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世老接到猜心園傳來的報告,夜滄瀾至今還未走出此地半步,那一日的‘驚鴻一瞥’隻能起到暫時威懾作用,要是遺世老能讓夜滄瀾嚇住,那他白活這麽多年。 “來人,圍起來。”
接到遺世老的命令,路重申率人將夜滄瀾圍在了非凡公子墓前。
“何必打擾死人安眠,想要戰,出去。”
夜滄瀾比了個請的手勢,路重申摸不清她的底細,莫名其妙地順著她的話移到猜心園之外。
自信?她這個不叫自信,是盲目的自大吧。至少在對面這些人眼中看來,或許正如同她想的這樣。她自嘲地笑笑,天知道她這算什麽。萬事無感,萬事無懼。也許她的經歷拿到這個世界來,什麽都算不上,可惜她經歷那些事的時候太小,所以讓她的性子定了位,再無半點更改的可能。
肢解死人和親手殺掉活人有什麽區別?生活在那個時代,有太多比這種野蠻直接粗暴的方式還要狠毒的死法,那些卻不被稱為殺人。
劊子手?哈,她做了這麽多年劊子手,沒什麽是可以放在心上的。區別隻是間接殺人還是直接殺人。
總有一方是要先動的,路重申率先命人一擁而上,企圖活捉夜滄瀾。
這是遺世老的命令。遺世老認為,一個對死人都有情有義的人,如果能夠將其招攬到天策真龍麾下,她的實力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絕對可以在士氣上奏效。這可以讓天策真龍提高些聲望。
沒親手殺過人,總是心軟,那畢竟是活生生的生命。夜滄瀾被動地防禦者,倒也認清了對手的實力,除了路重申,其他人,都是會些外家功夫的雜兵,對上四公子肯定是沒戲,但想抓住她或殺了她,隻是遲早的事。
什麽是生,什麽是死?一念之間的落差,她以前學過一些防身的功夫,一頁書又知道了她一陣,她的性格以及學以致用讓她一絲慌亂也看不出來,沒有人能察覺,她其實並無半點臨敵經驗。
她的動作不因初戰而生疏,隻是固有的理念限制住了她的行動,人命關天。
其實這裡隻有路重申有威脅,可她下不了手,每每他人命懸一線之時,她都會猶豫半分,不肯再進一步。雙方都有顧慮,誰也奈何不了誰。
敵進,她進,敵退,她守。而她移動的路線,正一點點向著猜心園外圍。
“好狡猾的女人,不要再拖延時間了!下重手!隻要不死,怎樣都行!”
路重申失去了耐性,憑他們竟然奈何不了一個女人,這是何等的恥辱。隨著一聲怒喝,他和圍捕夜滄瀾的雜兵手上加重了力道,傷了她無妨,想保住她的命,很簡單。
“夜滄瀾從不為他人階下之囚。”夜滄瀾長刀斜舉,架住了路重申劈下的一擊,她對路重申這高高在上狂傲萬分的樣子極為反感,哪怕對方的實力足夠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若被你們擒住,我寧願死於此地!”
無招之招最為難纏,縱使夜滄瀾的實力不足以讓她獨創一門,可她已然進入到了某種玄妙的境界,刀招就如同福至心靈般源源不絕運轉而出,不論根基深淺,只在無跡可尋。
和遺世老想的不同,夜滄瀾並不好抓,並非女人都易於,他估錯了夜滄瀾的堅持和韌性。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絕對是她不在乎的。
“嗤”一聲,夜滄瀾的後背被路重申開了一道傷口,濕漉滑膩的液體帶著體溫迅速地流淌而出,濡濕了衣衫。作為一名醫生,就算是法醫,
那也是很清楚失血過多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隻要對方對她不下死手,那她便有機可乘。
路重申真正犯了難,夜滄瀾就如同是個刺蝟般不好下嘴,輕了,抓不住她,重了,怕失手打死她,不好向龍主交代。
凡事有一便有二,她負了傷,動作便不如之前靈活,於是之後接二連三的遇襲,讓她傷勢逐步加重。不用路重申的人多加糾纏,再過一陣,她就會因為失血而失去意識。
“你們……為我試刀吧!”夜滄瀾被迫得火起,隨著血液的流失,她的心態也逐漸地轉變,面容更加蒼白沉冷:“進退不得,擋我者,唯有,死!”
殺戒必須開,殺戮必須染,凡事都有先例,隻要開了第一次,再做,便不難。
“殺人的感覺,很不好。”
看著生命在自己手中被收割,夜滄瀾喃喃自語著,她是法醫,對人體結構要比一般人更了解很多,怎樣下手可以將人一擊必殺,對她而言,隻如家常便飯。她出手不一定有威勢,但有絕對的準星。
頭很暈,天在旋,地在轉,長期揮舞著夜瀾刃,這柄沉重的長刀已給她帶來了不小的負擔,加之她受傷頗重,局勢已然一面倒。
抓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付出這麽大的帶價,這是絕對的恥辱。
路重申盯著搖搖欲墜的夜滄瀾,面露狠色:“如果不是龍主有令,你豈能張狂至今!捆起來!”
“為難一個女人,這便是天策真龍的手下?”
就在夜滄瀾即將倒下的瞬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接住她的身軀,隨後更不戀戰,反手劈出一道掌氣,將路重申等人擊飛,脫出重圍而去。來去匆匆,竟無人見到他真實面容。徒留路重申在原地跳罵不已,不知該如何向天策真龍交待。
留在夜滄瀾昏迷前最後的那個身影,入眼所見,隻有一頭白發。
這個世界白發的人還真多……
腦袋裡仿佛有十七八個小人在打架,渾身上下籠罩在清涼與火燒火燎之間,說不出是疼痛還是舒暢,這些綜合到一起,迫使她不得不清醒過來。
任何人,嗯,應該說是任何一個女人,在知曉自己身受重傷的前提下,醒來發現坐在自己身邊是個男人,而且傷口被人包扎處理的很好,第一反應泰半該是尖叫一聲,或是做掩面淚奔狀,性子烈一點的,給個巴掌再淚奔。
可惜,夜滄瀾……就這麽看著不二刀,一語不發,直到把不二刀盯的渾身發毛:“咳,你的傷是我處理的。我……”
“皮相而已,無妨。”
“…………”
不二刀被噎了個結結實實。就算他知道,眼前這女子指不定當他孫女都富裕,但也不要說的這麽毫不在意,那無所謂的語氣其實根本就是將他當做了空氣?是這姑娘從山溝裡出來沒見過世面,還是當真心如止水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下一秒,夜滄瀾伸手摸向頸項,發覺頸間項鏈不見蹤影,不顧身上傷口是否會裂開,突然衝下床去,若非不二刀速度快,還真攔不下她。
“你做什麽?”
“呦呦呦,不二刀,你豔福不淺啊。”
馴刀者從外面抱著肩晃了進來,對不二刀此刻溫香軟玉抱滿懷的際遇表示了一下羨慕,盡管那姑娘完全和軟玉搭不上邊――要知道,他是親眼看著不二刀抱著這麽一個渾身上下全是血,看也知道是和人好勇鬥狠留下痕跡的姑娘跑進來的,誰說這姑娘是軟妹子,他跟誰急……
“放開我。”
夜滄瀾用力想從不二刀懷中掙開,被換上的白衣自後背再度滲出血跡,但對外物,其他東西對她皆無所謂,唯有那條項鏈。那是……她唯一重要的東西,其余的經歷,都是傷。
“你要找這個麽?”
不二刀按住夜滄瀾,右手手掌攤開,一條綴著淚滴型項墜的項鏈出現在他手中,項墜是銀色的,中間可以內嵌照片。
不二刀沒見過照片是什麽,他隻是覺得,那項墜中的畫像很是精致,尤其是在夜滄瀾昏迷的時候聽到她昏昏沉沉地反覆念著項鏈什麽的,想起在給她換衣服的過程中並沒有發現到項鏈,鬼使神差地又潛回了猜心園,打暈了幾個守衛,撿回了落在打鬥地點無人發覺的項鏈。
項墜中的照片是很簡單的全家福,父親,外婆,還有她。那時的她,眉間一點純真,年幼芳華,唇畔輕笑無暇。
昔日,不過一場落幕的繁華,留下的存在證明,只剩下這最後的印記。手機和P4陪著她一同穿越,裡面有同樣的照片,但卻因這個世界沒有地方充電而成為廢物,如今正隨著她的包裹一同留在雲渡山。真正能夠隨身攜帶的,隻有這一寸不到的項墜。
“多謝。我……欠你一命。”
夜滄瀾垂下眼瞼,聲音微低,不二刀能聽出來,她的謝,並非因為他救了她,而是,他替她取回了項鏈。
那個畫像上的小女孩,是她?
馴刀者在她打開項墜的一瞬間,看到了相片,從輪廓和形貌上來看,的確是她沒錯。但那個氣質,猶如天差地別。
不過,他對天邪刀的興趣顯然更大:“駕馭天邪刀,你……”
“我不需要你的指導。天邪刀是過去,如今,它的名字是夜瀾刃。”
馴刀者還未開口,夜滄瀾便將他的話堵了回去,她甚至沒興趣知道馴刀者的名字,“是它適應我,而非我適應它。”
“你……”
“可以讓我靜一下麽。”
“……好吧。”馴刀者挫敗地認知到夜滄瀾是絕不可能將他的話聽在耳中的。雞同鴨講都算不上,對方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更擺明下了逐客令。直到他出去,他才想起來,這似乎是他的住處好吧?怎麽乖乖出來的人變成他了?
這次醒來,她是真的相信,回不去了。這裡,不再是她熟悉的世界。
夜滄瀾合上項墜,摩挲著上面的花紋,複爾將項墜緊緊握在手中。雖說沒有牽掛,可生活過的痕跡,不是那麽輕易便能抹去。
不二刀眉宇不動,淡聲道:“你休息罷。”
他本非如此婆媽的人,但他自夜滄瀾身上,似乎發現了幼時的自己。那種微妙的別扭勁,是有些相似的。
夜滄瀾麻木地躺下,心底不知是怎樣的感受。
她還記得她小時候因為過度調皮,從牆頭摔下來,被鐵柵欄刺傷了腿,平素裡穩重冷靜的父親,慌張地抱著她向醫院衝,明明嚇得快要心髒停擺,還要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縫針後每天笨拙地給她抹藥換藥,外婆更是每天求佛燒香,希望她能快好起來。母親更是每天變著花的給她做營養品往醫院送。十歲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歡樂的,她所有的記憶,也隻選擇記住那個時候。
後來,她失去了一切,一家人分崩離析,母親氣死了父親,氣死了外婆,幡然會晤後,自己瘋了,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用一把剪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從此她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十五歲後的每一個夜晚,她都是孤身一人,縮在漆黑一片的房間中,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沒有羨慕,沒有嫉妒,沒有憤恨,隻有一天比一天茫然,麻木。
但……畢竟還是有過美好的記憶,畢竟每當她想念他們,都可以去墓園默默地坐著。她不知道是否有另一個世界,也不知道在那一邊,母親是否會得到原諒,她只知道,那三株樹, 是她曾經有過家的唯一證明。
如今,可還會有人去添一捧土,灑一瓢水?她不想看到它們變成無人相訴的淒涼孤墳,她不想從此連最後的記憶也失去。
寫在腦海中,總是要比留住實物來的重要。想要做到這一點,是需要時間的。而她現在,做不到。
一切都是假的,我真的想回去,我的身邊沒有你們,可是我的記憶裡有,不管過多少年,愛過的,總比恨過的多。
那個世界不是我的,這個世界也不是我的,可是那裡有過你們,這裡,我再也見不到你們。
可惜,這裡,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既然不能回頭,那便……走下去吧……
“啊,不二刀,她在那兒發呆起碼有兩天了,看來我是不招她待見,你不去勸勸麽?”
馴刀者怎樣也不明白為何以不二刀這般人物,會對個小姑娘別有獨鍾,他只知道,要換成是他,他絕對不會在這浪費時間。
“人總是要想通。”
不二刀掃了他一眼,這馴刀者有那閑時間,不如去想想怎麽對付天策真龍。他是對此沒興趣,倒不如將時間放在有用的事上。他喜歡管夜滄瀾的閑事,也不需要向誰報備。
所以,當夜滄瀾一臉憔悴,但目光卻極其堅定地終於從房中走出後,迎著她的,是一個酒壇。不二刀將酒壇遞到她面前,不發一語。
同樣,夜滄瀾亦是一言不發,抓著酒壇,一飲而盡。
這到底……是怎麽個狀況?馴刀者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