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來難民區。
一座簡易的木屋子中,火盆裡的柴火燒的正旺,牆壁多縫隙,冷氣不斷的湧入,遠離火盆的人們,並沒有感受到暖意。
不大的木屋中,十余名戴著棉帽,穿著棉襖,猶如普通百姓穿戴的後生們,雖然身上簡樸,但是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長條的木桌子上,擺放了整齊的杯子,杯子裡的熱水已經冷卻,分兩排而坐的後生們,腰杆挺直紋絲不動。
“龍山大營向朝廷上疏奏請編練新軍,獲得忠順王支持,朝廷已經同意,年初開始編練新軍。”
楊春看著眼前軍校子弟們,向他們發出鄭重的提醒。
他是軍學校的教官,多年在學校呆膩了,經過多次的申請,去年終於獲批,成為了金州在登來收攏流民的主官。
因地製宜。
他還提出讓軍校畢業生,來維持登來流民區的秩序。
登來各地流民區形勢複雜,官府態度不一,非常適合軍校畢業生來此磨練。
軍校前後派出兩批軍校畢業生,將近五十人的規模,當下只剩眼前的十余人。
雖然獲得軍籍,但是沒有穿上軍服,也沒有配備武器,混入流民中,形成兩地默認的規則。
“此事已然無法阻止,我們當下的任務,仍以組織流民為主,方便後方治理,各位不可輕舉妄動。”
軍學校是金州特有的產物。
如果放在國內,是必然不可能的,何處的鄉紳都會反對,並且牽扯到全國。
哪怕是原來的遼東,就算有將軍的威望,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將軍有天時。
蠻族把遼東的鄉紳大戶一掃而空,底層的讀書人沒有根基,因此將軍可以輕易的搭建軍學校。
軍校生有武力,但是不好管。比起國內官學私學的學生,金州的軍校生,傲氣方面不弱於國內學生,還更有敢做的性格。
軍校生越來越多。
作風也越來越細分,但是越來越多的軍校生重武輕文。
金江鎮武功卓越,軍學校帶了個軍字,學生們天然崇尚武力,認為道理只能對自家人講,對於外人需要的是威服。
果然。
“不行。”
一名年輕人“唰”的一聲站起來。
起身居高臨下,犀利的目光掃過眾人,只是坐著的年輕人們習以為常。
“不能讓他們編練新軍。”
“馬定國,坐下說話。”
楊春頭疼的說道,
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認知不一樣,雖然在同樣的學校學習,但是猶如天下沒有一片樹葉完全一樣。
做了五六年教官的楊春,對此有極為清楚的認知。
如果是傳統軍人,隻管服從即可,但是軍校生不同,他們的軍紀極為苛刻,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
因為風氣如此,人們以追求高軍紀為榮,可有利有弊,軍校畢業生的思想天馬行空。
馬定國沒有退讓。
在學校的時候,沒有學生不怕楊教官。可是他已經不是學生了,是軍人。
“皇帝只有一個。”
他的話點燃了火藥桶,其余人身子不動,腦袋轉向馬定國,用眼神給予他支持。
“那就是我們的將軍。”
楊春眉頭跳了跳,嘴角動了動。
都特麽是軍學校灌輸的風氣,軍校生一個賽一個的能說會道,喜歡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
先用言語堵住別人,壓下對方的氣勢。
“我們必定入關,如果放任三大營編練新軍,日後會為我們帶來重大的傷亡。
”如何編練新軍?
根據幾個月前的打探,雖然是龍山大營提議,朝廷有很多人反對,也有很多人支持。
大周開明官員認為,應當聯合傳教士,結合金江軍的軍製,集結全國軍匠,編練火器火炮軍隊。
金江軍發展出來了野戰炮,大周同樣也能製造出來。
按照那官員的說法。
新軍的火器配置,比金江軍都要裝備的多和犀利。
馬定國不怕所謂的新軍,但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那官員所說的新軍成型,以他的判斷,會對金江軍造成不小的威脅。
大周積弊眾多,是因為官員的原因,但不是大周國力的原因。
大周的國力就在那裡。
但是能不能發揮出來,甚至拖自己人的後腿,十倍百倍的高於敵人的作用,就是人的問題。
人的問題,而不是國家的問題。
關於國內的課題,學校有不少的課程,經過多年的推論,達成了這個共識。
國內的國力,仍然是不可動搖的,遠不是金江鎮可比。
但是因為人的原因,讓國力無法發揮出來,十成的力量,只能發揮出不足一成。
就是這一成的力量,也讓金江軍不敢輕動。
編練新軍本身就是發揮大周的國力,又是新生的事物,成軍後發揮了作用,會不會導致越來越多的軍製改動。
馬定國堅定的認為,不放放任此事。
至於流民軍。
馬定國則認為,以流民軍的力量,無法顛覆大周社稷,反而經過戰亂後,平定了流民軍,國內的矛盾反而被壓下去。
國力雖損,但卻能發揮出更多的力量。
打敗了流民軍的大周,雖然地方殘破,但也代表著新生,朝廷力量的增強。
楊春知道馬定國的性子,不打算勸服他。
“這是命令。”
馬定國看向楊春,沒有因為對方的身份而退步。
如果在戰場上。
當軍令下達,哪怕是錯誤的軍令,他也會堅定不移的往前邁進,但是他認為現在不一樣。
“軍司犯了錯誤,將軍受了蒙蔽。”
“放肆!”
楊春斥責道。
他是教官,眼前的人都是他的學生,對於學生們,他很包容,但是牽扯到將軍,神情嚴肅了起來。
馬定國的父親是馬玄。
他不認識馬玄,但是陳凱武送此子進入軍學校讀書,從八歲到十六歲,在登來磨練兩年,如今十八歲。
不是金江軍子弟,和陳凱武也不是親戚,所以留心了一些,知曉了他的來歷。
他的父親為國死戰,死於蠻軍之中。
而馬定國,沒有秉承父志,反而成為對國內態度,最強硬最堅定的學生之一。
“正是因為馮勝之他們的存在,讓將軍不敢輕動,當年就反對將軍入關,所以將軍才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馬定國無視楊春的目光,而是看向同學們。
“將軍仁德,本就不願因將軍入關,導致國內百姓流離失所,無數百姓命喪戰亂。”
“但是。”
馬定國提高了聲音。
“朝廷不對我們動手,是因為他當下實力不足,而不是因為朝廷對我們有善意。”
“等朝廷解決流民軍的那天,就是對付我們金江鎮之時。”
“戰亂導致無數的百姓死亡,國內土地兼並導致的積弊反而消散,而多年的戰亂,又為朝廷打造了十余萬,數十萬的老兵。”
“如果又編練新軍,成功後推廣開來,我們不但失去了入關的機會,連老家也保不住了。”
“我們這些人,十來年的努力,打造了最優越的金江鎮,就是因為將軍的存在。”
馬定國看著一個個戰友的眼神,從他們的身上,尋求對自己的支持。
“將軍愛民如子,只有他有資格當皇帝,正是因為愛民,將軍才應該趁早入關。”
“我們應該聯名向將軍寫信,不能對國內持靖緩之策,應該主動參與。”
“當初馮勝之等人反對將軍入關,我們應該發出聲音,讓將軍知道,更多的人支持將軍入關。”
“我同意。”
一個人起身支持。
其余人紛紛起身,都支持了馬定國。
“你們胡鬧,這不是在學校,想過衝動的後果嗎。”楊春著急了。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擔憂他們的行為。
“教官。”
馬定國終於恢復了尊敬的目光,平靜的開口。
“我們不是為了自己。”
……
遼西。
忠順王抱歉的看向圖門。
他是皇帝的親叔叔,是皇帝親政的柱石,雖然和侄兒皇帝有了意見不合,但仍大權在握,威望無兩,無人可及。
圖門不過是普通的將領,對忠順王可有可無的存在。
感受到忠順王的心意,圖門只有感動。
大仇未報。
以忠順王的身份,如此的關心自己,士為知己者死,也是這些年來,圖門忠心耿耿的原因。
忠順王能掌控遼西軍,絕對不只是因為他的身份。
他在遼西,也是朝廷對遼西影響力最強大的時候,在當初人心紛紛的遼西,不少人暗中投靠金江軍的形勢下。
忠順王不但穩定了形勢,還把人心拉攏回來,他的個人魅力,讓很多人心服口服。
“可惜了。”
忠順王感歎道。
他在遼西太久,朝臣們不信任他,皇帝偏聽了大臣們的話,要把他調離遼西。
遼西局面穩定,認為不需要他忠順王,可以派新的後繼者。
不過也好。
龍山大營,和部分官員不謀而合,提出的編練新軍,極合他的想法,因此他上疏支持。
三大營,仍然大有可為。
遼西軍,山海關軍,三大營,結合優勢地利,正好形成一條穩固的防線,可以抵擋住金江軍。
“遼西軍本來就是老兵老將,因為軍中積弊導致戰力低下,先因王爺多年的治理,全軍戰力強盛,自保有余。”
圖門笑著說道,把心裡對賈府的恨意,深深的埋在心底。
即為了仇恨而活,也為忠順王效犬馬之勞。
“再有三大營六萬余兵,只需要給王爺三年的時間,即可再打造出幾支強軍。”
圖門自信的說道。
“唯獨編練新軍之事,王爺需要小心對待。”
“為何?”
忠順王納悶道。
圖門解釋說道:“以國內官員的風氣,如果沒有外力,此等新事物,必然竹籃打水一場空,有形而無實。”
忠順王是既然用人,就不會懷疑的性子。
無論是對圖門,還是程之信,或者嶽讬和碩讬兩兄弟。
在太上皇的打壓下,忠順王口袋裡並沒有多少親信,如今的親信,都是外來者。
圖門是原守備,不是他的人。
程之信是魏毅提拔起來的人,至於嶽讬和碩讬更是蠻族出身。
但這些人都對忠順王忠心耿耿。
“你提醒的好。”
忠順王思慮片刻,很快想到了主意。
“我決定向朝廷請奏,應該派人專門去負責新軍的事物,你可願意出馬?”
“末將必定不負王爺信任。”
圖門沒有猶豫。
“好。”
忠順王欣慰的點點頭。
當年手裡沒人,所有事情都需要他獨立維持,如今手下人才濟濟,也是他對付金江軍的底氣。
……
京城。
皇帝招來馮和等大員,詢問四川形勢。
四川的戰事,牽動了朝廷的神經,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到了四川。
陝西的驛站已經崩潰,但是山西河南的驛站,仍然還能勉力使用, 源源不斷的把消息送達京城。
馮和的資歷不高,但做事勤勉,獲得不少人的認同,當然也有不少人認為他不能勇於任事,沒有魄力。
但無論如何。
在他的努力下,大周這艘巨大的船隻,仍然在海洋上緩緩行駛,濺起的水花,就能拍翻周邊的小船。
“各處的軍報混亂不堪,前後矛盾,但經過兵部的整合,已經形成合圍賊寇的局面,數月之內,必可全滅賊寇。”
皇帝不置可否。
陝西也合圍過,最後還不是功虧一簣。
“但願如此吧。”
皇帝話鋒一轉,問起了忠順王所提之事。
“不可。”
馮和反對。
忠順王的奏疏他看過,明白忠順王的想法,想要從文官手裡搶過軍權。
忠順王難以對付。
因為對方身份的原因,只能徐徐圖之,先調離遼西到三大營,到了三大營,在繼續對付忠順王。
如此方為上策,否則想要一步打敗忠順王,反而會引火燒身,功敗垂成。
皇帝皺眉。
他知道官員們的想法,對收攏兵權的行為,他是支持的,本就應該歸於朝廷。
只是忠順王不是旁人。
“忠順王多年操持遼西,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突然調動忠順王,朕內心是不安的。”
“此事,朕同意忠順王所奏。”
“皇上。”
馮和本不想放棄,可惜此事皇帝態度堅定,他的性格軟,最後沒有堅持自己的主意。
他的退讓行為,讓更多的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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