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回答這個問題前,也曾考慮過郕王的態度。
郕王讓成敬來問話,恐怕也有幾分認同徐珵的說辭,想找胡中師徒再確認一下天象之說是否準確。
但許惇等人試探的時候,成敬卻一通怒斥,儼然是不想讓他們揣摩郕王朱祁鈺的想法,再結合薛瑞對成敬為人的了解,他才敢旗幟鮮明的表示反對。
現在看來,成敬果然沒讓他失望。
有了這個解決辦法,成敬十分高興,又繼續問道:“既然徐侍講推斷不準,可熒惑犯紫微垣的天象卻是實際發生了,既不應在京城,那會應在何處?”
聽了這個問題,許惇等人都有些無語,薛瑞剛入監一個月,連最基礎的東西都沒學完,讓他回答這個問題,不是無稽之談嗎?
高冕對薛瑞最熟悉,正要上前說明這點,卻見薛瑞一拱手:“回公公的話,學生認為,此天象當應在東南!”
“東南?”
成敬愕然。
許惇幾人面色大變。
佔卜天象,是欽天監頭等大事,豈能讓他一個毛頭小子亂說,出了差錯可是會要命的!
若遇到這種情況,就連胡中也隻敢給個模棱兩可的說法,不敢把話說的太滿。
可成敬隨口一問,薛瑞卻說會應在東南,這不是變著法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許惇見薛瑞還要開口,忙對旁邊書吏道:“還不將他拖出去!”
書吏知道事情嚴重性,連忙將薛瑞往外拉。
薛瑞哪肯錯過這個表現的機會,大呼道:“成公公,準確的說,這天象會應在廣東,還望朝廷早做打……”
話沒說完,就被書吏捂住了嘴巴。
許惇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成敬告罪道:“成公公,切勿聽薛瑞妄言,他入監剛一個月,連最簡單的東西都沒學會,這最為玄妙的天象佔候之術,就更不可能會了,還望公公明鑒!”
成敬回過神來,聽了許惇解釋,不由點了點頭。
他剛才還在思考薛瑞這推斷的可能性,現在聽說這小子是在信口胡謅,便也沒當回事。
不過,這天象應在何處,卻是繞不過去的問題,因而說道:“既然薛瑞的說辭不可信,那諸位大人給咱家一個可信的說法吧。”
既然不遷都,那就有許多說辭了。
許惇等人商量了一下,就對成敬道:“公公,熒惑犯帝座,這熒惑便指的是瓦剌太師也先,紫薇便指的是當今陛下,預示著也先有不臣之心,恐會冒犯今上天威,上天才以天象示警。”
“這麽說倒也有理。”
成敬感覺這說辭應該能說服朝臣。
徐珵所言,是將熒惑擴大到整個瓦剌,而紫微垣自然指的就是國都,熒惑掩犯紫微垣,就意味著國都內將有兵戈之禍,只有遷都方能避禍。
而許惇等人的解釋,是將熒惑和紫薇具體到個人,即也先有不臣之心,將會冒犯皇帝朱祁鎮,這樣便不會牽扯到國都安危。
說白了,這天象預示,其實就是看欽天監官怎麽編,你編的要合理,還要不出差錯,實在不行,就給個模棱兩可的說法,以後出了差錯,也怪不到你的頭上,這跟街頭的算命先生用的伎倆一般無二。
胡中能做這麽多年的五官保章正,就是因為他精於此道,在天象佔卜上很少出差錯。
得到滿意的答案,成敬便離開欽天監,回宮複命。
被拖走的薛瑞重獲自由,隨後便被許惇等人說教了一通,
叮囑他日後不能再信口開河。 如今,眾官已經看清形式,監正彭得清失蹤,就算安然回來,可沒了後台靠山,恐怕欽天監也輪不到他做主了。
等薛元皓出獄,以他如今的名望,混個小官當當輕而易舉,到時候大家都是同僚,自然就沒必要為難薛瑞,先前的事也就此作罷。
等眾官員走後,薛瑞不由氣惱,低聲罵道:“為了幫我爹撈點名聲,我容易麽我,竟然說我信口胡謅,我信你姥姥個腿!”
……
卻說成敬回了宮裡,早朝已經散了。
朝中文武官員,正在廊下吃光祿寺準備的午膳。
提到這個,就不得不說一下京城四大不靠。
哪四大?
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
別看是給朝中高官吃的,可光祿寺提供的飯菜味道卻很一般,甚至連普通人家廚娘做的都不如。
文武官員們爭論了一早上,腹中已經饑腸轆轆,對於涼了大半的飯菜,也只能將就著對付一口。
吃著吃著,東面走廊下的官員們突然喧嘩起來,似乎很是激動。
坐在遠處的徐珵抬起頭,朝那群官員看去。
不出所料,其中幾人他很熟悉,正是今日早朝時反對遷都的官員,其中就有兵部左侍郎於謙。
“哼,任你們巧舌如簧,我只需抓著天象之說,便能讓爾等束手無策!”
徐珵心中得意至極。
翰林院是清苦之地,想要嶄露頭角,不能只靠熬資歷,還要時常刷存在感,這樣才能簡在帝心。
因此,這些年來,徐珵可謂用心良苦,搜腸刮肚為朝廷建言獻策,比那些禦史言官還要積極。
這次土木堡大敗,讓徐珵意識到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終於到了。
而他的機會,便是這遷都的建議!
俗話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先前他觀測到天象時,就打算以皇甫仲和讖言成真為佐證,為遷都的提議提供可信度。
在昨日和同僚閑聊時,他無意聽到了薛元皓告誡英國公的事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徐珵下值後,就去打聽了一下薛元皓的背景。
不成想,薛元皓竟然是欽天監五官保章正胡中的關門弟子!
別人不知道胡中也就罷了,他這個喜歡專研天象的業余愛好者,自然對專司天象佔候的胡中如雷貫耳,早就想要與其進行學術交流。
只是因身份所限,他不好和胡中這等欽天監官接觸,只能作罷。
徐珵心中暗想,薛元皓去英國公府,十有八九是胡中窺探到了天機,所以才授意弟子去勸告英國公。
既然這樣的話,皇甫仲和跟胡中這兩個天文界的泰鬥都證實了天象預示的可信度,那自己借助他們倆的成功事例佐證自己的觀點,豈不是更有可信度?
可惜,他想法很不錯,可現實卻有點殘酷。
迎接他的,不再是以玄學對玄學,而是不對稱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