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村子裡便沒了過年的喜慶熱鬧。

　　因為要辦葬禮，一開始是錢四的葬禮，但當趙山河看到陶年落寞的表情時，才醒悟過來，陶年帶來的鄉勇也死了很多。

　　還是被自己等人射殺的。這就很尷尬，但是敗軍之將，安敢抱怨?

　　趙山河找到村長，把這事都給挑明了，村長有些猶豫，道:“人家能同意?畢竟人是咱們殺的。”

　　趙山河道:“死者為大，既然跟了我，那就一視同仁。你只要幫忙操辦起來就行，我來說服陶年他們。”

　　村長道:“好不容易收服他們，你別又弄巧成拙。”

　　趙山河道:“這事就算不說，也會卡在心裡，永遠是一根刺。今日借葬禮之事，把話挑明，如果要走，咱不攔著。如果留下，葬禮一辦，他們才算是真正的歸心，以後也不用怕他們不當咱們是自己人。”

　　村長點了點頭，認可趙山河的話。趙山河又道:“但是村裡人的思想還要你來做，尤其是錢四他娘，我怕，，，”

　　村長一擺手，道:“無妨，我去說。”

　　趙山河點點頭，扭頭出去，把人都給聚起來，道:“各位兄弟，有些話，今日有些話想和你們說。”

　　環顧了四周，趙山河見眾人都在看著自己，道:“我想為錢四和各位死去的同鄉合辦一場葬禮。”

　　底下眾人紛紛露出震怒之色，感覺到自己被羞辱了。

　　陶年與陶虎對視一眼，不知道趙山河為什麽提這件事，但他們很快就有默契的分開視線。

　　陶虎立馬一拍桌子，冷哼一聲，兩隻眼瞪的如銅鈴一般大，怒氣衝衝:“三哥是要羞辱我們嗎?”

　　錢家人也覺得你是不是要拉攏對方，而故意給仇家辦葬禮，同樣滿臉慍色。

　　趙山河很冷靜，一點也不怕下面人暴動。慢條斯理的道:“各位！我趙山河豈是那種人。”

　　“我想你們都知道，不知道的我就再說一遍。”

　　“我與村裡人擔了護衛任務，途中，陶掌櫃買通余氏三兄弟截貨。我們護住了貨物，但是錢四也死了。於是，我帶著人去找余氏三兄弟報仇，去找陶掌櫃報仇。在報仇的時候，射殺了你們許多同鄉。”

　　“我知道，大家都故意不提這件事。但我同樣也知道，這事不說不代表就沒有發生過。”

　　“錢四死了，為他報仇，天經地義。”

　　“之前，各為其主，你們跟著陶掌櫃，我們兩方對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一不是為了羞辱你們，二也不是為了故意示好，陶虎錢大，你們倆不用這麽火大的看著我。”

　　“我今日提起此事，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死者入土為安！”

　　“錢大！錢四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但他們死去的同鄉也是他們的兄弟，人已經死了，你難道就忍心他們拋屍荒野，連塊像樣的墳地都沒有嗎?”

　　“陶虎，陶年。我們之前是不是兩方對立！”

　　陶虎冷哼一聲不說話，陶年面色複雜的回答:“是！”

　　“兩方對立，生死是否各安天命?”

　　陶年道:“是。”

　　趙山河大喝一聲，道:“各位！以前的恩怨，已經隨著那夜我大腿上這一刀過去了。但我知道，今日提起這事，你們的心裡還是有疙瘩，或許不是怨恨，但一定不開心。”

　　“我無法改變你們心裡的想法，但無論你們怎麽想，我趙山河問心無愧。死者為大！這一場葬禮，讓他們入土為安。

”　　“日後，他們的父母、親人想要祭拜，總還有個地方可以祭拜。而不是想著自己的孩子、兄弟、親人，在野地裡隨意一埋甚至是暴屍荒野。”

　　眾人無話，陶虎也不見臉上的憤怒，錢大也低頭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錢二主動走到陶年陶虎還有他們一眾同鄉的面前，也不說話，看了一眼，便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後便走了。

　　錢大問:“你幹嘛去?”

　　錢二頭也不回的道:“找鋤頭，挖墳去。”

　　有了錢二開頭，眾人紛紛走到陶年等人面前鞠躬，陶年陶虎也不敢再坐著，帶著同鄉站了起來。

　　雙方互拜。

　　村長在錢家的屋裡，他把事情和錢母一說，還不等錢母生氣的開罵，村長便道:“不用罵我，你看著就好。”

　　錢母在村長身邊，或者說全村的人都在看著這裡，聽趙山河說話，沒有什麽大道理，樸素而直白。

　　錢母也由一開始的憤怒，不理解，怎麽能給仇人下葬呢?

　　到逐漸沉默，一言不發。

　　生死是件大事，刻在華夏人骨子裡的傳統， 尤其是在這個有祠堂、族譜、祖墳的封建時代。

　　過年本應該熱熱鬧鬧的休息玩樂幾天，但才初二，趙山河他們便帶著人星夜兼程的到城北那裡去挖出死去人的屍體。

　　陶年默默無語，有的人看到同鄉屍體已經哭了出來。

　　錢家的人，四郎、劉二蛋，還有更多的人看到這一幕，看到他們抱著同鄉的屍首哭泣，也紛紛有些傷感。

　　沒人願意死，就算是人命再不值錢的時代，也沒有人願意死。

　　當趙山河等人頭上戴了白色麻布扎成的帽子，腰間系上了白色腰帶，手裡捧著靈位，後面的車上，放著很多口棺材，沒有條件一人一口棺材，就進行合葬。

　　嗩呐的悲鳴聲，漫天飛舞的白色紙錢。

　　一場古老而傳統的葬禮，帶著眾人對於死者的思念舉辦了。

　　葬禮從來都是辦給活人看的，除了女眷，趙山河、錢大、錢二、陶年、陶虎等男人都沒有再掉一滴淚。

　　趙山河等一百三十八人在落好的墳墓前鞠躬，趙山河沒有再說什麽拉攏人心的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空曠的原野，遠處的山脈。

　　他從小就喜歡在墳地裡向遠處看，這裡仿佛有一種魔力，能夠激起趙山河的野心。

　　趙山河曾許多次看著空曠到沒有邊際的原野，看著遠方的天與地相接，聽著父母對他的殷殷期盼。

　　他的心裡暗暗的發誓，要出人頭地。

　　趙山河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死人會對活人有那麽大的影響。

　　後來他明白了，是傳承，是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