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轟轟轟——”
西直門城頭上,十數門火炮齊射,發出震天聲響。
正苦苦抵擋瓦剌騎兵衝鋒的明軍聽到炮聲,不禁發出激動的歡呼。
火器乃是朝廷明軍作戰最為重要的倚仗,而最為精銳的神機營被抽調到德勝門,西直門守軍的火銃兵數量嚴重不足,這才導致守軍無法有效克制瓦剌騎兵。
現在城頭火炮再次發威,就算不能殺傷敵人,這對瓦剌人也有很強的威懾作用。
然而,西直門守軍將士們不知道的是,因為雙方交戰的范圍比較廣,城頭火炮傾瀉出的炮彈有不少落到了本陣,誤傷了不少明軍士兵。
不過,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這點傷亡根本不會被所有人注意到。
因而,再次聽到火炮支援後,明軍士卒士氣果然提振不少,竟在劉聚的指揮下,逐漸穩住了軍陣。
在進攻初期,城頭火炮就對騎兵發動了猛烈轟擊,因先前孛羅所率三千精銳被明軍火炮擊潰的事,不少瓦剌士兵都對明軍火炮產生了心理陰影,在剛聽到炮聲時,就下意識勒住馬韁,不敢再向前衝去。
見此情形,卯那孩親自帶兵衝陣,這才讓瓦剌士兵繼續衝鋒。
明軍幾輪炮擊後,炮身嚴重發燙,只能停下來降溫,這也讓瓦剌人得到了喘息之機,是以越戰越勇,險些衝進了西直門守軍大營中。
可現在,明軍火炮降溫後再次發威,不分敵我的一通炮轟,頓時讓瓦剌人再次驚慌失措,敗跡初現。
戰陣中,劉聚手持大刀,親自上陣殺敵。
轟隆隆——
就在兩軍奮力廝殺的時候,突然,東方突然傳來一陣令大地震顫的馬蹄聲,這讓交戰雙方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劉聚察覺後面色大變,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起碼有數千騎兵的規模,幾乎所有明軍都以為,這是瓦剌騎兵來援。
“將軍,現在怎麽辦?”
親兵隊長順勢砍翻一個落馬的瓦剌騎兵,衝到劉聚面前大聲問道。
剛才在火炮的支援下,明軍才勉強穩住了陣腳,要是瓦剌再添數千援軍,這仗基本就不用打了,先想想怎麽保命才對。
“娘的!”
劉聚氣的破口大罵一聲,對親兵隊長道:“你去告訴孫鏜,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叫開城門,不然這兩萬將士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是!”
親兵隊長一拱手,翻身上了一匹瓦剌人丟下的無人戰馬,飛快打馬朝後方奔去。
就在劉聚準備讓人收攏士兵,準備撤退的時候,去傳令的親兵隊長竟又打馬轉回。
劉聚見狀一愣,驚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是城門開了嗎?”
親兵隊長跳下馬,激動道:“將軍,是咱們的援軍到了!”
先前劉聚求援,已經被拒絕,本以為這次還得孤軍奮戰,沒想到現在竟然來了援軍,這巨大的驚喜險些讓劉聚流下淚來。
不過,現在不是激動的時候,劉聚問道:“援軍是從哪座城門過來的,打的誰的旗號,大概有多少人馬?”
“回將軍,援軍帥旗上寫著‘高’字,人數約有三千左右,從東南方而來!”
“高……我知道了!”
劉聚苦思冥想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這援軍將領肯定是都督同知高禮,也只有他,才能在關鍵時刻救援自己。
這個高禮,還是被石亨向朝廷舉薦的將領,和毛福壽一樣,負責操練新募的三千營將士。
大明朝廷最精銳的京營,由神機營、三千營、五軍營組成,在兩個月前的土木堡大敗中,京營全軍潰敗,幾乎損失殆盡。
在於謙負責京師防務後,立即著手開始重新組建京師三大營,以收攏殘兵為骨乾,又抽掉各地兵馬,才勉強撐死了京營架子,至於新招募的京營將士,還暫時沒有形成戰力。
先前紫荊關告急,於謙命劉信署率領三千人新募五軍營將士馳援紫荊關。
後來朝廷不放心,又調派孫鏜部和高禮操練的三千營新募將士,總計萬余人前去支援紫荊關。
但在中途,紫荊關被瓦剌人抄後路攻破,這萬余援軍隻得原路返回。
回師後,孫鏜得到軍令,率本部兵馬和劉聚駐守西直門。
而高禮這三千人馬,主要都是騎兵,因為操練時間太短,尚不能獨立作戰,於謙便命令其駐扎京郊待命。
這高禮也算是有點本事,雖然被當做預備部隊放在城外打醬油,但一直沒放松對瓦剌大軍動向偵查,先前得到探馬回報,說是西直門戰事吃緊,他當即點齊兵馬,決定殺瓦剌人個措手不及,於是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有了援軍,劉聚信心大增,立馬讓人將這個好消息傳遍全軍,引得眾將士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越戰越勇。
高禮部的情況,瓦剌偵騎很快查清,卯那孩聽到消息後,知道今日大勢已去,立即下令撤軍,打算先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見瓦剌人撤退,劉聚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立馬讓人告知高禮,讓他和自己本部千余騎趁勢追殺,如果能將這支還沒來得及抽身的瓦剌騎兵咬下一塊肉來,京師保衛戰最大功勞就到手了。
高禮負責操練騎兵,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立功的機會,自然也不肯輕易放過,當即和劉聚達成共識,親自帶兵對瓦剌大軍尾隨追殺。
還別說,兩部騎兵合兵一處,竟將瓦剌斷後的騎兵一舉擊潰,一路追殺過去,不知損失了多少人馬。
這支瓦剌騎兵的將領卯那孩得知消息,知道若不能阻擋追殺的明軍騎兵,那後軍就會被拖著無法抽身,遲早損失殆盡。
卯那孩權衡一番,突然調轉馬頭,對傳令兵道:
“立刻傳令土爾扈部,就說明軍騎兵尾隨追殺,必須將其擊潰,否則咱們很難全身而退,他土爾扈部傷亡最小,必須點齊兩千兵馬,隨我前去阻敵!”
在先前作戰中,土爾扈部在後軍陣中,傷亡最小,也是本部目前戰力最強的人馬,想要全軍撤離,必須讓土爾扈部也出點力氣才行。
很快,土爾扈部三千人在卯那孩的帶領下,調轉方向繞道從側面朝明軍騎兵發動進攻。
明軍騎兵陣中,高禮沉浸在獨領一軍,對曾經不可一世的瓦剌騎兵追殺的快感中。
或許是因為本部騎兵操練時間太短,漸漸的,新兵和他率領的一百多老卒組成的親軍脫節。
正當高禮想減速等等落後的人馬時,忽然發現右側殺出一支兩千人左右的瓦剌騎兵。
“遭了!”
高禮暗道不妙,立刻用力一勒韁繩,想要引兵轉道回返。
可惜卯那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就在這一百多騎驚慌失措時,瓦剌先鋒數百騎彎弓搭箭,朝對方射出一輪箭雨。
噗——
高禮實在太倒霉,剛調轉馬頭要逃命時,就被一支利箭射了個透心涼,當即跌落下馬,一命嗚呼。
“將軍!”
看到這一幕,親兵們駭然失色。
在這種緊急關頭,將領被敵人射殺,這對士氣影響極大,後面追上來的明軍新募騎兵見主將身亡,頓時大潰,紛紛調轉馬頭往明軍大營方向逃竄。
後方,劉聚的騎兵狀態不如高禮部,被遠遠的甩在身後。
就在他帶兵追擊一裡地後,突然見高禮部竟瘋狂朝他的方向逃竄,頓時就跟見了鬼一樣,驚訝的嘴巴都能塞進一隻拳頭。
“撤,快撤!”
回過神來,劉聚當即下令回防。
但高禮部潰兵速度太快,直接將他這一千人馬裹住,瘋狂朝明軍營地逃竄。
“真是天要亡我!”
劉聚被亂軍裹挾,忍不住悲憤的叫了一聲,這好端端的有利局面,怎麽眨眼睛就形勢逆轉,成了敗仗呢?
他心裡非常清楚,潰兵衝擊本陣有多麽危險,事到如今,他只希望留守大營的孫鏜能守住大營,這樣他就還有機會戴罪立功。
幸運的是,孫鏜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發現本部潰兵衝擊大營時,他第一時間采取措施,將營門緊閉,死死守住營寨,最終迫使潰兵調轉方向,繞過大營逃到後方,才避免了全軍大潰的慘劇。
可這樣一來,明軍的一切防守都轉為被動,卯那孩打老了仗,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當即點齊兵馬,對西直門守軍發動反攻,眨眼間,守軍再次處於潰敗邊緣。
城頭王通、楊善兩人目睹了整個過程,直到瓦剌人喊殺聲大起,才讓他們兩人如夢初醒。
王通隻覺得手腳冰涼,口乾舌燥,好半天才對楊善道:
“楊大人,趁著前軍還能抵擋,不如放後方的孫鏜部進城固守吧,否則西直門很難守住。”
楊善捏著拳頭,咬牙道:
“這高禮真是廢物,竟然轉眼間就葬送了這般大好的局面,如果現在打開城門,被亂兵一衝,哪裡還能再關的上,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向最近的阜成門和德勝門求援!”
“這恐怕很難!”
王通苦笑道:“阜成門正在和瓦剌人交戰,怕是無力來援,而德勝門處,也先親率兩萬精騎盯著,恐怕石總兵也不敢分兵。”
楊善深吸一口氣,道:“成不成,先將消息報知陛下吧,或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很快,朱祁鈺和城頭一眾官員就得知了這個消息。
先前,西直門守將王通來報,說是防守極為吃力,請求援軍,於謙認為還沒到最危險地步,沒有派兵去支援。
後來,聽說楊善出主意炮擊戰陣,幫守軍穩住了陣腳,隨後高禮部出奇製勝,一舉將瓦剌大軍擊潰,這個消息讓朱祁鈺和官員們高興的連連稱讚。
可這還不到兩刻鍾,竟又傳來了高禮戰死,本部大潰,瓦剌大軍再次反攻,西直門即將失陷的消息。
先後完全不同的結果,讓朱祁鈺和眾官員們都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朱祁鈺驚愕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噩耗,臉色難堪的問於謙:“於愛卿,你說說吧,現在該怎麽辦?”
說來也好笑,朱祁鈺九五之尊,可一到緊急關頭就失了分寸,不得不求助這個大明的定海神針,優柔寡斷的性格顯露無疑。
於謙心中早已有了計較,斬釘截鐵道:
“救,必須去救,否則西直門全軍潰敗,瓦剌人恐會趁機攻城!”
大學士陳循皺眉道:“於大人,現在這情況,哪裡還有多余兵馬去救援,你莫不是想要調宣武門人馬吧?”
除了德勝門和阜成門,就數宣武門兵馬離西直門最近。
但是宣武門易守難攻,朝廷只派了一萬余兵馬駐守,而西直門局勢糜爛如斯,除非將宣武門這一萬人全部調去支援,否則很難改變局勢。
再說了,若是宣武門傾巢而出,瓦剌騎兵來去如風,萬一調轉馬頭去攻打宣武門,去支援的守軍根本來不及回援,其他城門和宣武門情況都差不多,自然也無力再去救援。
眾人望向於謙,都猜測他會派哪些兵馬去救援。
只見於謙朝德勝門外一指,對朱祁鈺道:
“陛下,臣以為,可令石將軍分出一萬五千人,命都督僉事毛福壽率領,前去救援西直門!”
“這怎麽行?”
朱祁鈺面色一怔,連忙搖頭:“也先兩萬精銳正在城外虎視眈眈,石亨本就只有五萬兵馬,分出一萬五千余人,剩下的能守住大營嗎?”
“陛下,西直門情勢危急,現在除了石總兵本部人馬,再無可調之兵,若不救援,西直門失守,其他城門就算固若金湯,又有何益?”於謙語氣激昂的說道。
“這……”
朱祁鈺一時無語,好半天,他才道:“那就傳令石亨,命其分兵救援西直門,等打退了瓦剌騎兵,留下五千人協防,剩余人馬立即返回德勝門。”
“臣遵旨!”
於謙拱手一禮,當即讓士卒放下吊籃。
朱祁鈺一驚,問道:“於愛卿,你這是何意?”
於謙登上城頭,對朱祁鈺道:“陛下,德勝門兵馬不足,微臣這就親自去中軍坐鎮,這樣更有助於激發全軍的鬥志!”
聞言,城頭文武官員不禁肅然起敬,不少人都慷慨激昂的表示要隨於謙同去。
“朕, 朕……”
朱祁鈺眼眶微紅,很想說出要親征的話來,但囁嚅半天,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於謙道:“於愛卿,你告訴將士們,就說朕會在城頭親自為他們擂鼓助威,等著將士們得勝歸來!”
“請陛下放心,臣一定帶到!”
於謙對朱祁鈺行了一禮,又對眾大臣道:“朝中之事,離不開諸位,激發將士們鬥志的事,有於謙一人就夠了。”
說罷,就跨入吊籃,命人轉動絞盤。
眾人頗有些動容,齊齊拱手道:“於大人,保重!”
在送走了於謙後,朱祁鈺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情緒。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正目送於謙的薛瑞後,朱祁鈺低聲對身邊的興安道:“帶薛瑞去五鳳樓正殿侯著,朕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