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聽到彭得清的名字,薛瑞直接蹦了起來。
上次欽天監官員集體彈劾彭得清,朝廷已將他列為王振余黨,命刑部發海捕文書緝拿。
可自土木堡大敗以來,彭得清一直不知去向,有人傳言他已經死在土木堡,還有人說他被瓦剌人抓去做了俘虜, 還有人說逃難的路上見過他,各種版本不一而足。
這彭家父子,對薛瑞來說,可是有深仇大恨的,聽說彭得清回了京,迫不及待問道:“二叔, 彭得清在何處, 可有報官?”
鄭德彪焦急道:“我是托關系在京城打聽到的, 彭得清應該早就逃回京了,一直藏在城中一處別院中,估計是聽說朝廷要清算,他不敢在京中待下去,已經收拾了細軟,準備乘馬車出城,我聽到消息時,那彭家父子已經離開別院了。”
“要出城了?”
薛瑞一聽就急了,要是被彭家父子逃出京去,到時候他們找個地方躲起來,那就跟泥牛入海沒什麽區別。
范岩等人聽到這個消息,擠到門口對薛瑞道:“掌事,趕緊報官吧,不能讓他們出城!”
“來不及了。”薛瑞搖搖頭,看向鄭德彪:“現在各衙都缺人手,等報官招齊人手, 恐怕彭家父子已經逃之夭夭, 如今之計, 只有靠咱們自己了。”
“靠咱們自己?”
鄭德彪愣了一下。
范岩認為不妥, 勸道:“鄭書吏和跟你既不是捕快,也不是錦衣衛緹騎,哪來的權力抓人?”
薛瑞果斷道:“咱們也是衙門的人,彭家父子乃是朝廷通緝對象,咱們自然有權力抓人,只要將他們拿下,再交由朝廷處置,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也不知道那彭家父子帶的有沒有隨從下人,咱們倆不一定能抓得住啊。”鄭德彪猶豫道。
“確實,人太少的話,萬一彭家父子負隅頑抗,你們被傷著,或者讓他們逃掉,那真就再難抓回來了。”范岩也附和道。
薛瑞沉吟片刻,對范岩等人道:“你們快些去通知各房,就說彭家父子即將逃離京城,有願意跟我去抓捕彭家父子歸案的, 立馬到檔房來集合。”
先前隨皇帝出征,彭得清為了討好王振, 從欽天監抽調了龐大的代表團,後面土木堡一役,死亡失蹤的官生加起來三四十個,其中有不少是本監天文生們的親長好友,若是將這些人動員起來,收拾彭得清父子絕對輕而易舉。
范岩等人自然唯命是從,很快就通知了欽天監各房。
片刻後,就有各房天文生陸續趕到檔房。
最先到的是夏官房的劉晉,他父親殉職已經被證實,對彭得清自然是恨之入骨,聽說彭家父子要跑,他如何還能坐得住,所以第一時間趕到檔房。
隨後,趕來的天文生越來越多,都咬牙切齒的表示要跟薛瑞去追捕彭家父子。
略一統計,檔房已經聚集了二十多人。
“既然人手足夠,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彭得清父子作惡多端,絕對不能讓其逍遙法外,薛瑞大手一揮,眾人就隨他風風火火出了欽天監。
據鄭德彪打聽到的消息,彭家父子所藏身的別院在思誠坊的二條胡同,要出城走朝陽門最近,他們不可能舍近求遠,從其他城門出城。
欽天監離朝陽門有點遠,想追上彭家父子十分不易。
好在,彭家父子還不知道他們行蹤暴露,乘馬車出城的話還得排隊,再加上薛瑞等人行動迅速,還是有很大機會追上。
眾人一路急行,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很快就有人掉隊,要不是憑信念堅持,薛瑞都想直接躺在街上好好歇歇。
近些天,京城局勢逐漸穩定,城外百姓都在朝城內遷移,進城的人明顯比出城的人高出許多。
薛瑞等人趕到朝陽門時,守衛正在放百姓出城。
最近城中嚴查奸細,對進城的人搜檢格外嚴格,為了不耽誤通行,對出城的人搜檢就沒那麽仔細,一般都是隨便看看就揮手放行。
“薛兄,這出城的行人車馬也不少,一個個找怕是來不及了啊?”
望著正在出城的隊伍,劉晉的喊道。
按照現在是速度,還沒出城的行人車馬很快就能全部放行。
薛瑞見此,隻得邊朝前擠邊吼道:“彭得清,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還不速速受死!”
這麽一喊,周圍的人全都轉頭看來,見一隊人風風火火狂奔過來,百姓頗有些驚訝,連忙朝旁避讓。
連續吼了幾聲,靠近城門處的一輛馬車上突然跳下兩個人,拚了命朝城門口擠去。
薛瑞定睛一看,前面是個清瘦老者,身著長衫,戴軟腳襆頭,作商人打扮。
落後面那人體型肥胖,奔跑起來頗為吃力,邊跑邊朝身後張望。
薛瑞離得有點遠,但還是從體型判斷出這胖子的身份——彭英!
見兩人已經跑到門口,薛瑞忙大叫道:“前面兩人是通緝要犯,大軍快攔住他們!”
誰知這麽一提醒,彭家父子周圍的人就像是避瘟神一樣,齊刷刷退到了兩邊。
這麽一來,彭家父子逃跑反而更容易了些。
“娘的!”
薛瑞差點吐血,本來還想借熱心群眾之手將他們父子抓住,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們給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殺勿論!”
眼見彭英父子要逃出城門,城門樓子前突然衝出幾個士卒,將將攔住了他們去路。
被攔住後,喬裝成商人的彭得清朝後瞥了一眼,見薛瑞一行人離得很遠,忙從身上褡褳中取出一錠銀元寶,悄悄塞到為首的那名把總手中,低聲哀求道:“官爺,後面那群人是來找我討債的,我們父子不能讓他們抓住,不然就是死路一條,您行行好,幫我們攔上一攔吧。”
這錠銀子足有五十兩,旁邊幾個士兵見狀,眼中都冒出了精光,這五十兩銀子,他們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掙到,現在只需要幫他們攔住幾個人就能收入囊中,哪來這麽好的事。
這把總名叫高飛,剛才在城門樓子上看到彭英兩人插隊,本意是想給他們個教訓,誰知遇到這麽好的事,也十分心動。
“官爺,行不行您給句話呀,不行我再加錢。”
彭得清混跡官場這麽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不弱,見高飛直朝他褡褳瞅,連忙又取出一錠二十兩的元寶,塞到高飛手中。
“員外真是客氣了,你們速速出城吧。”
這麽短時間就賺了七十兩銀子,高飛也覺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放行,那隊追來的人就要抓住這對父子,便讓開道路,任由兩人出城。
身後的彭英直冒冷汗,聽到高飛答應放他們出城,一種逃出生天的驚喜差點讓他叫出來。
不過身後還有追兵,他也顧不得再回頭張望,跟著彭得清就埋頭往外衝。
眼見就要追上彭家父子,那城門守衛士卒竟然輕而易舉就放兩人出城,氣的薛瑞差點破口大罵,他邊跑邊道:
“前面的人聽著,他們倆是瓦剌細作,已經探得我京中虛實,現在正要回瓦剌交差,你們私放細作出城,將視為通敵叛國,不但自己要人頭落地,還要被誅滅九族,你們想清楚了嗎?”
“細作?”
高飛聞言臉色大變。
這兩人神色慌慌張張,還出手這麽大方,看起來還真有點像細作,真私放他們離去,那可就是殺頭之罪。
高飛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忙轉頭喊道:“站住,先給我看過戶貼路引再走!”
這一喊,彭家父子跑的更快,一溜煙就出了城門洞子。
“混帳,給老子站住!”
見此情景,高飛臉色大變,三兩步跨到門邊,牽出一匹馬來,翻身上馬,火急火燎的朝彭家父子追去。
跟著高飛的幾個士兵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跟著狂奔出城,一路追去。
薛瑞等人也要出城,可經過剛才一鬧,剩下城門守衛士卒也不敢再放人出去,便將人統統攔在城門口。
“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抓住彭得清父子!”劉晉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停來回踱步。
“應該沒問題,那把總有馬,彭家父子跑不了多遠。”
薛瑞倒是不怎麽擔心,那把總怕擔責任,拚了命也要將兩人追回來,否則下場會很淒慘。
天文生們焦急等待了半響,高飛終於騎馬趕了回來。
“他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劉晉一愣,還以為彭得清父子成功逃跑。
正要上前詢問,就見遠處幾個士卒像拖死狗一樣拖著彭家父子,朝城中走來。
見人已經被抓住,薛瑞等人是又驚又喜。
高飛跳下馬,目光在眾人身上環視一圈,最後落在為首的薛瑞身上,皺眉道:“你剛才說這父子倆是瓦剌細作,可有真憑實據?”
“自然有!”
薛瑞走到城門邊上,伸手撕下其中一張海捕文書,遞給高飛。
高飛看了一眼,不悅道:“此人是朝中犯官,跟他們長得也不像,你該不會是在故意戲弄我吧?”
“怎麽不像?”
薛瑞有些意外,還以為是弄錯人了,忙朝拖回來的兩人看去。
怎一看,兩人還真長的跟海捕文書上畫的圖像不同。
海捕文書上,是彭得清的畫像,不知是畫師水平有限還是消極怠工,畫的人模樣十分粗陋,可以用歪瓜裂棗來形容。
但被薛瑞認為是彭得清的員外,卻長得頗有些正派,看著倒像個有些身份的儒士。
薛瑞忙轉頭問劉晉:“這老頭是彭得清嗎長得有點不像啊,可千萬別弄錯了。”
劉晉上前看了幾眼,前面那人確實跟彭得清長得有些不一樣。
這老員外趁機討好道:“這位公子,小老兒不認識什麽姓彭的,您怕是認錯人了,還是放我倆一馬吧,若是有什麽誤會,我這褡褳裡有二百兩銀子,願送給各位賠罪。”
“誰要你的臭錢!”
仔細端詳片刻,劉晉突然伸手去扯員外胡須,微微一用力,對方臉上的長須就被扯了下來。
再伸手摘掉他的襆頭,這麽一看,劉晉高興道:“是彭得清沒錯,只不過精心喬裝打扮過,看著跟平日裡有很大不同,現在大家肯定都能認出來!”
其他見過彭得清的天文生紛紛上前,都確認這是前監正彭得清。
被劉晉揭穿,彭得清頓時裝不下去了,歇斯底裡道:“老夫乃是正五品朝廷命官,一時被奸人攀誣,這才被朝廷問罪,爾等快速速放了老夫,老夫要上奏疏自辯!”
旁邊的彭英也虛張聲勢道:“你們又不是三司衙門的公人,憑什麽拘押我父子,速速放我離去,若是朝廷問責,你們擔待不起!”
“啪!”
見他如此囂張,薛瑞抬手就是個耳光,直抽的彭英眼冒金星,腦子嗡嗡作響。
也不理會兩人叫囂,薛瑞對高飛拱手道:“這位官爺,此人乃是我欽天監前監正,因攀附王振被追責,我等要押他們回去聽候發落,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在彭得清叫囂時,高飛就確認他身份確實是海捕文書上的罪官,這人是他們抓住的,若是交由刑部衙門,那可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升官,賞銀肯定是少不了的,這可是送到手的功勞,不要白不要。
薛瑞想要搶功, 高飛如何肯給。
“這位公子,此人乃是朝廷通緝要犯,我等將其緝拿,自然該由我等送交刑部處置,就不勞煩諸位了。”高飛揮揮手,就要帶人離開。
薛瑞倒也不是非要人不可,只不過剛才高飛就被彭得清收買,要是人被他們抓走,萬一再被放走,那可就前功盡棄了,於是道:
“這位官爺,倒不是我等信不過你,只是剛才爾等私收罪官賄賂,差點讓他們逃出城去,還是經由我等提醒,你們才僥幸將人抓回來,若是不肯將人交給我,那我隻得稟明朝廷,讓朝廷治你們個收取奸黨賄賂的罪名!”
高飛入行伍多年,經歷過不少陣仗,哪能被薛瑞嚇到,從先前的對話中,他就隱約猜到這群人的身份,便嗤笑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也敢如此大言不慚,不如你報上名來,讓我聽聽你究竟是哪個大人物?”
這麽一說,眾人就忍不住了,有人上前指著薛瑞道:“好叫你曉得,這位就是強闖詔獄,殺退百十名錦衣衛,救出父親的薛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