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時開始,李午,你已受我等四人傳度,為茅山巫‘陽’字輩弟子,經我們四人合議,為你取道名作‘陽真’,願你有朝一日能證道陽真,成就羽化!”
玄清看著法壇前盤坐的蘇午,面上浮現一抹笑容。
自今時開始,蘇午便是茅山巫門下弟子了。
如此也總算了卻玄字輩這幾個師兄弟的一樁心事。
道人的道名不常為外人所知,一般只有同門之間會互稱道名,外人多以道號稱呼某某道人,至於道號由來,多為道人自己取得,此種道號最為稀松平常,再者,即是道人自己斬邪殺魔,在某某地掙下好大聲望,以此事而得名某某道號。
此種道號較為珍貴。
又或是道人修行精深,遠超同流。
是以被眾道共尊,各為該道人擇取一字,形成該道人的道號,此種道號最為珍貴,多數道士活著的時候大都不能得到這樣尊號,唯有死了以後,其後人、信眾或為之冠以此般尊號。
蘇午正式拜入茅山巫門庭之下,自然不能如從前那般稱呼幾位道長。
是以聽得玄清所言之後,他起身稽首,道:“多謝幾位師伯、師叔賜下道名。”
玄清點了點頭,與身畔的玄照、玄玦二人相視,各都笑出了聲。
他接著道:“傳度之後,便須為你授籙。
授籙不比傳度這般簡單,是以在此之前,我有幾點告戒,你須牢牢記下。”
“師伯請講。”蘇午應聲道。
“昔時祖天師受命封六天故鬼,祭獻八部鬼帥以後,道門得以立下法統神譜,錄大道紋韻於雲芨符籙當中,因而傳門下弟子太上三五正一都功盟威寶籙二十四品、授籙三十三階等等。
正一道門由此傳承至今。
不過至於今時,
符籙、寶籙散失過多。
三十三階授籙、二十四品寶籙皆有大量殘缺。
是以當代大真人重整符籙,
理出了《太上三五都功經籙》、《太上正一盟威經籙》、《上清五雷經籙》、《上清三洞五雷經籙》、《上清大洞經籙》、《三清三洞經籙》共九品符籙,及二十四品寶籙。
你初入道門,今時已為籙生,一般皆是初授‘太上三五都功經籙’,領‘太上正一童子一將軍’寶籙。”說到這裡,玄清微微停頓了片刻,看著蘇午,話鋒一轉道,“不過,
我先前亦說過了,雲芨符籙本就是大道紋韻演化,今時為人召請授籙,凡是傳度弟子,皆能感悟大道紋韻,其中無數雲芨符籙飄飛,甚至六天故鬼、八部鬼帥之鬼譜廟系亦在其中流雜。
有籙生天生與大道紋韻能夠通感,
如你這般——直接招引來了雷祖神韻的籙生,會在大道紋韻之中感悟到何種符籙,更是一個未知數。
你只要記住三點,就能確保自身不在大道紋韻之中迷失。
不會輕易為六天故鬼、八部鬼帥之流的鬼譜廟系所迷。
這三點是:其一,在大道紋韻之中,你須循著護壇大法師的旗子往前走,那道旗子指在何處,你便往何處去走,千萬不要擅自亂來,迷了方向。
其二,聽到我等招你回來的聲音,千萬不要猶豫貪心,抓住哪一道符籙,就是哪道符籙,立刻回轉。
其三,有些符籙光華燦燦,明光赫赫,纏繞非凡神韻——莫要去接觸,那些符籙倒並非鬼譜廟系下的故鬼符籙,但非你所能承受,你接觸它們容易,想把它們送歸原位就難了!”
玄清加重了語氣,著重將三個注意事項講給了蘇午。
他見蘇午認真聽取意見,點過頭後,又道:“我所說的這三點告戒,其實一般籙生遇到的時候並不多,便如我們這些領了正一盟威經籙、三洞五雷經籙的道士,在法壇中也甚少見到我所說的那般情形。
是以你也莫要太有心理壓力。
若在大道紋韻中只看到一灰撲撲的符籙,
直接將之帶走就是——那就是‘太上三五都功經籙’。”
“是。
弟子記下了。”蘇午點頭答應。
玄玦將一道金紅的旗子立在了法壇之上,那旗子之上,赫然寫著‘灶君李嶽山’幾個字,旗子的三角皆綴著一道符籙印簽。
看著玄玦布置完這些,玄清指了指那面旗子,接著道:“今時是灶君為你護壇,你最終能摘得哪道符籙,全憑護壇大法師——你之尊師的指引。
你可準備好了。”
“我已準備妥當。”蘇午目光落在那道旗子上片刻,隨後收回了目光。
玄清往香爐裡插了三炷香,
接著即道:“維崇禎十一年元月十九日午時,織錦山灶君莊李午,道名陽真,
生年不詳,生於六月十五日午時,上屬太陽中宮主照,言被茅山祖師號召,李午素以胎生肉人,宿綠有韋,得遇大道,謹資法信,詣茅山巫教,投‘灶君李嶽山’門下。
請護壇大法師指路,為之引路授籙!”
玄清話音一落,
法壇前盤坐的蘇午四周,
忽然湧起濃鬱香火,香煙鳥鳥,漸將蘇午的身形覆蓋。
蘇午看著那些香火在己身周圍流轉,整片天地都隨著香火的流轉湧溢而變得越發透明——前方法壇後的三位道長,身形已經變作一道道或灰敗、或中黃的虛影,
四下裡的草木變作一條條綠色的影子,
草木簇擁著的那條溪流,則澹化得接近無色。
天蒼而地昏,
在這蒼天昏地之外。
一些雲團漫卷騰挪——那些雲團,便與蘇午看過的道門符籙相差不多,但比道門符籙更顯神韻,更帶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直通心靈、只看其漫卷就能明白其傳遞出種種信息的感覺!
大道紋韻!
這些就是大道紋韻!
蘇午心下反應過來,他注視著那一道道雲團,便在雲團之中,看到了一道道符籙,那些符籙或是華光燦燦,明光赫赫,或是香火纏繞,煙嵐蒸騰,亦有許多留著血手印的符籙、殘缺的符籙。
他甚至在一張符咒上,看到了一張上下眼皮上各長出一排血淋淋牙齒,眼生重童,無鼻無嘴無耳的面孔!
這些邪詭異常的符籙,
應該就是從未被道門徹底消滅的六天故鬼、八部鬼帥的鬼譜廟系符籙。
蘇午心中思量著,
一道中有一裸丨身苗條女子,女子頂門穿下鐵刺,自下丨體貫穿而出的符籙忽然撲向了他!
隨著那道流淌著鮮血的符籙朝他撲來,
一道道或明光赫赫,或陰森異常的符籙都朝他飄飛了過來!
其中,有一道符籙化為一道門戶,不斷吞噬著周圍其他飄飛的符籙;
有一道符籙化為一座血肉磨盤,將其他符籙統統吸入磨眼中,碾磨成血泥;
有一道符籙將眾多符籙壓在自己之下,疊成山形,亦朝蘇午蓋壓而來!
這般多符籙一齊湧來,
蘇午知道這絕不是甚麽好事,
先前玄清師伯還說,一般籙生在大道紋韻之中遇不到多詭奇的情景,他們的大道紋韻之中,多只有一道符籙可供他們選擇。
是以讓蘇午也不必為此過於擔憂。
然而蘇午當下遇到的情況,卻還遠遠超出了玄清師伯形容的最詭異情況。
他不僅看到了眾多或詭異或莊嚴的符籙,甚至許多符籙還一窩蜂地都朝他湧了過來——玄清師伯未曾教過蘇午該如何應對此般情況!
蘇午心神警醒,
在諸多符籙簇擁來的當口,他念頭一動,自身便以超出那些符籙的速度一瞬穿空而去,眾多符咒合圍而來,卻都撲了個空!
他‘舉目四顧’,
在諸多大道紋韻之間,
看到了一面金紅的小旗。
旗子上‘灶君李嶽山’五個字仍然明亮,看到那隻旗子,蘇午的心神就定了下來,他繼續穿梭於大道紋韻之間,朝著那面旗子接近。
越是往那面旗子接近,
沿途所見的符籙便越是稀少。
等他真正走到了微微搖曳的旗子下,便只看到了一張黑漆漆的符籙。
漆黑色甚至遮掩住了符籙上的雲芨文字。
“這道符籙,莫非就是玄清師伯所說的‘太上三五都功經籙’?
玄清說若只看到一張灰撲撲的符籙,
那道符籙必是三五都功經籙無疑。”
蘇午念頭閃轉著:“灰撲撲和黑漆漆其實相差不多……這道符籙,應該就是如今道門正統符籙品階體系下的三五都功經籙了吧?”
他的‘意’靠近那道符籙,
尚未拿定主意,是不是要摘走這道最初級的符籙?
方才所見符籙眾多,縱然自身不能挑選一道華光赫赫的符籙,亦或是明顯屬於鬼譜廟系的符籙,亦能擇選一張威能不俗的符籙來,
就此選走‘太上三五都功經籙’,總覺得有些遺憾了。
就在蘇午猶豫之時,
玄清、玄玦、玄照三位道長的呼喊聲,一齊從某個方向傳了出來:“蘇午,回來!”
“陽真,回來!”
“蘇午,回來!”
時間到了!
一聽到三位師長的呼喊聲, 蘇午心頭一凜。
他抬頭看了眼代表師父李嶽山的護壇法旗,終於下定了決心,將那道黑漆漆的符籙以自身的‘意’包裹起來,而後朝著玄清三人聲音源出之地急投而去!
蘇午一起心推轉,
四下裡的大道紋韻紛紛化為虛無,
那些不罷休地朝著蘇午匯集而來的符籙,也都被雲團似的大道紋韻卷裹,一刹那消失。
天地景物漸漸凝實,
在這將要凝實而未凝實之際,
又有一道符籙從虛無中掙脫,一瞬間投進了蘇午的意中!
與他包裹的那道黑漆漆符籙貼合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