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母子倆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站了起來。
鄭德彪從胸口掏出一份文書,遞過去道:“你自己看吧。”
文書上面字不多,可看完後,薛瑞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這是一份補錄他為天文生的欽天監公文,說是因為監中人手短缺,所以特例收充他入監,他需要在八月初三這天去欽天監點卯,上面還蓋著監正彭得清的大印。
天文生,也就是欽天監最低等級的技術人員,專司佔候天象、推算歷法、界定四時等事務。
比如薛瑞的父親薛元皓,就是欽天監中一名當差十多年的天文生。
有明一代,欽天監天文生來源只有天下訪取和父祖世業兩個途徑。
其中天下訪取只在國朝初立和人才特別緊缺的時期采用,剩下的基本都是從世業子弟中選取。
一般來說,男丁只要年滿十四歲,藝業精通,就有資格入監食糧辦事。
監中官生家中凡有年滿十四歲者,大都會在年初送嫡男入監,等待年終類考。
這麽做除了能省些口糧外,更主要的是方便在監中學習天文歷算知識,好早日通過歲考成為正式天文生。
不過,薛瑞卻是個特例。
他之前心性頑劣,對天文歷算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連北鬥七星方位都不知。
所以欽天監年初收充世業生時,薛元皓都沒好意思提自家兒子,讓這樣的廢物兒子入監,簡直是浪費朝廷公帑!
不成想,今年都過了大半了,薛瑞竟被強行充入了欽天監。
柳氏看了文書後,惶恐道:“他二叔,這究竟怎麽回事,監正不是伴駕出征了嗎,怎麽好端端要收瑞兒入監?”
“可能是因為薛大哥之事惹的監正不痛快,余氣未消,才想起讓瑞哥兒入監辦差的,監正之子彭英現在管著檔房,瑞哥兒入監就在他手下做事,恐怕會被刁難。”鄭德彪歎氣道。
“二叔,如果我帶著我娘找個地方躲起來,事後會不會被追究責任?”
薛瑞尋思片刻,問道。
“不可如此!”
鄭德彪忙擺手:“太祖有令,欽天監有官生缺役,許送嫡派子孫年終類考,果藝術精通,收役食糧,不應役者,輕者杖刑,重者發配充軍,八年前,南京欽天監挈壺正張碩之子逃役,差點被杖死,幸虧監副求情,才保了一命,這可不是玩笑!”
“那就是沒商量了。”
薛瑞歎了口氣,他還打算帶著柳氏離京避難呢,現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好在,只要熬過這十多天就解脫了,彭英再怎麽刁難自己,總不至於在這期間把他弄死吧?
這麽一想,薛瑞也就釋然了。
鄭德彪是外出辦差順道過來的,監中還有要務,跟薛瑞略說了一些監中的情況後,就告辭離開了。
柳氏心疼兒子,坐在院子裡直掉眼淚,還不時的咒罵幾句,也不知道是在罵惹是生非的丈夫,還是在罵收充薛瑞入監的彭得清。
薛瑞勸了幾句,柳氏卻哭的越大聲,他也隻好作罷。
天色將晚,再不做飯就要摸黑了。
見母親還在獨自傷神,薛瑞就鑽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飯。
被趕出家門以來,薛瑞瘦了許多。
倒不是因為缺糧,而是柳氏做的飯太難吃。
作為一個對飲食要求很高的現代人,薛瑞恨不得給柳氏開個培訓班,好好教教她該怎麽做飯。
很可惜,
柳氏思想古板,隻初識些文字的她,也不管“君子遠庖廚”是不是字面意思,堅決不允許薛瑞下廚,一直親力親為。 今日見柳氏沒心思做飯,他就趁機進了廚房,開始大操大辦起來。
等柳氏哭夠了,回過神來時,桌上已經多了兩道菜。
“這是你做的?”
柳氏看著桌上的飯菜,都忘了抹眼淚,眼睛瞪得老大。
這兩道菜是煎豆腐和手撕白菜,做法都很簡單。
在薛瑞的加工下,煎至金黃的豆腐塊散發著濃鬱的香氣,再以蔥末點綴,讓人食指大動,手撕白菜顏色鮮亮,看著就給人一種嫩脆爽口的感覺。
“那不然還有誰,娘你快嘗嘗,看味道如何?”
薛瑞適時的遞上筷子。
柳氏夾了塊豆腐,輕輕咬了一小口,表情突然一滯,片刻後,她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薛瑞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做的太難吃,趕緊也嘗了一塊。
“這不挺好吃的嗎?”
薛瑞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古人和現代人對美食的喜好截然不同?
柳氏抹了把眼淚,哭的很傷心:“娘真是太沒用了,做的菜竟不及我兒可口,為娘真是羞死了……嗚嗚……”
呼~
薛瑞松了口氣,感情她是被打擊到了。
遇到這種愛哭的娘,薛瑞還有什麽辦法,趕緊安慰道:“娘也不用傷心,孔子都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您做的菜雖然難……口味欠佳,可您心靈手巧啊,還做得一手好女紅,這兒子可就望塵莫及啦。”
“女紅?”
柳氏的哭聲戛然而止。
幾息後,她突然跳了起來,揪住薛瑞耳朵使勁擰,邊擰便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兔崽子,老娘把你生下來,就是為了戳娘的心窩子嗎?”
“哎哎哎,我哪裡說錯了嗎?”
薛瑞踮腳跟著柳氏在院裡轉圈兒,心裡可納悶了。
這誇人心靈手巧也有錯嗎?
被擰了一圈後,薛瑞突然回憶起一些事來。
據柳氏自己說,她自小嬌生慣養,未出閣時貪玩,沒學好女紅和廚藝,嫁到薛家後,因為這事沒少被婆婆嫌棄。
而同為薛家兒媳的大伯母趙氏,卻因為燒的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女紅,極受薛瑞祖母李氏寵愛,還放權讓趙氏做了管家娘子。
這薛家大到莊子田畝收入,小到例錢發放,都要經趙氏過一手,柳氏在這方面吃了不少虧。
平日因為一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柳氏沒少在妯娌那受氣,可趙氏有婆婆撐腰,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心裡憋屈極了。
所以女紅和廚藝在柳氏心裡,就像扎了一根刺一樣。
剛才薛瑞兩次提起這事,柳氏頓時就受了刺激,這些話別說是扎心窩子,恐怕連她肺管子都要一起戳破了!
教訓兒子後,柳氏氣消了不少。
薛瑞趁機討好道:“娘,雖然您兩樣都很?……有待提高,但是您生了個好兒子啊,這難道不比大伯母強上百倍?”
噗嗤!
柳氏被他的無賴話逗樂了,沒好氣的白了兒子一眼:
“你還好意思說,小小年紀就跟你堂兄去逛……逛那種地方,還差點被人打壞了腦袋,虧得你福大命大,醒了過來,要不然,爹娘想給你去討公道,那衙門都不敢接狀子,你死可就真的白死了。”
“咳,我不是都好了嘛,咱就別提這茬了……誒,菜都要涼了,還是先吃飯吧,其他的以後再說。”
說起這事,薛瑞頗有些不自在,感覺像是做了強盜一樣,心虛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