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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紅樓來》後記(3)
  永樂元年,隆冬。

  帝國的神經中樞,長安城。

  日薄西山,天色欲晚。

  一陣北風吹來,潔白細碎的雪花開始從雲端奔赴人間,它們落在寬闊平坦的大街上、落在巍峨聳立的城牆上、落在櫛次鱗比的樓閣上、也落在了人們的肩膀上。

  和文武百官在西苑給上個月龍禦歸天的天啟帝定下廟號和諡號後,年近四旬,看起來卻和二十歲青年一樣風華正茂,一樣朝氣蓬勃的賈瑜再三整理好身上的土黃色呢子軍服,在二十多名親衛的前呼後擁下,撐著油紙傘走進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關於天啟帝的真正死因,報紙上面並未曾說明,隻用“勤於政事,憂思成疾”給一筆帶過了,為的是在青史上留下一個“明君”的美名,實則是因為酒色無度,熱衷沉溺於一晌的貪歡,長年累月服用虎狼之藥而造成的暴斃,幸好陳賢不曾辱沒了他名字中的“賢”字,在位期間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任人唯賢、整頓官場、完善律法、發展經濟,數次大規模裁撤多余的冗兵、冗官、冗吏、冗費,減輕百姓的負擔,重用以賈瑜、房瑄、蔣靖、陳淳等人為首的改革派,采納、推廣、督促了一項又一項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惠民政策,讓大梁的國力持續處於穩步上升的狀態,民眾素質與識字率日益增高,犯罪率則日益減少,國內一派欣欣向榮的大好景象,締造了流芳百世的“天啟之治”,為接下來光耀千古的“永樂盛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縱使私德有虧,比如說他將秦美人(系景文帝生前最寵愛的嬪妃)的親妹妹召進了宮中,堂而皇之的和他老子做起了連襟,但在人無完人的前提下,他無愧於全天下的百姓,故而永樂帝在賈瑜的建議下為其上廟號“仁”,“如天好生曰仁,慈民愛物曰仁”,諡“敬天體道純誠至德弘文欽武章聖達孝昭皇帝”,史稱“梁仁宗”,葬於獻陵,是為陳氏政權的第五位皇帝。

  在駕崩之前,他任命賈瑜為首席顧命大臣,經過快二十年的朝夕相處,他發自肺腑的堅信彼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賈瑜並不是鷹視狼顧,心懷不臣之輩,賜下了一根號稱可以“上打昏君,下斬奸臣”的龍頭權杖,祈求他保住他們陳氏三代先帝們歷盡千辛萬苦方才打下來的萬裡江山。

  他又給合法繼承大統的陳熾起了帝號兼年號,曰“永樂”,並下達了後事一切從簡,勿要奢靡,不禁聲樂歌舞與婚喪嫁娶的遺詔,這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公爺,今天實在是太冷了,您還是坐轎子回去吧,出門前夫人千叮嚀萬囑咐,您的風寒還沒有好,可不能再凍著了。”

  湯盛(湯千戶的兒子,現任警衛團的團長)苦口婆心的勸道,他同樣是一身筆挺的土黃色呢子軍服,頭上戴著大蓋帽,腳上穿著一雙鋥亮的及膝黑色軍靴,一對肩章上的兩杠三星意味著他是一名上校,而賈瑜的一對肩章上則各繡著一個金色枝葉和五顆金星,說明他是一名五星上將。

  警衛團滿員編制一千五百人,無一不是武藝高強、忠心耿耿且戰鬥經驗豐富之輩,隨便拉一個出來放到其它部隊中做個連長都綽綽有余,成員們待遇極其豐厚,軍銜最低的都是少尉,月薪最低都是十兩銀子,是兩百多萬將士所豔羨的對象,負責保護賈瑜以及其家人的生命財產安全,少部分日常貼身侍衛,大部分則駐扎在長安城外五裡處的軍營裡隨時待命,是為賈瑜的私人衛隊,除了他、林黛玉、嫡長子賈萌,

正常情況下不接受任何人的調度。  對軍隊的改革從天啟八年就如火如荼的開始了,首當其衝的便是被後世一百多個國家沿用長達數百年之久的“軍銜製”,舉個例子,正牌軍授“中尉”銜,稱“排長”、提轄使授“上尉”銜,稱“連長”,如此種種,這裡不做贅述,做為大梁兩百多萬將士心目中永遠的戰神,為了彰顯他為大梁江山社稷所創立的豐功偉績,天啟帝授予了他“五星上將”銜,僅此一位而已。

  在那場規模盛大,全國矚目的授銜儀式上,先後誕生了兩百多位將官,其中五星上將一人、上將十八人、中將七十五人、少將一百六十九人,往下則是數量頗大的校官,不過他們就沒有資格站在威嚴莊重,燈光璀璨的大禮堂中,由天啟帝一一為他們戴上象征榮譽與地位的肩章了,再往下的尉官和士官就更沒有這份資格。

  “小盛,你父親最近可好?是不是軍區養老院裡的環境和夥食太好,小護士們太漂亮,這老家夥樂不思蜀了,他都好久沒來看我了,我事多,天天忙到不可開交,半刻都不得閑,可沒有時間登門去看他。”

  湯盛愁眉苦臉道:“公爺,他老人家就是知道您太忙了,所以才不敢來打擾您的,公爺,求您開個金口,勸勸他吧,天底下哪有兒子還活著,老子卻住養老院的道理,這不是白白浪費軍區的資源嗎?”

  賈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中融化,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裡真正的想法,什麽浪費軍區資源,你是怕外人說你不孝順吧?你父親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年紀大了,就喜歡和老戰友們待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看看報、種種花、養養鳥、溜溜狗,你們這些做兒女的要多遷就他一點,我可事先說好了啊,伱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樣跑到軍區養老院門口跪著,讓你父親難做,我就把你一擼到底,也別做警衛團的上校了,到京畿省公安廳,不,到長安縣警察局做個警察。”

  湯盛摘掉大蓋帽,撓了撓頭頂細密的短寸,憨笑道:“公爺,您放心,屬下再也不敢了,夫人說的對,開心是長命百歲的一味良藥,只要他老人家高興,隨他幹什麽去,時辰不早了,咱們快還是回家吧?”

  先賢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

  頭髮長帶來的弊端有很多,炎炎夏日會感到悶熱是其中一個,為了搭配新式軍服軍帽,賈瑜冒天下之大不韙剃了短發,此舉絕對是驚世駭俗的,很多人都說他瘋了,這件事發酵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天啟帝拍了板,承認了這一做法,並頒布聖旨,號召梁軍全體將士們都將頭髮剪短,方便訓練、行軍、駐扎以及作戰。

  賈瑜帶了頭,絕大多數將士都毫不猶豫的選擇跟隨,小部分不願意剪的人怕上司會給他們小鞋穿,也隻好剪了,剪之前和剪之後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確實是舒服了很多,平時打理也很方便,洗臉時順帶就把頭髮洗了,而且還不會生虱子,更重要的是頭部受傷時,軍醫們能精準無誤的找到傷口並及時包扎止血,可謂是好處多多,因而自此以後,將士們就逐漸養成了每一個月理一次發的好習慣。

  “你能這麽想最好不過,不用轎子,我想一路走回去,整日不是坐著就是躺著,再不好好活動活動,關節都要腐朽了,對了,你陪我去甜水井街吃一碗水盆羊肉,外搭幾個肉沫燒餅,我早就想這一口了,這叫什麽事,吃個路邊攤還得背著婆娘,要是被她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頓數落。”

  “公爺,夫人那是關心您,怕您吃壞了腸胃,路邊攤哪有家裡大廚們做的飯菜乾淨,老陳,你馬上回去和夫人報備一聲,就說公爺臨時起意,要去省公安廳視察工作,晚點就回,老劉,你帶人去把甜水井街清理乾淨,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喏!”

  得到指示,兩名兩杠一星的親衛忙不迭的去辦了,剩下的二十幾名一杠三星的親衛則簇擁著賈瑜和湯盛往外走,個個身形挺拔,一臉嚴肅,腰間別著一支可以做到在極短時間內連續發射的手槍,他們基本上都是賈瑜原先那些親衛們的兒子,從小就接受嚴苛的軍事訓練,成年後便從各自父親手中接過了貼身保護他的接力棒。

  ......

  東城,寧榮街。

  寧國府,寧安堂。

  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時年三十七歲的林黛玉正端坐在右側太師椅上與時年四十九歲的王熙鳳拉家常,陪同的是時年四十歲的薛寶釵、時年三十六歲的史湘雲、時年三十五歲的薛寶琴、時年三十八歲的邢岫煙、時年三十九歲的妙玉、時年三十八歲的晴雯等人。

  “鳳丫頭,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雲裡霧裡說了這麽多句,我也沒聽出個子卯寅醜來,說吧,今天來找我到底是什麽事?你可千萬別藏著掖著的,都是一家人,大大方方的說出來,能辦到的我和你叔叔絕不會袖手旁觀,辦不到的我們就坐下來一起想想辦法,就像你叔叔說的那‘句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林黛玉端起白瓷蓋碗,啜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滿眼調侃的看向明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王熙鳳,小樣,在我面前還故作這副姿態,我八歲那年進西府時就認識你了,三十年下來,我還不了解你?

  薛寶釵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骨肉相連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還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的?二嫂子,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對自家人還遮遮掩掩的人了,你還是快說吧。”

  王熙鳳猶豫了一會兒,迎著眾人好奇、關心、期待的目光,嘴唇輕啟,小聲道:“林丫頭,那我就說了啊,我說了你可不許凶我,是茁兒進皇家軍事學院的事...”

  她話還沒有說完,林黛玉突然一拍桌子,低聲道:“不行!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他跟你和二表兄說了多少次了,事關國家的未來,絕不允許出現走後門的惡性循環,芽兒(晴雯兒子)、蘆兒(薛寶琴兒子)、荏兒(李紋兒子)、苒兒(妙玉兒子)都能通過他們自己的不懈努力考進去,茁兒怎麽就不行?你看看你們把他寵溺成什麽樣子了,天天只會提籠架鳥,走馬觀花,我聽說昨天他與幾個紈絝子弟在朱雀大街上縱馬,差點撞到了人,還把上前規勸的交警給打了,他這麽的不爭氣,你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怎麽去扶持他?”

  王熙鳳將頭一低,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可貪上這麽個不省心的兒子,她又能怎麽辦,心地善良的薛寶琴伸出手指頭輕輕戳了戳林黛玉,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林黛玉歎了一口氣,又道:“二嫂子,對不起,我話說的重了一些,可你也要明白,不是我們不幫你,而是我們實在是無從下手,且不說動用關系把茁兒送進皇家軍事學院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打鐵還需自身硬,要是他在學院裡照舊不學無術,將來畢業後到戰場上實習時該怎麽辦?將來帶兵時又該如何讓手底下的兵士們心服口服?我知道你心疼茁兒,不忍心讓他吃苦受罪,我們也心疼他,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在我和他叔叔眼裡,他跟親生的沒什麽兩樣,可他現在不小了,在沒有犯下大錯前還有懸崖勒馬的機會,你要是真心實意為他好,就聽他叔叔的,把他送到前線磨練磨練,一年半載就能改好,屆時再回來進軍事學院研修也不遲,你看呢?”

  耐心等了半盞茶的時間,見王熙鳳還是沉默不語,林黛玉似乎是被勾起了傷心事,眼眶一紅,低聲喝道:“二嫂子,你別以為有他叔叔在,他將來縱使是犯了殺頭的罪過也能安然無恙,你別忘了茂兒是怎麽死的了!非要這樣一直縱容下去,直到把他縱容到斷頭台上才肯罷休嗎!你看看他現在乾的壞事,就差當街殺人放火了!”

  賈茂是藥官生的兒子,十五歲那年在外面奸汙了一個民家少女,受害者在掙扎過程中被他用繩子勒死後棄屍於枯井中,他害怕東窗事發,第二天便領著一幫衙內到京兆府的警察局威逼利誘他們銷毀卷宗,否則就出手讓他們全部卷鋪蓋滾蛋,當時的警察局局長知道他是賈瑜的兒子,哪裡敢說半個“不”字,便乖乖的照做了。

  可他還是不放心,甚至讓手下走狗們將受害者的五個家人滅了口,還一把火把他們家夷為平地,試圖毀滅證據,可謂是喪心病狂,但天網恢恢,總是疏而不漏。

  事情敗露後,賈瑜氣到吐血,不顧林黛玉、藥官、紫鵑、雪雁等人的苦苦哀求,直接讓親衛將賈茂移送至京畿省公安廳,勒令他們依法查辦,哪個要是再敢包庇,一律撤職,除此之外,他還嚴懲了京兆府警察局局長以及那些全程參與的衙內們,他這種主動清理門戶的行為轟動了一時,世人對他褒貶不一,有人認為這是大義滅親,合該發揚光大,以正視聽,也有人認為要親親相隱,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毫無疑問,犯下此等人神共憤的滔天大罪,依照《大梁律》,賈茂被執行了死刑,第二個月便拉到菜市口,當著十幾萬百姓的面給斃了,行刑的那天,賈瑜在書房裡哭了許久,他不怪讓自己顏面掃地的賈茂,他隻恨自己平日裡政務太多,沒有約束好自己的兒子,盡管嫡庶有別,但在他一個現代人看來,賈茂和賈萌一樣,都是自己一天一天看著長大的親生骨肉,因為自己不曾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而在大好年紀斷送了性命,卻叫他如何不悲痛。

  經此一事,失去獨子的藥官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一個人躲在她的小院子裡自我封閉,誰去都不見,短短一個月就瘦脫了像,林黛玉很心疼這個曾經盡心盡力照顧過自己的丫鬟,現在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姐妹,時常到她的住處隔著門和她訴說充滿色彩的往事,希望她能夠重新振作起來,不要去尋短見。

  賈瑜是又心酸又無奈,別人都說他毫無人性,可又有幾個人理解他心裡那股難以言喻的苦衷呢?子彈是落在了賈茂的後腦上,但與此同時也落在了他這個老父親的心頭上,疼的他肝腸寸斷,欲哭無淚,鬢角在一夜之間生出了十幾根的白發。

  眼見再拖下去藥官就會香消玉殞,他終於坐不住了,在某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強行破開了她的房門,與既不反抗,也不迎合的藥官行了男女之事,蒼天有眼,她很快就有了孕吐的反應,八個多月後,她再次產下了一個男嬰,取名為“賈莘。”

  新生命的到來多少喚醒了藥官的生機,她的眼睛中總算是有了光,久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再次浮現,只是面對賈瑜這個讓她愛到死去活來,卻傷她最深的男人時,她還是會刻意的去躲避,她受過教育,不是趙姨娘那種不明事理的女人,她深知賈瑜的為人,也深知如果不予追究自己大兒子的罪行會給家裡其他孩子樹立怎樣的榜樣,會給家裡富足安穩的生活帶來怎樣的隱患,可他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兒子啊,人們都說母子連心,他腦袋開花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著碎了。

  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三四年了,沒有人會再去輕易的提起這個無比慘痛的傷疤,大家都在竭盡所能的開導藥官,林黛玉更是將賈莘當成親生兒子去疼愛,借此彌補自己丈夫對她們娘倆犯下的“惡行。”

  寧國府的內宅做到了實質意義上的一團和氣,盡管偶爾的勾心鬥角以及爭寵奪愛是避免不了的,可她們不會,也不敢做的太出格,都在賈瑜和林黛玉能接受、能理解、能控制的范圍內,故而在她們眼中,對方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做不到像疼愛自己的孩子那樣去疼愛對方的孩子,但也比其他名門望族裡的內宅婦人們要好上太多太多,至少她們沒有為爭奪家產而彼此之間鬥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想起賈茂曾經的醜聞,王熙鳳頓時一個激靈,連忙道:“不縱容了不縱容了,他老子常年在外不沾家,他二叔又太忙,沒個男性長輩管著,可見是不行的,我全部都聽你們兩口子的,就把他送到前線去磨練磨練,不過安全能保證嗎?我聽說那邊正打著仗呢,我就這一個兒子,他要是出了事,以後可就沒人給我養老送終了。”

  小角兒懷裡的賈嫻兒也就四歲大,小臉蛋粉嘟嘟的,扎著兩條小馬尾,肉乎乎的手脖子上戴著兩隻亮閃閃的銀鐲子,非常的可愛,她不解的問道:“二嬸嬸,芃哥哥他也是您的兒子呀,算上茁哥哥,您一共有兩個兒子,怎麽會就一個兒子呢?”

  賈芃是寧榮兩府“草”字輩子弟中年齡最大的,今年二十三歲,早已出府另過,前年從戰場上負傷回來後便進入皇家軍事學院下屬的炮兵學院深造了,去歲剛成了家,娶的是北靜王水溶的一個庶出女兒,日子很是美滿,妻子如今身懷六甲,很快就要分娩,上個月又被兵部晉升為陸軍中校,供職於近衛軍(京畿省內所有駐軍的統稱,包括中央禦林軍、五軍營、十二團營等)總政治部,背靠賈瑜這棵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未來的發展前景很是明朗。

  一個先天條件不甚優越的庶子能取得今天這般不低的成就,也稱得上是人生贏家了,去掉他身上那股敢打敢拚,永不認命的狠勁,主要還是有幸遇到了賈瑜這樣的貴人,一直都在他成長過程中扮演著導師的角色,指引他在迷霧重重的灰暗中開辟出一片屬於他自己的廣袤天地,不然他的最終下場有很大概率會和市面上其他的庶子們一樣,要麽被家族拿出去頂罪,要麽飽受欺辱,渾渾噩噩的虛度完這一生。

  用他的話來說,賈瑜對他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恩,是拯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救世主、是他生命中一道最亮眼的光芒、也是他死心塌地去追隨的神靈。

  經過賈瑜的同意後,他將生母尤二姐接到新家奉養,只在每個月的月初、月中、月末,還有逢年過節,紅白喜事,抑或某個長輩生辰時,他便會過來磕頭問安,尋常不往寧榮兩府裡來,王熙鳳和他的感情並不深,尤其是在嫡長子賈茁出生後,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等閑不會到嫡母面前自討沒趣,聽那些夾槍帶棒的酸言酸語,兩邊井水不犯河水,這樣倒也算是一件好事,總好的過在一起撕扯來撕扯去。

  王熙鳳面色一滯,無忌的童言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冰雪聰明的賈婉兒將賈嫻兒輕輕抱了起來,笑道:“十七妹,大人說話,我們小孩子不要插嘴,姐姐帶你去睡覺覺好不好?姐姐那裡有爹爹以前親手做的搖搖馬,可好玩了,你想不想玩呀?”

  賈嫻兒連連點頭,容貌完全不輸生母林黛玉,被世間無數青年俊彥和少年英雄奉為“神女”,卻名花有主,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和當今天子永樂帝完婚,連太子妃都不用做,直接以皇后之位入主坤寧宮,母儀天下的賈婉兒招呼道:“娥兒(薛寶釵女兒)、嫣兒(史湘雲女兒)、媛兒(薛寶琴女兒)、婕兒(李綺女兒)、嬌兒(紫鵑女兒),你們都跟姐姐走,爹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不要等他了,我們明兒早上再一起來給他老人家請安吧。”

  五個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孩子齊聲應下,和大姐大賈婉兒一起給在堂內的十幾位“娘親”,還有一位“二嬸嬸”行了晚安禮,互相挽著胳膊,安安靜靜著出去了。

  “你聽誰說還在打仗的,現在哪裡還有什麽關內關外之分,你到草原上看看,到處都是我們大梁的旗幟,異族不是被滅國就是歸順,說是去磨練,其實就是走一個過場,勝似讓他整日在都中和外人廝混,你叔叔差不多快回...喲!說曹操曹操就到,怎麽了這是?陰沉個臉,遇到什麽事了?”

  賈瑜將土黃色呢子軍裝外面的土黃色呢子軍大衣解下來,遞給香菱,又摘掉大蓋帽,撣去金製軍徽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遞給玉釧兒,接過媚人端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瞥了王熙鳳一眼,道:“那小兔崽子幸好只是把交警打傷了,要是惹出了人命官司,你就等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吧!我真是無法理解你的腦回路,他襲了警,觸犯了律法,你居然還有心思想把他往皇家軍事學院裡塞,你看看他那副德行,張口閉口都是你媽的他媽的,只會信口雌黃,腰彎的跟弓似的,活像一隻河蝦,也配和棟梁之材們同窗學習?他要不是你兒子,我早就把他的兩條腿給打斷了,好了好了,別哭了,這件事我已經替他擺平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在拘留所裡關幾天就能出來,餓不著,也凍不著他,你接下來怎麽打算的?還讓他繼續混下去?”

  “二弟,我知道錯了,我都聽你的安排,只要給他留條命就行,嗚嗚嗚...”王熙鳳捂住蒼老的臉頰,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那就讓他到西域都護府找他琮叔去,先做個下士吧,把他身上的臭毛病全部改掉再回京城,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我的侄子,我不會讓他沒個結果,對了,我怎麽聽說尤三姐前幾天走了?是什麽原因?”

  林黛玉歎道:“說是肺癆,她也是個苦命人,三十歲時好不容易找到個如意郎君,還沒有來得及多過幾年好日子就走了,老賈,她姐姐昨兒來找我,求你允許她埋在翠華山上的墓地裡,說她妹妹一路磕磕絆絆,遭了一輩子的罪,死後若是不能埋在風水寶地中,來世怕是還要受苦。”

  “這又是從何而來的悖論,人有沒有來世都難說...”看到林黛玉充滿哀求的眼神,賈瑜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這一如往昔的慈悲啊,怪不得世人都叫她活菩薩,苦笑道:“你啊,同情心又泛濫了,也罷也罷,多大點事,我同意了,就埋在八號墓地吧,一號到七號葬的都是因公犧牲,為國捐軀的烈士,不是她這種於國於民沒什麽貢獻的普通人能埋的,你再代我去上三炷香,燒點紙錢,不枉早年與她相識一場,你們也別難過了,一個人一個命,前天新上任的吏部右侍郎昨晚上喝醉酒落水淹死了,今年才三十六歲,不比她還慘?這種事太多了,我們是可憐不過來的。”

  “老賈,謝謝你。”

  ......

  六十五年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十月份,丹桂飄香,秋高氣爽。

  今天,整座一望無際,雄偉壯麗的長安城籠罩在一片節日的歡快氛圍之中,女人們默契的放下手上的活計,紛紛走上街頭,她們歡呼雀躍,熱淚盈眶,用鮮花、美酒、擁抱、炮竹、掌聲去慶祝苦等了大半個世紀才姍姍來遲的《婦女保障法。》

  在這份史無前例的新法案中,女性被朝廷賦予了更多的權益,並且會得到朝廷最大限度的保護,比如可以根據個人意願去選擇工作,如此一來,即便是離開了男人,只要肯出力氣,她們不出賣肉體也能活的有尊嚴,其中有一項條例深受廣大女性的認可,那便是女子也可以上學,也可以在畢業後到戶籍所在地的府、縣、鎮、村四級行政單位中做教書育人的老師了。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這份新法案最終之所以能夠踏碎禮法兩千多年來對女性的偏見、歧視、禁錮,認定她們就應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和柴米油鹽醬醋茶打交道,艱難險阻的橫空出世,成為《大梁律》中不可分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離不開林黛玉七十余年如一日的努力,在賈瑜不遺余力的協助下,她終於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見證了這激動人心,足矣載入史冊的一刻,這一事跡也讓她成為了當世和後世女性感恩戴德,推崇備至的楷模。

  當後世人提到林黛玉,總是會豎起大拇指說“林先生是一位知性、博學、慈愛、高貴、堅強、勇敢、有理想,並且為了理想會堅定不移的與世俗、與不公、與苦難抗爭到底,奮鬥一生的偉大女性,她和她的丈夫賈瑜相同,都是舉世公認的傳奇,是一個嶄新時代的開端、是我們漢人民族的脊梁、更是全世界所有女性的驕傲。”

  東城,寧國府,寧安堂。

  一片淒淒慘慘,悲悲切切的啼哭聲中,兩三百個兒孫跪伏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寬敞平坦的院子外也跪滿了族人,十幾名禦醫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接下來會有殺身之禍,他們已經盡力了,奈何貴人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便是大羅金仙來了,怕都是無可奈何。

  “仙風道骨,鶴發童顏”這兩個成語用來形容現在的賈瑜是最合適不過的了,盡管已經一百零四歲了,但他的目光仍然如火炬般閃耀,似乎在須臾之間便能洞穿人心,這幾十年以來,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所愛的人,對他而言,這是一件殘忍至極的折磨,面對接連故去的兄弟、姐妹、妻妾、子孫、好友,他除了陪伴和安慰,別的屬實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一百零二歲的林黛玉即將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原本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孩子已然變成了一個命不久矣的老婦人,她依偎在一生所愛的懷裡,緊緊抓住賈瑜的手,凝視著那張她無比深愛的臉,用盡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的說道:“老賈,藥醫不死人,不要去為難禦醫們,我走了之後,你要照顧好你自己,不要再去過度操心子孫後代的事了,他們自有他們的福氣,生也好、死也好、窮也好、富也好,都是他們的命數,是強求不來的...”

  賈瑜流淚道:“妹妹,我隻恨這一世太短,若有來生,我還想與你舉案齊眉,不過我不想做男人了,男人真的好累,我做女人,你做男人,你娶我好不好?我嫁給你,我給你生兒育女,妹妹,別怕,相信我,天堂是一個美好的地方,那裡四季如春,與世無爭,寶兒、雲兒、琴兒、紋兒、綺兒、妙兒、煙兒、卿兒、鴛鴦、晴雯、紫鵑、雪雁、香菱、大嫂子、二嫂子、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萌兒、婉兒等等,對了,還有姑父、姑母、你的公公婆婆,她們都在那裡等著你團聚呢,你先去,哥哥我早晚會上去找你的,到時候我們一大家人還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再也不分開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環視了一圈,目光中全是幸福、滿足、釋懷、坦然、回憶,她艱難的舉起右手,最後撫摸一遍賈瑜幾乎沒有一絲皺紋的側臉,吐出了一句“哥哥,我愛你,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後,右手輕輕落在軟榻上,安詳的離開了人世。

  ......

  又十八年後。

  金陵省,蘇州府。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

  某條鳥語花香的小巷子裡,一位白發蒼蒼,衣著樸素的老人緩緩拉開院門,顫顫巍巍的端著一笸籮燃燒過的碎炭,想把它們倒進不遠處街口的垃圾桶裡,許是年老體衰,他像一隻背著厚殼的蝸牛,走的很慢很慢,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卻一不小心被一個嘻嘻哈哈,背著書包和小夥伴們在街上追逐打鬧的小學生給撞了一下。

  或是玩的太投入,並未發現自己撞到了人,又或是怕承擔責任,被家長們懲罰,小學生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說,拔起腿就往遠處跑去,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仿佛從始至終都不曾出現過一樣。

  “壞孩子!撞了人就跑!我要是你的老師,非讓你在校門口罰站一個時辰不可!”

  一個老師裝扮的妙齡少女對著小學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嗔怪了兩句,她先將手裡一本名為《青蓮居士詩詞集》的書遞給同伴,又用如蔥白般水靈的芊芊玉指將被春風吹起的幾縷青絲攏到耳朵後面,彎下腰扶起老人,關切的問道:“老人家,您沒事吧?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我們送您去醫...嗯?老人家,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好生奇怪,為什麽我第一次見到您會有一種特別特別特別熟悉的感覺呢?”

  賈瑜一臉震驚的看著眼前如花兒一樣含苞待放,清純可人的女孩,久久不敢置信,幾息之後,忽的落下兩行濁淚,你是她吧?你如果真是她轉世的話,你當然會覺得我熟悉了,在上輩子,你十三歲就和我認識了,後來是我向你告白的,還記得那首《鵲橋仙》麽?我們總共談了三年零七個月的戀愛,你喜歡甜食、喜歡小貓、喜歡月亮、喜歡秋季、喜歡梧桐樹、喜歡看我寫詩填詞、喜歡賴在我懷裡撒嬌,你還喜歡聽我唱歌、聽我吹簫、聽我講故事,你害怕黑夜、害怕老鼠、害怕打雷,偶爾會用惡作劇捉弄我,趁我熟睡時給我化妝,對了,你也愛哭、也愛吃醋、也愛生氣,小脾氣一上來簡直是毀天滅地, 要有多難哄就有多難哄,不論是不是我的錯,每一次都是我先低頭認錯,誰叫我寵著你呢?你和老爺一樣叫我“瑜兒”,我叫你“妹妹”,你三年孝期一過就嫁給了我,陛下和皇后娘娘給我們倆做的高堂父母,那年你還不到十九歲,那一天你真的好漂亮啊,你為我生了兩兒一女,我記得生萌兒的時候你大出血,你抓著我的手說保小,又讓我立雲兒做正室,還說寶兒能想通的,結果那禦藥局的孫穩婆,好像是姓孫吧,我記不太清了,她說大的小的都能保住,我當時高興的都暈過去了,你與我相濡以沫,攜手共進了八十七年,期間有笑也有淚,有苦也有樂,讓我至今為止依舊回味無窮,這些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有好多好多好多話想說,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也許她這一世應該去體驗另一種生活,不應該把青春浪費在自己這個老厭物的身上,他再次意味深長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她兩眼,好言道了謝,俯身撿起地上的笸籮,一步三回頭的往住所走去。

  少女更加的奇怪了,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賈瑜離開,不管同伴如何去拽她都無動於衷,她打心裡認為這位看起來似曾相識的老神仙一定懷揣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好還和自己有很大關系,直到他的背影快要被蕩漾的綠絲絛淹沒,好端端的晴空突然炸響了一道攝人心魄的霹靂。

  “哥...哥哥?”

  (很不圓滿的爛尾故事就此結束吧,大家不要再投票了,耐心等新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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