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漸深了,街上也傳來了打更的聲音。驀地—— 一陣詭異的鼓點,打亂了那有規律的打更之聲,傳入警醒著的眾人耳中,北辰胤與玉階飛還好,不受影響,但其他人,卻是腦中一暈,氣血翻湧。
北辰胤適時地發出一聲冷哼,眾人立時目清神明,神志回復。
一道黑影,如飛虹般激射而入,伴隨著那勾魂的鼓聲。
突然,黑暗的空間中爆發出數道明豔奪目的光,並帶有奪人身魂的利芒,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瞬間撲向來人周身各大要害。
這是……!
北嵎皇朝中竟然有如此高手潛藏!
這全身皆蒙在黑色衣衫中,連頭也被黑布罩住的神秘人心中大為驚駭,他先前已探過路,更是知曉皇庭之中不可能有人能阻止的了他,這才接二連三地作案。傳聞中北嵎太子太傅玉階飛乃是絕代奇人,但好在從不與人動手,更有人說國師地理司身手莫測,但他對俗世從無半點興趣,難道,這戶人家竟然有能力請到傳說中的雙邪或是北嵎第一人陰川蝴蝶君麽?
不,不對。竟然……是個女人!
黑衣人被這股強勁的劍氣硬生生從屋中逼到了院內,與此同時,無數支火把被點亮,那是訓練有素的皇城禁衛,不過他們本以為出手之人乃是北辰胤,正感慨著三王爺果真高手,卻見動手者竟是對北辰胤極為不敬的夜滄瀾,各個如同嘴裡被塞了兩個雞蛋般,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是何人,敢插手此事!”
黑衣人聲音沙啞,語帶怒意,同時還有些許警告,間或有驚懼參雜其中。
“管便管了,何來多言。”
夜滄瀾冷然一曬,手中蒼雲劍如她人一般,淡漠如恆,冷沉如水。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沒有管閑事的能耐!”
認出了夜滄瀾不過是名沒見過的江湖小輩,此人暫掃了先前的疑懼,左手掌法加緊,右手接連拍響腰間皮鼓。
這皮鼓聲……竟然是皮鼓師!
北辰胤和玉階飛同時面色大變,為何北辰王朝會惹上這要命的凶星?
聽聞此人嗜好剝人皮肉製成皮鼓,性情殘虐,這便不難想到他擒去女子幼兒做什麽,他腰間的皮鼓,正是用人皮製成鼓面!
“泓姐姐,皮鼓師是什麽人?為什麽三叔和太傅都好像被嚇到了?”趴在北辰泓懷裡,北辰元凰揚起小臉提出疑問,卻發北辰泓的面上亦是沉重,隨後,那雙柔軟的手,便捂住了他的唇:“不要開口。”
隨後,北辰泓將被北辰元凰交給因擔心而走過來的北辰胤:“王兄,是否帶著凰兒先走?”
“不,此刻……走不得。”
北辰胤心中越發責怪自己沒有堅持住立場,答應了北辰元凰的要求留下看熱鬧,皮鼓師,放眼北嵎皇朝之中,又有誰能敵的過他?他與玉階飛聯手,固然可以,可北辰元凰,卻難免會成了己方投鼠忌器的重要人質?
“罷了,三玄音而已,我就不信……無人能動得了他!”
北辰泓咬咬牙,為了北辰元凰,說不得……什麽條件也得做。她相信,皮鼓師不傻,哪怕是一開始未曾料到,但在動手間,怕是早已看到他們這邊的陣仗。
她對夜滄瀾揚聲開口,卻是令人無可反駁:“滄瀾,你若能助北隅皇朝除去此人……任何條件,任由你開!”
皮鼓師擅於記仇,這一點,她從不敢忽視。皇朝曾經與皮鼓師的約定,她並不甚清楚,
可她知道,元凰……不能有失。 只是,激鬥之中,夜滄瀾固然是聽到,也不可能有所作答,
“哼。”
北辰胤一聲冷哼,他是明白北辰泓的做法,也知道夜滄瀾的功夫放在北隅皇朝,堪稱數一數二,至少她現在與皮鼓師戰在一處,未落下風,可他卻是從心底,有這麽那麽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服。
盡管這是讓他看到目眩神迷的……高手之爭。
北辰胤盯著打鬥中的二人,不禁對自己所負的身手升起汗顏之感。他本以為,他半生戎馬,縱橫沙場破敵千萬已是頂峰,此刻親眼所見這般前所未見的種種招式,讓他對自己坐井觀天的心態生出惱意。
皮鼓師久戰夜滄瀾不下,內心早已翻騰不已,他不是沒想過會遭到反抗,但是他將北嵎皇朝想的太淺,更不曾想到,北隅皇朝會突然出現個夜滄瀾。
不論周遭死多少人都與他無關,他今日只能無功而返,不過沒關系,錯過今日,還有他日。他皮鼓師想要的東西,沒有人能阻止,他皮鼓師記恨的仇人,沒有誰能逃過一死!
這樣想著,他催動了奪魂的鼓音,那密如驟雨般的鼓聲,穿透耳膜,直撲人的神經,意欲凌遲收割聞聲的性命。
北辰胤將北辰元凰護在懷中,這一瞬間,北辰元凰突然發覺,三叔的懷抱比起玉階飛,多出許多莫名的安穩感覺。
“要是凰兒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就可以保護三叔太傅和泓姐姐了。”不知怎麽想的,北辰元凰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這三人,都是他重要的人,可眼下,卻只能任由自己被他們保護,這樣的感覺……最是無奈。
三人離他很近,自然將他的話聽了個滿耳。北辰泓和玉階飛固然是感動,但對北辰胤來說,這是他人生幾十年中聽到的最美的一句。他心底有很多事不能對外人所言,包括北辰元凰。不管今夜這孩子說的話日後會不會成為現實,對他來說,有這一句話也是夠了。一時間,他發覺,某個突然出現的人,也不是那麽可恨。
“想殺人,先問吾手中蒼雲!”
隻聞她一聲清嘯直入雲霄,刹那之間,半空中綻放出飛鴻狂瀑般的半弧光彩,又如同千百輪明月自虛無中升起,這星月齊現的異象夾雜著隱隱的呼嘯之聲,刺穿了皮鼓所帶來的貫耳魔音,同時,萬點寒星鬥然自天際蓬然墜落,似是流星墜世,又似夜空裡突現無數絢豔奪目的煙火。
一陣劈啪有聲的細須爆震,綴連著叮當清脆的金鐵撞擊聲響。正是皮鼓師見勢不妙,將無形的魔音賦予了有形的利箭之態,與那明月寒星交匯在一處。
空氣驀地向四周突溢排擠。呼嘯滾蕩的勁流,追得人口鼻俱窒,無形的壓力似要炸人心肺般驟然收縮。滿天分散飄零的落葉隨著這陣互擊反震的強勁氣流颶旋滾揚,狂飛亂舞.迷蒙了在場之人的眼睛。
而後——
招式的余勁狠狠擊落,原本平滑的地面,瞬間多出了無數劍芒墜擊的坑洞。
適才北辰泓的話,夜滄瀾自然是盡數聽在耳中,她明白她在擔心什麽,她怕皮鼓師此番受創而去,從而將火氣撒到北隅皇朝頭上,撒在北辰元凰身上。對這個天真活潑成熟懂事的孩子,夜滄瀾並不想看他受到傷害。既然插了手,她便會負責到底。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又在給自己找麻煩事。若不是她答應了北辰泓的邀請,她也不會卷入此事中來……不過,算了,正如同她對自己的了解,哪怕她沒有做這個決定,到最後,也一定會自己跳進這個麻煩之中,畢竟……她本人便是個麻煩製造體。
“今日之辱,皮鼓師他日加倍奉還!”
一聲怒喝,皮鼓師虛晃一招轉身便走,此番是他估錯了對方實力,下一次,他絕不會讓這群人討了好去!
“想走?笑話!”
夜滄瀾唇角輕揚,一聲冷笑,身影幻閃,緊追不舍。
“……追!”
北辰胤一聲令下,皇城禁衛立即分成幾隊向四處城門奔去,意圖堵住所有可能逃竄的路線,而北辰胤本人則是不能看著夜滄瀾一人獨行,他好歹是北嵎三王爺,就算身手不如對方,也不能在此落了下風。
事實上皇城禁衛在皮鼓師眼中就是個擺設,他真正要甩開的,是緊追不舍的夜滄瀾。他縱橫北嵎多少年未逢敵手,如今居然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手中,這讓他那在極度自卑中產生的極端自負心態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夜滄瀾身後則緊緊追著一邊打嘴架一邊腳下不肯停了步數的北嵎王朝頂峰二人組。
“北辰胤!你難道沒注意到凰兒麽!”
“玉階飛!本王之事不用你管!”
“是啊,你想擒住皮鼓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不能帶著凰兒一起涉險!”
“凰兒乃是當朝太子,日後是要經歷大風大浪的人,此次見識一番對他不無好處!”
“那為何我從王爺口中聽到更多的是心虛?”
“……玉階飛!”
“太傅,三叔,你們不要吵啦,我們要追丟了。”
“…………”
造成這種近乎與傻瓜對話的緣由,是北辰胤自下令封鎖全程後追下去時,忘了北辰元凰還在他懷中。放在以往,這種低級錯誤是他不會,也不可能犯下的,實在是因為夜滄瀾和皮鼓師的那一場較量讓他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是以他壓根沒注意到他是帶著這個又貴又重的小祖宗一並走人。
玉階飛是在安排了後續護衛後才發現北辰元凰不見了的,聯想到方才北辰胤便一直將北辰元凰抱在懷裡,他哪裡猜不出來罕見地失去冷靜的北辰胤做了什麽令人無語的事。和北辰泓面面相覷了半天,他終於決定——留下北辰泓主持大局,他……趕緊追下去啊!
結果他立刻順著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追上北辰胤。其實半途中北辰胤就發現了懷裡那個甩不掉的麻煩,可他能做什麽?把北辰元凰扔在半路?那更危險,可是轉身離開?已經追到了這裡,讓他放棄,他又不想,兩廂為難之下,已被玉階飛追到近前。再加上玉階飛說了那麽兩句,北辰胤便打死也不能承認自己失誤,咬定了就是讓北辰元凰在此見識一番,看他能耐如何。
越是疾奔,北辰胤心下的驚駭便越多幾分,從夜幕追到天光,皮鼓師與夜滄瀾竟然都未見疲態,便是玉階飛,也不曾有氣浮的狀態,反觀他自己,卻是逐漸支持不住了。
等等,前面……
玉階飛眼見前方景象,不由得大驚失色:“夜姑娘!不要追了!快回來!那是瀚海原始林!”他們這一夜,竟然追出了如此遠麽!
便是玉階飛這一聲喚,使得夜滄瀾注意到眼前逐漸放大的景象。
“天意·如虹!”
夜滄瀾拔地而起,背後劍影激射出數道匹練也似的蒙蒙劍氣,宛若彎幕般的半半弧,看似緩慢,決如迅雷地轟向皮鼓師,一心疾奔的皮鼓師但聞腦後勁風呼嘯,慌忙簇身閃躲。
單論功力而言,皮鼓師乃是自行修煉,比不上夜滄瀾這種得天獨厚的後天機遇,那蛟龍內丹可不是就閉關一次結束的一次性收效,而是會一直改造著夜滄瀾的身體,直到效力完全發揮為止。可論對敵經驗,夜滄瀾卻是騎著千裡馬也追不上皮鼓師,多少年的差距,不是靠功力能彌補的了的。所以,當皮鼓師躲過第一次攻擊,夜滄瀾再發第二招時,他猛地旋身再退,拉大距離,於是,夜滄瀾以為他破綻已全,身形驀地下沉,向皮鼓師近身攻來。
“想留下我,卻是太難!”
皮鼓師眼見劍勢湍急,反而收了躲勢,揚起手中皮鼓,拚去被劍芒刺穿鼓面,同時將自己震傷吐血,迅速揚起空著的手掌,快似迅雷般按上夜滄瀾的胸口。
豈料。
“你只有這點能為?”
夜滄瀾面色不變,硬接下這一掌,旋即——她左掌倏然擰起,重重擊中皮鼓師,將對方擊飛出去,這才嗆出一口鮮血。
可這對於皮鼓師而言……便是……機會。
一陣穿腦鼓音,倏然猶如驟雨一般響起,直直攻向夜滄瀾腦識。
“嗯?這是……”
玉階飛面色一變,他如何聽不出皮鼓師所發玄音,情急之下身法再提,瞬息間便拉開了他與北辰胤之間的距離,搶在夜滄瀾身後,揚掌便是沛然內息源源不絕輸入夜滄瀾體內。
此時,皮鼓師判斷眼下情勢,一聲怒哼,逃進瀚海原始林中,再不見蹤跡。
玉階飛收手而立,看向夜滄瀾,卻發現她雙目所現混沌之色雖已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的絕厲,面色,亦是鐵青一片。
“皮·鼓·師!”
這一聲怒喝,伴隨極為剛猛的一掌,面前數人合抱尚且無法圍過的巨石,倏然化作碎塵。
“夜姑娘?”
“夜姐姐?”
玉階飛和北辰元凰擔憂的呼聲才響起,夜滄瀾已是手腕一翻,抓住北辰胤前胸衣襟,語調,是前所未有的高昂,語速,亦是從未有過的迅疾:“北辰胤,交出瀚海原始林地圖!吾,要皮鼓師,葬·身·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