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這厲鬼的域便會在臨安府城裡更換一次位置。
這是易錚在誤入安寧街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此時他們的位置,已經由安寧街變成了穗安路,這會導致的事情,除了他們的躲藏位置自動發生了變化之外,整條街道也已經完全變化。
與此同時,原本在穗安路的人,也直接在不可抗力的因素之下,被域籠罩了進來。
此時窗外的煉獄,便是由那替身鬼上演的。
原本穗安路上一切正常的老弱婦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卷入了域中,而此時的他們,依舊對街上的一切毫不知情。
有人說話,有人談笑,有小商小販依舊在叫賣著。
他們似乎並沒有覺得路上那些行走的陌生人有什麽異常。
臨安乃是府城,路上有些生面孔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商販熱情地喊停從身前路過的陌生客人,叫賣著自己手工製作的小食。
沒過多久,他便成了那位客人,遵循著那位客人曾經的動作進行著。
孩童緊跟著路過賣糖葫蘆的小販,一路跟了許久,隨後流著口水嚷嚷讓娘親給自己來上一串。
年輕婦人小聲責怪孩童貪吃,但最終卻是咬咬牙掏出了兩個銅板,而後跟上去要買糖葫蘆。
小販麻木的神色正讓年輕婦人覺得奇怪,然而下兩息,她便接替了小販的工作,一手抱住糖葫蘆,一手牽著神色逐漸變得麻木的孩童。
老人似乎最近身體不佳,走了不遠的路便開始有些喘氣,一旁扶著老人的孝子心中擔憂不已,隨後瞥到一旁路邊有家賣涼茶的店家,便讓自己的父親稍事休息,快步前去準備給老爹買碗涼茶。
老人等了許久也未見自己的兒子歸來,猶豫一番後,拄著拐杖朝那涼茶店裡走去。
片刻之後,老人驚訝地發現涼茶店裡原本的掌櫃已經不見,取代掌櫃的,是他的兒子。
當他正要問起這是怎麽回事時,在極短的時間後,櫃台裡的人,便變成了一老一少二人。
有走了很遠路的腳夫只是停在路邊想著歇一會兒再走,卻再也沒能邁出一步。
一個又一個原本正常過活的普通老百姓,在他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一個又一個替身。
喜怒哀樂開始從他們臉上消失,最終臉上充斥著統一的麻木。
一幕又一幕,不斷在易錚眼前上演。
哪怕甚至沒有流一滴血。
可這樣無聲無息被奪去一切的感覺,在易錚看來,已經是一處真正的煉獄。
有商販張羅客人死去的。
有孩子想吃糖葫蘆死去的。
也有娘親想給孩子買糖葫蘆死去的。
有孝子為了給老爹解渴死去的,有老爹為了問兒子情況死於已經成為替身的兒子的目光的。
一切的一切,如果發生在不知內情的人眼前,恐怕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而易錚卻是知道。
這穗安路多出來的這些百姓,將在極短的時間被那些街上的替身除掉,對於這些普通人而言,他們幾乎不存在幸存的可能性。
他們甚至連死的時候,意識被替身鬼能力所奪去的那一瞬間,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一切的一切,易錚只能遠遠在窗口看著。
鄒勾之前就說過。
替身鬼的規律除了不能和他們有目光對視之外,還有一條便是白天不能出門。
原本在域中建築裡的人如果白天打開門出去,將會被無差別變成替身之一。
“看替身,會變成替身。”
“白天出門,會變成替身。
”“白天進入域中的人,如果沒能全程不停歇地往前走,一旦停留下來超過某個時間,同樣會變成替身。”
“在這樣的規律之下,假設穗安路有一千人,恐怕也只能活下幾個人吧?”
易錚甚至覺得一千人活下幾人都已經是相對高估的存活率。
畢竟,對於域中的這片范圍,白天只是開胃菜。
最終必然是百鬼夜行的夜晚,會終結一切生靈的性命。
別說普通人了,就算是黑燈黃泉在這域中活下一個黑夜,也全都是看運氣。
完全可以說是十死無生。
而除了這幾乎沒有存活可能的幸存幾率之外,他更清楚的是,如同穗安路這樣的情況,還將繼續在臨安府城裡上演。
域中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一樣。
域中過了一兩天,外界也不過不到半個時辰。
如果按照一兩天更換一次地點的頻率,那麽這域僅僅再用外界一兩天時間,便可以覆蓋整個臨安府城。
這也意味著人口超過百萬的臨安,將會直接被屠戮一空。
如此情形,可不是“煉獄”二字嗎?
易錚突然開始有些理解鄒勾為什麽那麽執著把消息送出去了。
“也許鄒司使也有想著求援求生的念頭,但更多的,恐怕是不願意看到如此生靈塗炭的情形發生吧?”
沒過多久時間,透過張記酒樓窗戶觀察外界的易錚收回了目光。
剛剛,最後一名年輕女子和她的丫鬟,也已經成為了替身。
他能看到的這一塊區域如此,那麽這條路上的其他區域,想必也是類似。
易錚的神情依舊冷靜,但心中卻是歎息起來。
他在為路上這些丟掉性命的無辜之人歎息。
“他們如此,我卻是不能如此……”
“苟兄這趟好好的跟著我出來,如果不把他帶回去,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苟萬年。”
心情重歸鎮定之後,易錚瞥了一眼方才便已不再朝外看,而是似是在閉目養神的鄒勾。
隨後,他也是跟著閉目養神起來。
按照鄒勾的經驗,夜晚很快就會到來。
除了需要接應這一批進來的黃泉使之外,他們還需要保持充足的精力去留意那些隱藏在黑夜中的鬼物。
又是兩個時辰後。
毫無征兆的,天黑了。
鄒勾的聲音響起:“到時間了。 ”
早已準備好的易錚拍了拍苟盷的肩膀:“怕嗎?”
苟盷搖了搖頭,隨後似乎有些慶幸道:“剛才去樓上找了條乾淨褲子換了,是真的乾爽無比,怕啥?易兄,我像是會害怕的人嗎?”
在鄒勾的吩咐下,此前跟著他們一路躲到這裡的那三人,沒有跟著一起。
一方面,這三人會成為他們的拖累。
另一方面,這三人跟著他們的死亡概率,要比老老實實藏在這酒樓裡更高。
而實際上,哪怕不用鄒勾吩咐,已經被嚇破膽的這三人也實在不想再跟著易錚他們在一片漆黑的情況下出門。
離開這家躲藏了整個白天的張記酒樓後,三人一起朝著西北方向走去。
根據鄒勾之前的分析,他認為蒲正等人會在黑夜到來之後就近選擇合適地方躲避,而根據他白天的觀察,這一行人最後出現在張記酒樓窗前的時候,就是天黑的大半個時辰前。
這會兒,他們應該是在西北街角的某處位置。
鄒勾帶著路,一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都是在拉滿警惕心的情況下,小心翼翼朝前走著。
好在這一次出門,並沒有碰到什麽厲鬼,一路都很順利。
到達西北街角後,易錚等人果然看到了一處食肆裡,正亮著光芒極其微弱的燈,很快這燈便熄掉了。
易錚三人連忙小心地靠了過去。
他們沒有敲門,而是由鄒勾報名身份。
很快,門被打開。
但開門的,卻並不是蒲正等人。
而是——
一個在室內打著紅傘,身著白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