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洗去的是曾經鮮活的容顏,但洗不掉刻畫在山河湖海之上的印記。
再踏西武林,已是隔世為人。
這座小鎮,當年曾經留下過的足跡,早已不複存在。
千年的洗練,僅僅留下了些微的痕跡,在這斑駁的牆上,刻畫著風霜,訴說著曾經遭受過怎樣的煉獄。
臨窗而坐,夜滄瀾發覺,自己除了歎息,已剩不下其他。
不論過多久,她都無法正視自己,無法正視過去。
曾經生活過的記憶,每一分每一秒,比任何人都深刻的印記在腦海之中,不可磨滅。
殘存下的真實,不過是隻言片語,留存於世的典籍,是勝利者書寫的篇章。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復活羅喉,但她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自己,她……做不到等候,與其寄望於那不知真假的傳說,倒不如……親手顛覆這一切。
明知這樣做,會有負於師九如的心意,她依然還是會選擇與他的理念背道而馳的方向。要她放下,不可能。
她將一切分的很明白。她喜歡的是師九如這個人,但不會因為這個緣故,而改變自己的本性。也許這是不可救藥的偏執,但她卻不願改變。那是她從最初的地方,唯一剩下的……存在。
下意識地握緊酒杯,直到木質的酒杯傳來輕微的破裂聲,她才找回了意識。
冰冷的酒液,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唇角微微扯動,她明白,自己非但從未放下,背負的東西反而更多。
“這位兄台,不知在下可否同坐?”
一抹暖陽似的顏色映入夜滄瀾眼前,抬起頭,她對上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略略點頭示意,這間客滿的酒肆,也只剩下了她這一張尚有空位。
笑劍鈍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一面向店小二點菜,一面著眼打量著夜滄瀾。這個讓他一時之間辨不清男女的人,似乎……有些趣味。
作為一名武者,夜滄瀾有著合格的習慣,她第一時間注意的,並非是笑劍鈍的形貌,而是……他的手。
笑劍鈍的手指很修長,看得出來保養的很好,然而,卻依然有跡象表明,這人並非僅僅是一名公子哥——在這種混亂的世道,簡簡單單的公子哥敢隻身外出?那簡直就是笑話。
非刀即劍,畢竟並非人人都如同夜滄瀾一般使用人高的巨刀,這也是笑劍鈍對她產生興趣的原因,看她外形俊美,背後兵刃卻是嚇人。放眼江湖,甚少有人會用如此大開大合的兵刃。
他雖常年居與隱世桃花之源,卻也並非那些避世不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尋常貴胄,江湖傳聞,他自是識得一二。
他端起酒杯,臉上漾起讓人無法拒絕的溫和笑意:“多謝兄台,這杯酒,笑劍鈍先乾為敬了。”
若他未猜錯,眼前這人,當是那位名聲鵲起的夜武天絕·夜滄瀾。然而對方並未有與他多言的興致,他也裝傻便是,一聲兄台之稱呼,亦是無妨。
夜滄瀾雖是冷硬,卻並非不通人情,對方既已釋出客套,她也沒有必要妄做惡人:“請。”
這杯酒喝是喝了,可夜滄瀾,也從笑劍鈍的舉動中,發覺了一絲絲不尋常的所在。
這個人的舉動,形貌,像極了一個人——是的,他像極了……醉飲黃龍。
舉手投足見的從容優雅,是無法模仿的,那是……與生俱來。
盡管醉飲黃龍更顯豪爽,可依然掩蓋不住他天生的尊貴,那種氣度,不尋常。
胸中,傳來無法抑製的痛。
西武林,天都,羅喉,君鳳卿,醉飲黃龍,焚厲,絕離……
在他人眼中,那只是一段滄海桑田的歷史,一段染滿血腥的殘殺,一個存在於千年前的傳說,對她,則是歷歷在目,就在眼前。
“兄台?兄台?”
笑劍鈍眼見夜滄瀾神色恍惚,眼角眉梢隱隱約約有著戾氣流露出來,不知她想起了什麽,觀之又知必是不妥,不由出聲輕呼。
“吾,無妨……”
話音未落,她卻是長身而起,酒樓之下,一抹熟悉身影,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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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紫血罩著蒼月銀血的披風,站在清涼的湖水之中,大腦尚在混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反應過來——她可不是被方才丟下披風急急奔走到老遠處的樹下不敢回頭的蠢貨看光了身子?
她腦中心底倒是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男女授受不親也好,被誰看了身子就要嫁給誰也好,她從不覺得這些禮教有什麽意義,她自從繼承了義父的遺命,便是以男子的身份過活,時間長久到了很多時間,她都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她也沒有閑暇的時間去想這些。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她欠義父一世養育情,便用奔波一生來還。
畢竟,行走江湖,總是男兒身方便些。她不怕麻煩,只是討厭麻煩。
平靜地穿好衣衫,猶如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事實上,她除了被看到,也確實沒發生過任何不該發生的事。
“堂堂月族大將軍,也會有如此窘迫的時候?”
她繞到蒼月銀血面前,將披風遞還給他,不意外地,在他面上,發覺到一抹‘動人’的紅——她都不覺得尷尬了,他有什麽好尷尬的??
“風……姑娘莫要尋吾開心。”
蒼月銀血局促了半晌, 才窘迫開口。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會有人能坦然成這個樣子。難道……她不懂禮義廉恥,還是……性情極其淡薄?
風紫血搖頭輕笑,這該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怎麽一場巧遇,變得如此唯唯諾諾。
這卻是她錯怪了蒼月銀血,她平日裡接觸的,盡是些離經叛道之人,便是與玉階飛相識,也僅僅是將他當做尋常朋友,那種滿腹經綸禮道之舉,半點也不曾感染到她。
“銀血將軍,吾既然與你已有坦誠相對之誼,也算不得外人……”
“風姑娘,莫要戲言,吾與你何時有……有……”
他吭哧了半天,也沒膽子吼出一嗓子坦誠相對,著實是……讓人頭痛。
只是,莫非這風紫血並非一次兩次遭遇這樣的狀況?想到這,蒼月銀血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他這發散思維想的都是什麽啊!
拍了拍蒼月銀血的肩,風紫血不理會對方因這個動作而漲紫了面皮的臉色,事實上她也不想再逗這個一本正經的月族大將軍:“今夜在此沐浴之前,我想了很久,不得不說,月族這清涼的湖水,為我這滿是漿糊的腦袋,狠狠地清醒了一番。有些話,不論是否該讓你聽到,我都必須要說。”
君鳳卿所講述的羅喉過往,月族對羅喉的忠誠,以及,為何到最後,月族會背叛羅喉。
若說月族之中尚有一個清醒的人,便只有……蒼月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