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萬萬不可!”
於謙話說完後,城頭出現短暫寧靜,隨即就有人高聲反對。
眾人下意識看去,就見薛瑞大步上前,勸阻道:
“於公,也先點名讓您和石將軍前去,分明是存了加害之心,若是真順了他的意,豈不是羊入虎口?萬萬不能去啊!”
於謙看向他,歎道:“太上皇身陷虜營,實在有辱國體,必須想辦法盡早接回來,我身為大明臣子,實不願太上皇被虜賊玩弄於股掌之間,更何況,太上皇有令,於謙豈能不尊從?”
說起來,於謙做這個決定,也是騎虎難下。
早在土木堡之變發生後不久,於謙代掌兵部時,就對邊關諸鎮下達了軍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將朱祁鎮救回來,後來劉安、郭登劫營失敗,也先挾持朱祁鎮遠遁,明朝這邊才不得不放棄救駕的計劃。
今日也先以送朱祁鎮回朝為由,要於謙等人親自去接,若於謙畏死不肯去,勢必會讓也先找到借口,拒送太上皇回朝。
如今有很多官員發跡於正統朝,恐怕不少人都心念朱祁鎮。
假如於謙拒絕去接駕,這些人雖然嘴上不說,可在心裡會鄙夷他是個貪身怕死之徒,只會誇誇其談,一到動真格的時候,就忘了自己說過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太上皇的話了。
在場的大臣們,也不好帶頭髮表意見,畢竟事關太上皇,他們若是反對,就會得罪朱祁鎮,萬一他以後回朝,說不定會被報復。
倘若表示讚同,那就會讓於謙等人陷入險地,這兩個結果,都是他們無法承受的,所以一時間,眾人陷入了兩難之境。
朱祁鈺沉著臉,心中已經將皇兄罵了個狗血淋頭。
也先狼子野心,點名要朝中幾個肱骨大臣去接,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皇兄卻天真的認為,也先真想送他回朝,還以太上皇身份下旨,讓命於謙等人必須去接他,言辭不容拒絕。
打心底裡,朱祁鈺並不希望皇兄被送回來,因為這會讓他這個皇帝很尷尬,畢竟國無二主,到時候他是退位呢,還是要屈居皇兄之下?
這是個很讓人為難的選擇。
而於謙為人正直,本性剛正,被朱祁鎮的聖旨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出這個無奈的決定。
朱祁鈺有心反對,可要是當著這麽多人面說出來,搞不好史書上就要寫他怕皇位不保,是以拒絕迎接皇兄回朝,這個名聲可不好聽。
好在,薛瑞挺身而出,第一個發表了反對意見,讓朱祁鈺和大臣們同時松了口氣。
見大臣們不說話,朱祁鈺表態定下調子:
“薛瑞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於愛卿等人乃是我大明國之柱石,現在缺一不可,那也先狡詐卑劣,恐怕還醞釀著陰謀,這樣吧,讓城下的官員們都上五鳳樓,咱們再議議,聽聽其他官員的意見。”
先前上城時,朱祁鈺擔心人多擁擠,所以命隨行的三品以下官員在城下等待,現在既然要朝議,自然要多些官員參加才好。
當然,朱祁鈺心中也打著小算盤,越是高級的官員,越是會明哲保身,而低級官員為了更進一步,會抓住一切機會刷存在感,既然自己都定了調子,肯定會有很多人順著自己說話,這樣也免得他這個皇帝親自下場。
五鳳樓正殿並不大,以前是提督城門宦官的辦公場所,現在做了朱祁鈺臨時聽政的場所,再加上五六十個官員,頓時將殿中擠得滿滿當當。
朝議開始,朱祁鈺讓人宣讀了也先的書信和朱祁鎮的聖旨,並重申了於謙等人出使的危險性。
果不其然,他剛說完,立馬就有好幾個四五品官出班,反對於謙等大臣出使,理由自然和朱祁鈺說的一般無二。
見有人帶頭,其他官員也紛紛出言,呈明利害。
朱祁鈺對官員們的表現很滿意,但現在又有一件事擺在他面前。
王直出班道:“陛下,不管也先送還太上皇車架之事是真是假,朝廷絕不能置之不理,還是需要遣使走一趟,免得也先以此為借口發難。”
朱祁鈺頓時為難起來。
於謙等人的命貴重,其他官員的命就不是精貴了嗎?
要是遣使去敵營,萬一也先見貨不對板,那去的人就是九死一生的結局,萬一使者被也先殺害,他這個皇帝豈不是要背鍋?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只見一人信步走出,朗聲道:“陛下,微臣願出使虜營,迎太上皇回朝!”
群臣頓時側目,朱祁鈺也微微有些驚訝。
眼前這人,名不見經傳,他穿著青色官服,胸前補子是一隻鸂鶒,很容易分辨出來,他是個從七品的官員。
朱祁鈺不認得他,好奇道:“愛卿是哪部官員,現任何職?”
“微臣時任內閣中書舍人一職,姓趙名榮。”趙榮躬身答道。
“你可知,出使敵營,或有被扣留的風險,你不怕嗎?”朱祁鈺繼續追問。
“能為朝廷盡忠,雖死何懼!”
趙榮慨然答道。
“好!”
朱祁鈺不禁一拍桌案,讚賞道:“趙卿果真是勇士也,朕定當成全你這番報國之心!”
趙榮在內閣當差,大學士高穀也認得他,感念其忠義,激動的拍著他後背道:“你果真是個忠義之人!”
說罷,便將腰間犀帶解下,贈給趙榮。
一時間,眾臣都說此乃一段佳話。
高穀這一舉動,頓時將氣氛推向了高潮,趙榮願出使敵營,自然成了做正使,而一般出使會有正副兩個使者,見趙榮被群臣賞識,不少人都躍躍欲試。
這時,又有人踏步而出,自告奮勇道:“微臣也願意隨趙大人一同出使!”
眾人回首,立馬有人認出了這個官員的身份。
此人名為王複,同樣穿著一身青色官服,官職卻比趙榮高了好幾級,乃是通政司正五品參議。
朱祁鈺高興道:“愛卿勇氣可嘉,便做這副使吧。”
先前想要專營的那些官員聽了,頓時捶胸頓足,暗道自己為何不早一步出班,現在這出風頭的機會都被人搶了去。
定下了正副使人選,朱祁鈺想起一事來,問道:
“趙卿家乃是從七品,而王卿家卻是正五品,這身份未免有些不相稱,再者,瓦剌太師也先言明要讓我朝以天子之禮迎回太上皇,若是使者品級太低,恐怕會讓也先挑毛病,這樣吧,趙卿家既是正使,朕就破格提拔你為太常寺少卿,仍供事內閣,而王卿家嘛,就拔擢為右通政,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官,而趙榮原先的官職只是從七品,這樣算下來,相當於連升了七級,這升官速度之快,簡直是當世罕有!
而王複原先就是正五品通政司參議,做了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也只不過升了兩級,跟趙榮升官速度完全沒法比。
以正四品官為使者,算是朝廷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也算是給朱祁鎮的一點體面。
如果再升一級,先不說有沒有恰當的三品官職安排,要是官職太高,搞不好也先會將人扣留,拿來要挾朝廷,這樣反而麻煩。
趙榮和王複謝恩後,朱祁鈺派人回復在城外等候的瓦剌使者,說朝廷同意迎回太上皇,讓使者轉告也先,明日會遣使往約定的土城一行。
得知朝議結果後,薛瑞終於松了口氣,以此看來,歷史雖有些微的變動,但大體還是按照以往的軌跡在運行,沒有脫離他的掌控。
今日沒有戰事,朱祁鈺便回了宮,眾大臣也紛紛離去,薛瑞跟於謙告辭後,就回了欽天監。
這兩天,他沒空去欽天監當值,還好檔房改革後,采用了班長制度,世業生們雖然沒了薛瑞管束,倒也沒弄出什麽大的亂子。
薛瑞一進檔房,范岩等人就圍了上來,跟他打聽戰事的消息。
昨日一場大勝,世業生們自然知道,不過詳情卻只聽了個大概,而薛瑞最近都在兵部當值,所以眾人都找他打聽消息。
大略將戰事經過講了一遍,世業生們聽後,各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親自上戰場去瞧瞧。
薛瑞故意隱去了自己功勞,講完後就問起了世業生們的課業進度。
最近欽天監太平了不少,監官們按他定下的課程表,每日輪流來給世業生們授課,再加上有范岩和盧文約束,世業生們的學習進度自然不差。
問完世業生,薛瑞還算滿意,便進了裡間值房。
值房中,郭恆正坐在薛瑞的座位上,低頭奮筆疾書,就連薛瑞進來他都沒發現。
月前,兩人合作精簡了通軌後,薛瑞就將具體方法傳授給了郭恆,除了一些涉及現代幾何學的問題外,郭恆基本都能自主解答。
薛瑞這次回來,就是來看看郭恆獨立驗算的結果如何了。
不動聲色走到郭恆身側,薛瑞看了會,不禁點頭道:
“不錯,能算出六七成,足見你的水平有很大長進。”
郭恆被嚇了一跳,轉頭見識薛瑞,頓時轉怒為喜,激動道:
“掌事,你終於回來了,快幫我看看,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這裡我算不下去了。”
薛瑞看了幾眼,無奈道:“以你掌握的那點幾何知識,能算到這裡就不錯了,再者,幾何學也要搭配相應的數學知識,你現在缺乏系統的學習,自然算不出來。”
“還請掌事教我!”
郭恆直接彎腰九十度,給薛瑞行了個大禮。
“快起來。”
薛瑞將他扶起來,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對他道:
“先前教你的那些都是基礎東西,這些比你學完的要深奧些,算是進階篇你先自己琢磨吧,有什麽問題,我回來再給你解釋。”
“掌事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郭恆拿著收稿,不禁激動起來。
在古代,知識很容易被壟斷,尤其是涉及天文計算的先進專業知識,幾乎很少有人會外傳,通常只在家族內部流通。
他們郭家之所以能屹立元明兩代,靠的就是家中那些不傳之秘,欽天監對郭貴父子如此看重,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挖出一點有用東西。
而薛瑞編寫的幾何學內容,竟然隨手就交給了他,這份恩情和信重,可不是一兩句感謝的話就能抵消的。
薛瑞並不在意,擺手笑道:“你先看看吧,等學會了,後面還有事要麻煩你做,到時候你可不能撂挑子。”
“但憑掌事吩咐,學生絕不推辭!”
郭恆面色肅然道。
“那就行,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薛瑞點點頭,轉身出了值房,又交代世業生們不要搗亂,這才去了父親值房。
到了地方,薛瑞朝屋裡看了眼,就見父親坐在書案後,面色陰鬱的盯著桌面。
“爹,您在看什麽呢?”
薛瑞躡手躡腳走進去,突然出聲道。
“嚇……”
薛元皓一驚,見是兒子進來,沒好氣道:“你這小子,怎麽走路沒聲兒,嚇你老子一跳!”
“看您這面色,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薛瑞好奇的走過去。
“諾,你自己看吧。”薛元皓朝桌上一指。
薛瑞定睛一看,桌面上放著一個信封和一張紙,紙上還寫了幾行小字。
拿起來看了一眼,薛瑞表情也凝重起來。
這是一封寫給薛元皓的請帖,約他明日午時前往會江樓赴宴,寫信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扣留了欽天監官生俸祿的戶部主事韓佐!
“還真被陳老頭說中了,咱們扛了這些天,那些糧商終於要圖窮匕見了!”薛瑞冷笑道。
“那我是去還是不去啊?”
薛元皓有些為難,他在欽天監當值十多年,很少和其他衙門的官員打交道,尤其是這韓佐跟糧商有些勾結,這場宴會肯定不會和諧,他怕自己應付不來。
薛瑞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先去一趟督察院,讓陳老頭拿主意,總不能咱們替他抗著,他反倒什麽事不做吧?”
“那你快去吧,總憲布局這些天,恐怕就等著收尾了!”
薛元皓認真吩咐道。
“那我這就去了。”
薛瑞將信折好揣進懷裡,一路小跑出了衙門。
因三法司主管刑獄之事,怕怨氣太重衝撞了宮中貴人,是以建在了離皇宮比較元的城東阜財坊。
乘馬車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督察院。
稟明身份,送上拜帖,好半天后,才有一名小吏引著薛瑞進了督察院。
督察院官舍看著有些年頭,不過修建的極為肅穆,人剛走進來,就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走了半天,薛瑞被領進了陳鎰的值房。
見他進來,陳鎰不禁笑道:“你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大魚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