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心叮囑了一番,胡中喚來鄭德彪,讓他帶薛瑞去檔房。
欽天監規定,監內來往文書和天象記錄保管由主簿負責,本監章奏、典籍、文件也在主簿管轄范圍。
因其事務繁雜,所以在正統年間,監中就另設了校書的虛職,專門管理存放候簿(天文觀測記錄)、各類典籍的檔房。
校書通常選自各科藝業皆精通的天文生,除了負責管理檔房外,校書還負有教導監中世業生之責,相當於圖書館館長兼老師。
當然,校書也另有一份豐厚的補貼銀,是以競爭相當激烈。
薛元皓下獄後,彭英仗著父親的威風,很是敲打了一番其他競爭者,讓其他人知難而退,順利得到了校書一職,想提前過過官癮。
在去檔房的路上,薛瑞已經想好了,若是彭英存心要刁難他,能忍則忍,不能忍的話,也無需再忍。
檔房就在二堂後的庫房處,不多時兩人已經到了地方,檔房內世業生不少,約有十七八人,不是在打鬧就是在閑聊。
兩人剛進檔房,就見一個三角眼的胖子打著哈欠出現在門口,正是監正之子彭英。
鄭德彪見彭英進來,拱手道:“彭校書,薛瑞已經帶到。”
“你就是薛瑞?”
彭英眯著三角眼,居高臨下的問道。
此話一出,檔房內霎時就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瑞身上。
眾人的反應薛瑞盡收眼底,這些世業生對他既有幸災樂禍,又有同情憐憫,顯然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薛瑞收回目光,隨意的拱拱手,道:“學生薛瑞,見過校書。”
彭英見他態度敷衍,揮手對鄭德彪道:“你走吧,薛家小子就交給我了,我定當好好教導於他,讓他知道監中的規矩。”
鄭德彪聽他語氣不善,提醒道:“保章正胡公交代了,若是薛瑞犯了什麽過錯,請校書告知於他,他定會代為管教,不讓校書為難。”
“哼,我檔房的事,無須保章正操心,他老人家還是安心養病為好。”
說完,彭英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甩袖子進了裡間的值房。
鄭德彪話已帶到,可彭英顯然不打算給這個面子,隻得低聲對薛瑞道:“若那姓彭的太過分,你就去找保章正,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胡公面前撒潑。”
“二叔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薛瑞點點頭,目送鄭德彪離開。
一來就成為焦點,薛瑞頗感無奈,走到目光友善的那群世業生前,拱拱手:“在下薛瑞,初來乍到,請各位多多關照。”
“在下劉晉。”
“在下陳立。”
……
這群人倒也客氣,有半數和他通了姓名,其他人心有顧慮,轉頭看向他處,假裝沒聽到。
薛瑞也不以為意,跟劉晉幾人打聽起了檔房的情況。
這檔房共有七八間,存放著大明開國以來收存的各朝天文典籍,以及兩京十三省各州縣陰陽官呈送的歷年候簿,也就是天文觀測記錄,大約有數萬卷之多。
薛瑞不禁怎舌,要是後世有這麽多典籍供他研究,怕是能出不少成果,何至於天南地北的去尋找各史館的資料以供佐證。
還沒說幾句,彭英就從裡間走了出來。
見薛瑞和幾人說話,彭英不禁面色一沉,喝道:“欽天監收充爾等,可不是讓你們來閑聊的,誰要是不想在檔房學習,趁早轉為吏員去做賤役,免得浪費本校書精力!”
眾人攝於彭英淫威,
也不敢再和薛瑞搭腔,不管有事沒事,都假裝忙活起來。 薛瑞被晾在當場,隻好主動問道:“校書,學生剛來,還不知自己要做些什麽,但請校書吩咐。”
“你爹沒教過你世業生要做什麽?”
彭英玩味的看了薛瑞一眼,指著角落堆積如山般的冊子道:“這是上月全國各州縣呈送的候簿,現在尚未整理出來,你去將其按省份分類,歸檔入庫,午飯前做不完,就別吃了。”
嘩——
檔房內傳出世業生的驚呼聲,顯然覺得他完不成。
薛瑞走過去看了一眼,頓時心生怒火。
大明兩京十三省,州縣有近一千五百個,光數清這些候簿都要不少時間。
更何況,這些候簿上面只有州縣名,沒有備注省份,別說是一上午,就是給薛瑞一天時間,他都不見得能整理完。
彭英卻不管這些,給薛瑞分派完差事後,又警告其他世業生不許幫忙後,就打著哈欠回了值房。
不多時,值房內就傳出一陣如雷般的鼾聲。
等彭英睡熟以後,世業生們放肆起來,興致勃勃的開始討論薛瑞多久能完成任務。
看著那堆候簿,薛瑞面露難色。
光憑記憶,他連蒙帶猜,最多能分清幾十個州縣所屬省份,再多就記不住了,想要全部整理,難如登天。
可彭英有意刁難他, 若是第一件差事就被難住了,不免讓那姓彭的看輕。
“必須要將這差事辦好,這飯我非吃不可!”
薛瑞下定了決心,開始琢磨怎麽整理最佳。
苦思冥想之際,名叫劉晉的世業生湊過來,低聲道:“薛兄,你對這些不熟,恐怕一時半會也找不完,我這有本謄抄的州縣名冊,你拿去對照著整理吧。”
劉晉遞過來的冊子,是按省份整理的全國各州縣名冊,有這名冊在手,要將那一千五百多個州縣的候簿分類,難度降低了不少。
“多謝劉兄,在下銘感五內,只是,彭校書要是醒來,知道我用這冊子,怕是會遷怒於你。”
薛瑞思索片刻,還是合上冊子,物歸原主。
劉晉卻滿不在乎,道:“你放心吧,不到吃飯時間,姓彭的是不會醒的,你且用著,誰要是敢告小爺刁狀,我饒不了他!”
說完,目光直直的看向角落一群人。
那角落的人群裡,一個濃眉大眼的世業生不甘示弱道:“劉晉,校書說過幫他的人不許吃午飯,你要幫他可別連累我們。”
“你不說我不說,姓彭的怎麽會知道,大家同為世業生,自當同舟共濟才是,范岩,你若是歲考還不想過,就隻管去告狀好了,校書要打要罰,小爺全接著。”劉晉雙手抱胸,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角落那群人氣勢為之一泄,濃眉大眼的范岩也不敢爭辯,只是低聲嘟囔道:“瞧不起誰呢,就算不抄你的,小爺也能抄別人的,哼。”
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各去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