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彌漫，張開血盆大口吞噬感染一切，似黏稠墨汁，又好似細密蠓蟲，夏勉剛一靠近，便有詭秘囈語傳到耳中，沾染魂魄，侵襲元神。

　　廚子好像看到幻象一般，不由自主朝灰霧走去，一臉蕩笑，伸手觸碰。

　　灰霧也凝聚觸手與之相碰，“喳”的一道雷音，震散灰霧，巫集站在夏勉身後，這是元魄七音，《北鬥皂靈歌》中記載的一門巫法。

　　巫集底蘊深厚，天賦更是可見一斑，不然也不會被推舉為一族長老，之前因無法可循，困頓不已，現在修煉了夏勉交給他的巫族經文，數個時辰過去，便初具成效，現在已有初巫小成的境界。

　　“夏小哥，沒事吧?”巫集將其帶到安全區域。

　　夏勉恍然大驚，冷汗直冒，說道:“多謝長老相救。”

　　“你我同胞，無礙。”巫集說道。

　　夏勉余驚未消，緊盯著洶湧的灰霧，與實物說道:“玉爺，差點交代！玉爺?玉爺……”

　　夏勉呼喚無果，內視內景，玉墜竟然不見了，悚然一驚，廚子麻木轉頭，哪裡還有什麽巫族人族同胞。

　　全是奇異生物，不對！它們有些甚至都沒有實體，或是灰白霧氣中燃燒著的三片葉狀複眼;或是四肢五體由大量灰色觸手替代，觸手頂端具有深紅色的口器，口器中嬌豔欲滴的紅花盛開，濃烈的花香伴隨著稠密的花粉，燒灼著靈氣，吞咽著血肉，“嗬嗬”

　　喘著粗氣。

　　或是全身灰白，手臂展開，雙手托著兩顆滿是絨毛的眼球，頭骨碎裂，有觸手伸展出來，迷亂舞動;或是趾間生蹼、長著火紅雙眼、瘦骨嶙峋，沒有五官，胸膛撕裂，有流石岩漿翻滾，硫磺從眼中升騰而起;或是生著巨大犄角，布滿毛發的人形，雙爪如刀般鋒利，口中長著凶惡的獠牙，雙眼也閃著火亮的光澤。

　　充斥著不祥、詛咒、枯萎、寂滅……

　　它們圍攏夏勉，撕咬血肉，廚子無力伸出一隻手，而後被淹沒其中。

　　夏勉又是悚然驚醒，自己站在原地，食指正與灰霧觸碰，而後猛然抽回，後退數米遠，此刻寒毛直立，冷汗浸透衣衫。廚子竭力阻止自己回想剛才的一切，被撕咬的痛感是那麽真實。

　　“玉爺！玉爺……”夏勉呼喊多聲，十五沒有應答，他急忙內視內景，玉墜依舊不在。廚子心神打亂，冷汗流下鬢角，似有極地寒風穿胸而過，此刻流淌的血液瞬間凝固，喉嚨滾動，眼球側移，陡然轉身，不顧一切轟出一拳。

　　身後原來是玉墜。

　　廚子這時候長記性，沒有放松態勢，審視周身，四下無人。

　　十五要鑽進夏勉眉心，廚子躲開，十五不解:“小子，怎麽神經兮兮的?”

　　夏勉低眉耷眼，隱隱使用天賦神通?神行，問道:“玉爺，怎麽突然獨自出去?”

　　玉墜飄在他面前，十五說道:“之前在山海沒有接觸過這種氣息，你又無法抵抗侵襲感染，我只能獨自查探。”

　　“有結果嗎?”夏勉觀察地形，尋找合適的逃跑方位。

　　玉墜晃晃悠悠，十五回應道:“氣息駁雜，混亂與秩序交織，生息與死灰融合，真實與虛妄碰撞，言靈與不可名狀交雜，與道則似乎同源，但又似仇敵。亂七八糟的，源頭都沒找到。”

　　“玉爺，我們來這是幹什麽的?”夏勉突然問道。

　　十五覺得這小子又哪根筋搭錯了，欠收了，照著廚子腦袋邦邦亂敲。

　　夏勉散去天賦神通，

眼含熱淚，對，就是這個節奏，就是這個力道，錯不了。　　看來是回到現實了，可是眼淚依舊流個不停，又損耗魂魄之力了，還不如是假的呢！

　　十五見他哭得傷心欲絕，夏勉說出了剛才的經歷。

　　十五點點頭，看來這五千年，山海變化不小。

　　夏勉盯著灰白霧氣，問道:“玉爺，連你都不清楚這東西?”

　　十五像炸了毛的貓，音量提升了兩度:“扯淡，誰說玉爺不知道的！灰霧中有常曦道則的氣息，雖然很微弱，但一定沒錯！”

　　夏勉抬頭望去，血月凌空，常曦是山海界的月神吧，自己老婆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帝夋就不管管?渣男啊！

　　一夜無話，所有人都在抵抗紅月灰霧，後半夜後，灰霧像是吃飽了一般，蠕動的很慢，那些被感染同化的人族，也停止行動。天明之際，羲和巡天，灰霧在陽光下發出燒焦的氣味，冒著白煙，連帶著被感染同化的所有東西，原地消失不見，就好像沒存在過一般。

　　哭喊啜泣聲響起，死亡來襲，人們神經緊繃，根本來不及傷心，稍稍安定，悲痛如潮水般湧來，夏勉看著狼狽的同胞，歎口氣心情不免低落。

　　巫集囑咐巫族各氏，去幫助受難者的同村家屬。

　　他拍拍夏勉肩膀，微笑勉勵，“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或許是接受了，或許是麻木了。懦弱的人可活不下來！”

　　夏勉點點頭，說道:“巫集長老，灰霧事件給我提了個醒，我們的謀劃要提前了，遲則生變。”

　　巫集同意夏勉的建議，“按照路程，山海異族的空中營盤，後天就能到達山神柄的拍賣會。我提議明晚開始！”

　　巫族雖然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強大的巫寶還是有的，沒消逝在時間長河之中，必然有其不凡之處。這年頭，誰還沒個壺天寶物呢?

　　夏勉同意，臨走之前，巫集又將各氏留存的寶經一並交由廚子“破譯”。

　　夏勉也沒拒絕，反正又不是他乾。十五覺得這小子招呼自己越來越順手了，這次一百個不同意，廚子投其所好。

　　“玉爺，你看上次的靈石還和胃口嗎?不比我這一身醃臢氣血更合您的胃口，這事兒對我有好處，對玉爺也有好處，我強大起來，您也好有更多的靈石品嘗，說不定還有其他口味的，聽說那個山神柄似乎有一座靈石山，您想想……”

　　廚子就像引誘夏娃吃蘋果的那條蛇，玉墜晃蕩個不停，十五明顯是動心了。

　　“不為別的，都是為了玉爺自己過得逍遙。”

　　夏勉見魚兒上鉤了，連忙奉承，“玉爺高義！”

　　十五屁顛屁顛的翻譯經文去了，夏勉修煉也算有了一絲底蘊，五行藏術哪有那麽簡單，不得博覽全書，肚子裡有貨，才能自創經法，走出自己的路。他不免又想，這山海界的山神水神都是怎麽修煉的?

　　難道生而為神?那這個方世界也是夠固化的。

　　神明食氣而壽，一般情況下根本不會死，山海界可得長生的法門並不多，除卻邪門歪道的偽長生法門，只有成神這一條道走得穩健又踏實，而為了長生，這條道上的人太多了，山海界就這麽大，又多是大荒，遠山大川是個定數，一個蘿卜一個坑，基本上佔滿了。底層的山海異族終其一生修煉也難成神，以得長生。

　　再看山海界的架構組成，極其接近人世間，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王朝的組織架構，天帝帝夋以其強大的實力轄製諸神，各異神又以本族為核心控制一座或數座神山，擁有絕對力量和統治權力，控制著神山大淵方圓經緯，異神們又在自己內部實行這一套，觸手伸到了山海界最底層。比藩鎮還藩鎮，藩鎮還要朝廷授命賜權，深受掣肘。

　　而異神獨掌神明權柄，和天帝帝夋的關系，更像是聽調不聽宣。拿臨界之墟這件事來看，剛出現那幾年，天帝下令，可真正放心上的山主淵尊可沒幾個，反倒是山神柄從這這件事上得了好處，山海神明們才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下場。

　　再者，異神族內也有親疏遠近，有主有從，這必然造成壓榨。視底層為草芥，掌握其生死。從以往灰霧事件的處理就能看出。

　　這麽看來，按理說，這方世界的割裂應該大到難以縫合了才對。

　　矛盾叢生，山海界卻還能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真是太奇怪了。

　　底層看不到希望，外族遠屬被肆意欺凌，為奴為仆，這麽龐大的基數，早該動亂頻生了才對，為什麽數千年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夏勉曾懷著疑慮谘詢過巫集，這位大長老給出了一個直至核心又無比殘酷的答案力量！

　　天帝帝夋因為無人可以匹敵的力量，可壓著諸神不敢抬頭，異神們又憑借強大的力量，翻手間便可屠盡乾反抗祂們的底層們，因為他們力量弱小，而數量並不能填補這如天塹一般的鴻溝。

　　夏勉原以為寫出相關報告，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審視不一樣的世界，可到頭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山海界各族考察報告》還沒寫，就完稿了……

　　基本信息都來自巫集，夏勉沒有親身實地的考察，全是一家之言，廚子不過是整理總結一番。以後有機會，一定要走遍山海界，體驗風土人情，異界特色，寫出更詳實的觀察觀察報告。

　　次日，巫集在聯絡壺天碎片中的人族，同意“越獄”的不在少數，但也有不願意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考量。但巫集可不會跟你客氣，不同意的一律打暈關在壺天巫寶中帶走，既然幹了就要對支持自己的人們負責。

　　夏勉則壺天碎片賄賂看守，幫忙喚來犀渠牛唳，看守來自羆九族，其狀如麋，虯枝獨角，單睛長在耳後。

　　剛一開始，還不願多搭理夏勉，直到廚子掏出大把靈石，羆九族看守，這才低下高昂的頭顱，開始索賄，廚子搭進去近十斤靈石，才讓獨眼麋鹿漫不樂意的尋來犀渠牛唳。

　　牛唳剛回到自己硬仗那會兒，坐立難安，想求人幫忙又欲言又止，害怕被發現暴斃而亡，一夜擔驚受怕，又幸運的遇到血月灰霧來襲，雖然營盤順利升空，但這次非常幸運的遇到被灰霧感染同化的仙草靈樹。

　　枝丫瘋長，樹根狂暴，不要命的拉扯空中營盤，營盤的北方靈鼎損壞，動力不足，還好有搜捕大隊隊長，軨軨(ling)一族的桑陵沙，指揮得當，奮勇當先，這才保住飛行營盤，但隨後又要對付被感染的隊伍成員，忙活了一夜，連犀渠族最引以為傲的肉身都扛不住。

　　牛唳滿眼猩紅血絲，乏困不已，剛從生死線回來，哪裡還想著自己小命還在別人手裡攥著，剛卸甲躺在床上，羆九族看守唯唯諾諾進來通稟。

　　牛唳頓時怒火中燒，“哞”了一嗓子，震耳欲聾，喘著粗氣，直逼看守，大掌一握，抵在嘴前，“給我個不吃了你的理由！”

　　羆九族看守相較於犀渠族本就弱小， 此刻顫顫巍巍，抖如篩糠，差點沒嚇尿。

　　看守磕磕巴巴，說道:“牛校尉，有一人族奴隸找您，他說自己是老相識。”

　　牛唳一聽這話，一股冷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牛角都在抖，登時睡意全消，心焦如焚，奶奶滴，忘了還有這檔子事！

　　牛唳隨手丟掉羆九族看守，左右為難，搓蹄子打圈圈，沒個主意。最後隻得唉聲歎氣，招呼看守前面帶路。

　　不消片刻，牛唳走到壺天碎片入口，見到夏勉盤腿坐在紫銅牢門口，雙手被褐紅玉鏈鎖住。牛唳揮手屏退四下看守。

　　廚子盯著牛唳，一臉怪笑，大黑牛心裡打鼓。

　　“牛校尉，你背後的山神就這麽財大氣粗，用玉做鏈鎖。”廚子抬抬手，說實話這麽大塊玉，成色也不錯，他動心了。

　　牛唳擦擦虛汗，說道:“山海銀鐵稀少，多金玉，算不得貴重。”

　　廚子恍然大悟，感情《山海經》裡寫得是真的，幾乎每座山都是金與玉。

　　寒暄過後，夏勉說道:“我見牛校尉在這座營盤裡，官職不低啊。”

　　“還好還好……”牛唳應和著。

　　夏勉繼續說道:“不知校尉是否和營盤總兵說得上話，我有要事相告。”

　　“這個，這個……”牛唳遲疑了，牠確實和總兵，軨軨族的桑陵沙交情不淺，牠倆都是牛，加上牛唳辦事忠勇，肯出力，桑陵沙引為心腹。

　　夏勉招手，寬慰道:“校尉無需存疑，附耳過來便是。”

　　牛唳聽完，大驚失色，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