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上,唐軍的“蠍子”正按照自己的節奏向人群發射短標,發出枯燥的咯吱咯吱聲,百濟人紛紛倒下,刀劍、長矛、箭矢、火把橫飛,鮮血越流越多,匯成一條條小河,滲入泥土和石縫之中。
約莫半刻鍾之後,城門重新恢復了平靜。沈法僧用力扯開只剩半塊的胸甲,好讓自己呼吸的更加輕松一點,城門已經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參軍的後繼應該馬上就到了,這一次的首功肯定是自己了,他正想著賀拔雍、崔弘度他們幾個會多麽妒忌自己時,突然聽到城門樓上傳來一下沉重的鼓聲!
“哪個混帳亂敲鼓的,皮癢了要吃軍棍?”沈法僧罵道,還沒等他叫人上去看看,第二聲鼓執拗的響起,緊接著是第三下,仿佛是在挑戰沈法僧的權威。
“混帳,這可不是幾下軍棍能了結的事了!”沈法僧暴怒的拔出腰刀,沿著馬道衝上城樓,黑齒常之見狀趕忙跟上,可沈法僧剛登上城樓身形便凝固了,只見一人掙扎著挺起身軀,肩膀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支箭,正艱難的用鼓槌敲打著大鼓,鮮血沿著他的手肘流下,染紅鼓槌,鼓面斑斑點點,燦若桃花。
“這個人是誰?”沈法僧問道,聲音低沉,全無方才的暴戾。
“他叫余自進!就是熊津城的守將!”黑齒常之答道,臉色悲憫。
“他就是余自進!”沈法僧歎了口氣:“好男兒,為何不生作我大唐人?”
“好男兒處處皆有,哪來大唐百濟之分?”
沈法僧回頭憤怒的瞪了黑齒常之一眼,良久之後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倒是我看的淺了!”
此時余自進的擊鼓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止,人頹然倒地,手依舊緊緊握著那鼓槌。沈法僧歎了口氣:“來人,將其人收斂乾淨,好好葬了!”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還有這鼓槌,也和他一起葬了吧!”
泗沘城,都督府。
“這麽說,王參軍已經拿下了熊津城?”劉仁願放下信箋,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問道。
“不錯!”沈法僧低頭答道,依照中國古代的慣例,前線將領贏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後,會讓有功的將士快馬加鞭,高舉露布(露布,捷書之別名也。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竿上,兵部謂之露布),一路傳遞捷報,這同時也是對將士的最好犒賞,因為主帥往往會對信使當面給予重賞。
“此事當真?”一旁的杜爽一把搶過幾案上的信箋,細看起來,他剛看了幾行便顫抖起來:“設伏擊破倭人,冒充倭人運糧隊襲破熊津城?這事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軍中之事,機變為先,自然不可事事稟告!”劉仁軌笑道:“王參軍此次立下了大功,取下熊津城之後,便是一盤棋做了眼,頓時活過來了!”
“劉刺史這個比方打得甚妙,三郎這一招著實是妙手!”劉仁願拊掌笑道,原來劉仁軌口中的“做眼”是圍棋中的術語,即做氣眼,。以前唐軍在百濟只有泗沘一城,沒有騰挪的余地,一旦被敵軍包圍,就只能苦守孤城等死,而有了熊津城之後,兩城相距只有一日路程,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而且可供開墾,耕種的腹地大大增加,唐軍軍糧來路大大增加,已經有了自存的能力。這與圍棋中孤氣眼不活,二氣眼不死的規則頗有相通之處。
“既然熊津已經拿下,那我們就應該先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了!”劉仁願笑道。
“都督!”劉仁軌笑道:“以下官所見,眼下最要緊的是獎賞有功將士。至於下一步的行止,還是等王參軍回來後,再做商量為上!”
“不錯!”劉仁願輕拍了一下大腿:“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加以重賞,如何激勵將士?你便是沈法僧吧?三郎在報捷文書中說你乃是此役首功,此戰以少勝多,先登奪城,當為上獲,賜勳功五轉。至於王參軍嘛——”劉仁願稍微停頓了一下:“待其回城再為其敘功!”
周留城,宮室,高塔。
阿澄飛快的穿過遊廊,登上石梯,她的腳步輕捷而又柔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仿佛鬼魂。突然她聽到前面有人聲,趕忙放慢腳步,調勻呼吸,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看到一行人從樓梯拐角走了下來,為首之人錦袍金帶,正是扶余忠勝,阿澄趕忙屈膝下跪,垂首斂息,她看到腳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停了下來。
“你是王后陛下的貼身侍女?”扶余忠勝用疑問的語氣問道,顯然他還不太肯定阿澄的身份。
“不錯,奴婢正是王后陛下的侍女!”阿澄低聲道。
“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是!”阿澄抬起頭來,與扶余忠勝尖銳的目光對視,旋即偏過頭去,以免被視為無禮!
“你這是去王后陛下那兒?”扶余忠勝問道。
“正是?”
“你懷中是什麽東西?”扶余忠勝目光掃到阿澄突兀隆起的胸口,顯然裡面有東西。
“是些野果!”阿澄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一看十幾枚橘黃色的野果:“王后生下孩子後,吃飯也沒什麽胃口,這野果是王后小時候喜歡吃的,酸酸的,最是開胃。所以奴婢便采了些,拿去獻給王后,只希望能讓她晚飯多吃幾口。”
扶余忠勝看了看阿澄手中的野果,心中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與玩伴們在山野間打鬧的情景,心中不由得一暖,點了點頭:“那你就快些送去吧!對了,下次若是王后陛下要什麽,你去對看守交待一句也就是了,無需自己去!”
“這個——”阿澄臉色微變,低聲道:“國相,王后不想吃其他人摘的東西!”
“不想吃其他人摘的東西?”扶余忠勝聞言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在鬼室芸眼裡整座周留城除了侍女阿澄之外都是殺害其兄長幫凶,若是知道這野果與自己有關,只怕立刻丟出去,又怎麽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