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川城?”沙吒相如臉色微變,沉聲問道:“國相,高句麗人又要南下了?”
“不錯,相如果然是見微知著呀!”鬼室福信讚許的點了點頭:“不過不僅是高句麗人,開春後大和人也會出兵攻打新羅的南部,使其首尾不得相顧!”
原來這述川城位於漢江邊,本屬於百濟國,公元五世紀初高句麗廣開土王出兵南侵,佔領了漢江流域,百濟南遷到熊津江流域重新建國,公元六世紀百濟聯合新羅反攻高句麗,企圖奪回漢水流域,卻不想被新羅反戈一擊,將漢江流域收入囊中,從而從陸地上將高句麗與百濟分割開來,也成為了兩國的共同敵人。
倭人渴望能夠恢復位於新羅南部的任那四郡,高句麗人則渴望收復新羅北部的漢水流域,因此無需擔心這兩家不出力,而百濟復國軍則從南面進攻百濟在漢江流域的州縣,一則可以收復失地,二來可以打通與高句麗的陸上通道,對新羅則形成三面夾擊之勢,從兵法上無疑是極為出色的謀劃。
“唐人雖然可恨,但終究遠隔大海,新羅人才是百濟的生死大敵!”鬼室福信沉聲道:“只要能夠把新羅打垮,唐人就無法在我百濟立足,早晚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對!”
“不錯!”
“收復漢江!”
“攻破金城(新羅首都),掘其墳墓!”
提到新羅,長桌旁人人切齒,個個怨毒,蘇定方破百濟時,其實不過是一次斬首戰術,王都泗沘被一戰而下,百濟國中樞被連鍋端,但其他州郡沒什麽損害,這些將領幾乎都是州郡的守將和土豪,與唐軍還來不及有冤仇。
而新羅與百濟是數百年的世仇,兩邊年年相互攻戰,子喪其父,妻失其夫的數不勝數,而且百濟的上層是南下的扶余人(百濟的正式國號是南扶余),而新羅是半島三韓土著建立的國家,雙方的仇怨還有族群、文化的差異摻雜其中,盤根錯節,早已深入骨髓。
對於這些人來說,如果滅於唐人之手,唐人最多佔了中樞之位,至少州郡一級的官員還是他們的;(歷史上唐鎮壓復國運動後委任百濟末代王族扶余隆為熊津都督府都督,與百濟國時候其實也就差一個王號罷了)但如果滅於新羅之手,那恐怕連祖墳都要被新羅人給刨了。
所以鬼室福信在王都被唐人佔領的情況下,還要先攻新羅也就不奇怪了。(歷史上百濟末代王族扶余隆被唐高宗委任為熊津都督府都督後,害怕遭到新羅人的報復,根本就沒敢赴任,在洛陽住到老死,兩國的仇恨之深可見一斑。)
長桌上的菜肴被挪去,取而代之的是地圖,鬼室福信的聲音在屋內回蕩。黑齒常之冷冷的看著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軍官們興奮的揮舞著胳膊,爭奪著不同的任務,而自己卻好像一個局外人。是的,打了敗仗,沒有士兵的將軍又有怎麽資格說話呢?也許這也是自己最後一次出現在這張長桌旁了。
“還有最後一個任務,也許不是最難,但卻是最關鍵的!”鬼室福信站起身來,腰杆筆挺:“我需要一個真正的好漢子,無所畏懼,堅忍不拔,可以忍受屈辱,以國事為重——”
鬼室福信的一連串形容詞讓長桌旁的人都縮起了脖子,這一連串形容詞聽起來可不是什麽好差事,而鬼室福信的目光掃過一顆顆腦袋,最後停留在長桌的另外一端。
“黑齒常之,你願意接受這個任務嗎?”
黑齒常之抬起頭,
目光冰冷:“國相,我現在手下只有兩百殘兵,恐怕無力承擔!” “一個士兵都不需要!”鬼室福信說:“只需要你本人就夠了!”
“什麽事?”
“大和人的統帥是越國守安培比羅夫,不久前我曾經殺了他的一個部下,而他是一個剛強傲慢的人,他一定會恨我。”鬼室福信毫不掩飾的說:“我並不害怕他,但我不希望我們兩人的私仇壞了國事,所以我打算派人送一件禮物給他來緩和雙方的關系!”
“安培比羅夫?”黑齒常之扭了扭嘴唇,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恐怕他是不會收你的禮物的!”
“那要看是什麽禮物!”鬼室福信拍了拍手掌, 兩名仆人抬上一隻石函,約莫有尺許見方,石函表面刻滿經文。
“這是隋國天子所贈的舍利子,你將其送給安培比羅夫,請他收下!”
“這就是彌勒寺佛塔地宮裡的那舍利子?”黑齒常之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驚詫的問道。
“不錯,這石函裡是銅箱,銅箱裡是銀箱,銀箱裡是金箱,金箱裡是玉盒,玉盒中便是有大功德,大法力的舍利子。王都陷落時被彌勒寺的僧人帶走,依附道琛,道琛死後落於我手!”
聽說那石函中便是舍利子,眾人紛紛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念佛,有的更是向其跪拜祈禱。鬼室福信得意的笑道:“你覺得這禮物如何,越國守會收下嗎?”
黑齒常之沒有說話,答案顯而易見,在當時的東亞,佛教是一種普世性的宗教,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匍匐在其面前,被認為能夠護佑國家,教導人民。
日本七世紀初聖德太子制定的日本第一部法典《十七條憲法》中的第二條:“篤敬三寶。三寶者,佛,法,僧也。則四生之終歸,萬國之極宗。何世何人,非貴是法。人鮮尤惡,能教從之,其不歸三寶,何以直枉?”
可見在當時的日本,佛教已經成為了大和國家的一部分,像舍利子這樣的寶物,只要建立起寺院供奉,立刻就可以集聚起大量的人力財力,形成一個政治經濟中心,這樣的禮物沒有人能夠拒絕的。
“你沒有拒絕就是同意了!”鬼室福信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你先回去準備吧,時間出發前我會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