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能成功追查到茶葉的下落,言楓功不可沒,熱心的申甫遠掌櫃也仗義相助,幫了不少忙,跑了不少路,托了很多關系。紀維看在眼裡,由衷的感激,有恩必報,將自己的一份茶葉拿出,贈了幾罐給申掌櫃。好茶的申甫遠謝了好意,沒有拒絕,接受了饋贈,讓紀維心安。
第一次出貨雖然不順利,但好歹賺了些銀子。紀維想,這次山下半個多月沒有白呆,總算大功告成。
莊慶提醒紀維:“你別得意忘形了,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我聽說了,你這些時日在月牙谷攔路擋道,見人就揪著不放,打聽古老先生的下落,得罪不少附近的百姓,還混了個罵名,寨主若是知道,恐怕要按寨規責罰你了。”
紀維諂媚笑道:“莊大哥,你也知道,我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混帳行為,也沒有跟人打鬥壞人家的事。再說了,他們是膽怯畏懼我才喊的月牙谷主,又不是我打得旗號。大不了以後碰上敬茶賠罪便是,大哥不說我不說,寨主哪會知道?么拐他們幾個沒這膽子揭發我。”
莊慶憤憤說道:“你是愈發張狂無忌了,我保得了你一時,日後寨主聽到什麽不好的傳聞,你悔改的機會都沒有。”
“好好好,我們趕緊上山吧。”
紀維和莊慶趁著月色星光摸著山路上了山,隨身帶著古雋眉給的幾錠銀子。
等不了次日,這麽大的成果,如果不告訴寨主,紀維難以安神。告訴寨主,分享天大的喜悅,寨主必會高興得睡不著覺。
想想都興奮,紀維和莊慶來到寨主的房子門口,小環推門而出,驚奇地走過來,問道:“你們怎麽才回來?今天我爹因為你們的事情,和幾個伯伯爭論,大發雷霆。”
然後車小環指著紀維說道:“特別是你,維哥!茶葉丟了就算了,人也不見,太不把寨規放眼裡了。我可是費了不少口舌勸說我爹,方才消氣。我可提醒你們,這麽晚了上門,擔心受罰!”
莊慶說道:“那好吧,我們的事明日在稟報,就不打擾寨主休息了。紀維,我們回去吧。”
紀維道:“與其讓寨主整晚睡不好,當心受怕,不如讓我來給他消消氣。”
車小環噓聲起,輕言細語說道:“別人躲之不及,你鐵了心伸出脖子讓我爹砍是不是?”
“放心,我福大命大,這次運氣好,寨主不但不會責罰,還會褒獎犒勞我。”紀維得意道。
車小環滿臉的不解,心中納悶,紀維丟了茶葉,腦子也丟在山下了?
此時,屋內傳出聲音:“小環,何人在外私語!”
車小環慌忙進屋,紀維拉著莊慶也跟進來。
車敬正在打水洗臉,看到紀維出現,怒火中燒,恨不得將手中木盆砸過去。
“你還敢回來,茶葉丟了我不找你算帳,你卻畏罪逃走。寨子白養了你這麽多年,一點情分不講,枉我在叔伯面前百般保你,寒心!”
紀維連忙跪下,說道:“寨主您先消消氣,我自幼無父無母,仰仗各位叔伯照顧長大,我怎會舍棄這份恩情?我胸無點墨也沒多大出息,但我知道孝義,也知道寨規,能為山寨分憂解難,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您真的錯看我了。”
車敬歎道:“是啊,我管教不了你,就不該讓你下山肆意妄為!”
車小環連忙解圍:“維哥,還不向我爹認錯!我爹不是因你丟了茶葉氣氛,而是擔心你的安全。”
莊慶說道:“寨主,紀維一向不安分,
也怪我沒有帶好他。但這次他真的辦了個好差事,不但尋回茶葉,還高價賣出去了。” 車敬鎮定下來,叫紀維站起身。
紀維解下背囊,打開布包,現出五枚銀錠,車小環捂著嘴巴,驚訝道:“這麽多銀子,哪弄的?”
莊慶說道:“這是紀維賣出那十幾袋露毫茶得來的,收茶的是正經茶商,識貨還很大方。”
紀維在車敬的逼問下,將來龍去脈告訴了車敬。
車敬拿起一枚銀錠仔細端詳,原以為會喜笑顏開,可他眉頭緊鎖,因為銀錠底部的燙字讓他大驚失色。
“紫鹿府製”!這是官銀!紫鹿府鑄造的官銀。
本已脫離紫鹿府近十年了,這官銀突然像一枚飛鏢出現在車敬面前,心驚肉跳,好像所有的秘密被外界知曉。
五枚沉甸甸的銀錠,給了車敬心中重重一擊,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早在幾年前偶然腦海浮現,現在愈發強烈,越加真實,揮散不去。
蛛絲跡象表明,黑雲壓城之勢即將到來。
車敬壓製住心中的怒火,眼前兩個無知的後生,正在葬送山寨的未來,他們不知道何為引火上身。自己必須要穩住他們,不然方寸大亂。
車敬淡淡對二人說道:“我知道了,銀子留下,不要告訴其他人,你們歇息去吧。”
紀維不明就裡,莊慶則很慶幸,至少寨主沒有動大怒,他們成功過了這一關,今夜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車敬何曾想刁難他們?只不過今晚不是最佳時機,要等明天,孩子們腦子睡清醒在灌輸條理,以正視聽。
次日一早,紀維和莊慶照例來到寨主家,一是給車敬請示下山開攤,二是叫上車小環同道。
可今天早晨車小環與往常大不同,表情凝重,給二人使了眼色。二人還沒有進屋,車敬卻先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卓朗。看來,寨主早就在等他們來了。
紀維和莊慶明顯感覺到氛圍異常,但又不好多問什麽,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車敬開了口:“你們倆隨我來。”
然後帶著二人繞過議事廳,直到楚公祠。
楚公祠是數年前建寨那會蓋的。楚正憲被朝廷冤殺,門生族人逃到這閉塞的山巔,怎敢忘記這份恥辱與血債。
說是祠堂,就是一間簡單的木屋,裡面供奉著楚正憲及幾十口被殺的同門靈牌,香火不斷,很莊重。
紀維和莊慶心裡有同樣的疑問:非年非節,沒有族親商議大事,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
容不得多想,車敬命卓朗關上大門,突然呵斥:“你們給我跪下!”
二人嚇得一哆嗦,趕緊聽命跪下。
車敬開始發難:“我帶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含恨的爹娘長輩看看你們做的錯事!”
紀維開口:“寨主,我們做錯什麽了?茶葉也賣了,也給寨子帶來了銀子,還解決了出茶的後路,我們是有過錯,但是功勞是擺在面前的。”
車敬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緊緊攥在手心,然後狠狠砸在二人面前。
“這是紫鹿府的官銀,你們攀附上紫鹿府的官商,是嫌死的不夠快,還要拖上整個寨子的人嗎?”
二人面面相覷,又齊齊低下頭不敢言語。
車敬繼續質問:“你們從哪裡逃出來的不知道嗎?自己是什麽身份還不清楚?當年大家拚了性命護送我們逃離災難,遠離紫鹿府,你們無視寨規,擅自做主,簡直膽大妄為!”
莊慶意識到什麽,忙低沉著聲音道:“寨主我們知錯了,您千萬不要氣壞身子。”
紀維想不通,覺得寨主太敏感膽怯,小題大做了,於是說道:“茶商是茶商,官府是官府,我們很小心避開官府,所以茶葉都是偷著賣,躲著茶馬司的檢查。”
車敬扶著椅子坐下,嚴肅說道:“我之所以同意你們在山下支攤賣茶,不是真的想讓你們為寨子帶來多大的財富。你們長大了,都很懂事,山寨是你們的家,也急寨中所急。擺茶攤,一方面銷點茶葉,積水成淵,能出多少是多少,緩緩寨子負擔。另一方面可以替我打探各方消息,了解朝廷新政和官府動向。這樣,一有風吹草動,我們好做應急準備。你們可倒好!茶葉丟了我不追責,不向我稟報,盡然敢無視寨規,走生死回頭路,去接觸紫鹿府的人。雖然茶商不問朝廷之事,但我們的茶葉一旦進入紫鹿府,達官顯赫如果喝到,追本溯源很快能找到露毫茶的產地,屆時你們招來的不是大批識貨的茶商光臨,而是成群的朝廷爪牙包圍,你們想過沒有!
二人聽了這一席話,恍然大悟。
紀維道:“車大伯這麽一說,我想想都後怕。不過您可能不太了解那個碧沛茶莊,與我接觸的老采辦很和善,對我們沒有多少心機,對我的背景更不敢興趣。”
車敬訓道:“你一個年輕後生,與人家打過幾次交道?大商背後都通著朝廷,特別是這茶商,茶葉品類、來源和帳目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向當地的茶馬司匯報,茶馬司審計後,扣稅抽成。我們的毛茶到了人家的手上,茶馬司不是吃素的,欺瞞不了多久, 再說,紫鹿府的爪牙這些年雖然沒了音訊,可不能排除沒有耳目聞到氣息,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竹溪山,朝我們撲過來。所以一旦追起茶源,我們就遭了殃。”
車敬示意二人起身,繼續說道。
“你們涉世不深,這次我不予計較,閉門思過,三個月不準下山,暫時斷絕與山下的一切來往。為免老茶客生疑問,茶攤可以照常經營,但你們幾個全部不準去,我會讓根叔和卓統領帶人打理,你們盡管放心。百日後立了冬,萬物歸藏,官兵休養,你們再下山辦事。”
車敬搖了搖頭,不等二人爭辯,兀自開門出去。紀維和莊慶愣了神,想要追上,卻被卓朗攔在面前。
“寨主這麽做希望你們可以理解,這不是危言聳聽。我也不想你們鑄成大錯,在悖逆負義的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紀維說道:“卓叔,你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我們不可能做引狼入室的事情,你就幫個忙說說情吧,至少容我們幾日到山下了結販茶的事,給人家一個清楚的交代。”
莊慶說道:“你別為難卓叔叔了,寨主心意已決,這麽做也是為我們好。本就有錯在先,這次的確冒失,千萬不要由著性子再找寨主理論了,好生思過吧。”
紀維還在嘀咕著,總覺得自己錯不至此,為什麽寨主這般對待他,未免太刻板較真。心裡擔憂著山下的事,連累小環的茶攤不說,怎麽向楚謙和言楓告知,怎麽向古老先生交代。這次,恐怕自己真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了,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