笑道:“怎麽說真話,你還不信了呢?我真是前幾日才拿的紫竹笛,不信,可問我兩位族兄,他們都知道的。”
陳韞之見蕭欽之不像是作假,可還是覺得太過玄乎,不由得問道:“當真?”
“比金子還真。”
“那是為何?畢竟令姐——”陳韞之想不通,言傳身教,上行下效,家族傳承於此,蕭欽之應該自小學習音律才對。
忽然,陳韞之想起了什麽,這樣就合理了,又道:“那一定是,欽之兄對音律不感興趣,故全身心投入到圍棋上了。”
“沒有的,圍棋是月初剛學的。”蕭欽之輕飄飄的說道。
陳韞之愣住了,內心生氣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不可置信道:“怎會是才學的?你分明——分明——”
“真的,騙你做什麽,我以前什麽樣,我兄弟都知道,最近是迫不得已,才學的。”蕭欽之不在意的說道,望著湖面探頭的翠綠小荷,似是在點頭同意,心想:“對於這個時代的蕭欽之來說,可不得一切都是才學的嘛,若是坦而告之,反而一戳就破,畢竟之前的蕭欽之乃是十足的大混子啊。”
陳韞之不覺得蕭欽之說的是假話,因為一問便知,但心裡還是不敢相信,實在是太過驚駭了,不是麽?換做誰,恐怕也是不敢置信的。
因而陳韞之對於蕭欽之,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問道:
“那欽之兄,之前是什麽樣?”
這些按理來說,這些屬於私事,不足為外人道出的,但蕭欽之想了想,不覺得有什麽,沒必要隱瞞。恰好誤會解除,豁然開朗,對於陳韞之這個談吐得當的人,也多了一絲好感,便說起了發生在蕭氏莊園的一些趣事。
蕭欽之興趣盎然的說道:“我以前啊,最大的敵人就是‘讀書’,書認得我,我不認得書。 我一讀書,就想睡覺,有時候睡不著,就拿起一本書,讀著讀著就睡著了。”
“啊?”陳韞之驚呼道,唇齒輕開,目光精彩紛呈。
蕭欽之淡定道:“比讀書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為什麽一定要讀書呢?”
讀書可明事禮,知得失,通古今,開心胸,陳韞之從小就讀書,接受家學,不免疑問道:“哪些事情,會比讀書有趣呢?”
在蕭欽之看來,陳韞之與後世那些失去童年,自小被一大堆補習班困住的好好學生一模一樣。蕭欽之前世8歲以前,也是如此,因此,更加向往無憂無慮的童年。
在這具身體的記憶中,蕭欽之不時就回憶一番,體會到了真正的童年,那是自由自在,且無憂無慮的時光,便問道:
“韞之兄,可知道夏天的風是什麽味道?”
“可知道,如何在漫山遍野裡,尋找蜂巢?”
“可知道,如何才能徒手抓到魚?”
“可知道,春天裡,大自然的饋贈是哪些?”
“可知道,冬天如何捉麻雀?”
“打雪仗,玩過麽?”
“河上溜冰,試過沒?”
“在小腿深的雪地裡,抓兔子,野雞。”
...
...
陳韞之自小生長在高高的圍牆中,自然對這些一無所知,但聽起來,似乎很有趣,尤其是想到與一幫發小,一起玩樂,嬉笑歡樂,那畫面想想就美好。
陳韞之坐到了蕭欽之身旁不遠處,姿勢端正,感興趣道:“欽之兄,你與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