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姓竊明第20章 屢敗屢戰
持續轟鳴的重炮,如千鈞巨錘,一下下砸擊著雙方士兵的精氣神。
流賊一方因為一開始選錯了目標,白白浪費了將近十輪開火機會、毫無建樹。
也就讓己方多挨了至少六七十枚炮彈的轟擊。仗還沒打,就已經有近百人被直接擊斃,斷胳膊斷腿慘叫哀嚎的士兵數量,更是不下於此。
哪怕官軍的炮彈至少有一半以上打飛了,剩下的那部分只要能蒙中人群,基本上能趟出一條血路來。
尤其是流賊一開始就擺出了準備總攻的架勢,大量精銳重甲的士兵也集結在一線,導致這些傷亡裡精兵的比例很高——大炮面前,眾生平等,管你有沒有厚重的鐵劄棉甲,蒙到軀乾就是秒殺,蒙到四肢就斷手斷腳。
偏偏賀錦和賀一龍,在吸取教訓、調整部署的過程中,依然沒看出官軍在營內修炮台的真正歹毒用意。
在他們看來,官軍把炮台修得高於牆面、俯視炮擊,無非是為了讓彈丸可以越過營寨的木牆,防止把自己的營牆誤炸了。
這種想法,在懂得彈道學的現代人眼裡,會顯得很可笑,因為現代隨便拉個小學生都知道,大炮是可以算彈道曲射的。把炮台修高,肯定另有歹毒用意。
可明末的流賊不知道,他們缺少文化理論素養,僅有的戰術戰略水平,也都是憑久戰的經驗和本能嗅覺。
指揮步兵騎兵弓弩手時或許能靠堆經驗,但對炮兵這種需要理論基礎的技術兵種,基本上就是瞎用了,實踐的機會也少。
流賊軍調整好部署後,又對轟了至少十輪,佛郎機又熄火了一兩門。
也不知是炮手死傷太慘,沒足夠人手操炮,還是炮膛過熱必須暫時停火散熱。
流賊方頂著又增加了數百人的傷亡,總算看到官軍營壘的兩側牆壁,左邊轟開了三個缺口,右邊也轟開了兩處。
賀錦臉色鐵青,他也知道不能再保持這樣單方面挨打還不了手的狀態了,太傷士氣,終於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全軍突擊!弓箭手先上,到牆下後依托官軍寨牆拋射弓弩掩護!鐵劄棉甲兵等弓弩手吸引火力後再上,直衝缺口!”
賀錦還挺有想法,他知道自己兵力是敵軍的至少七八倍,發揮兵力展開優勢很重要。所以不僅僅讓精兵衝,也讓雜牌軍一起衝,分攤官軍火力。
弓弩手是朝著官軍寨牆還完好的部分衝,衝到面前後雖然不容易翻進去,卻也能就地對著裡面射箭。
而一旦鐵劄棉甲精兵趁亂從缺口衝進去了、而官軍火器兵還在隔著牆跟己方弓弩手對射,那棉甲兵立刻就可以往兩側迂回包抄、從背後砍殺不肯退後的官軍遠程兵,到時候前後包夾,官軍必然瞬間全崩!
……
“流賊終於衝鋒了!弟兄們,流賊的炮聲差不多要停了!他們不敢冒著誤傷自己人的危險亂開炮的!準備起身,分三列開火!”
營門左側的寨牆上,千總盧大頭灰頭土臉地蹲著,聽到外面的鼓噪後才拍拍土勇敢地一躍起身。
剛才要說不害怕,那絕對是假的。
對面的佛郎機炮聲也是絡繹不絕,每隔十數息就能聽到一聲,七八門炮輪著打。每一發落到木質寨牆上,都是直接轟一個大窟窿,連帶著把三五根結實的木樁打斷四濺。
打在夯土堆上時,雖然傷不到人,但也能感受到方圓十步之內的土地都在微微振動,還有巨響和噗噗往下落的泥土。
明朝的士兵還不懂太多物理和生理學知識。沉樹人走的時候,也忘了多關照一些太過細節的小應對措施、比如“聽到炮響時要張大嘴,
防止內外耳道氣壓差過大損傷聽力導致暈眩”。很多士兵忘了張嘴,難免被聲波振得難受,體質差的還有輕微吐血的。
好在,扛了這麽多輪,基本上沒什麽死傷,讓盧大頭的神經和意志終於扛過了這波歷練。旁邊的士兵們手也不抖了,重新站到木牆後面端起槍架好,眼看到了一百二十步,盧大頭這邊就是二百根輕重火槍一齊開火。
營門另一側的防區,差不多也有同樣多的火槍,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佛郎機也不過如此!乾他釀的!兄弟們好好打,府台大人也算言而有信了,咱去年打得好、操練也操練得好,把咱從長槍兵擴招為火器兵,咱可不能丟了臉!”
開槍殺人之後,士兵們愈發麻木機械,也顧不上害怕了,第二排、第三排依次而上。所有人都放了兩輪,全軍一共打出去將近三千發彈藥。
落在敵軍弓弩手正面的那些槍彈,威力依然如故,只要命中,非死即殘。只可惜弓弩手上前時的陣型也比較松散,只要沒命中瞄準的目標,也很難蒙到他旁邊的人。
少量靠近缺口兩側的官軍火銃手,則是瞄準了對面衝缺口的鐵劄棉甲兵。一開始軍官們也不可能預測到敵軍的部署,所以依然是按常規操典預裝填了霰彈。
一番霰彈下去,棉甲兵居然沒倒幾個,盧大頭身邊一個關系比較鐵的火器兵把總眼尖,開火後才看清情況,忍不住驚呼:
“千總!流賊怕是上了棉甲兵!霰彈破不了甲!”
“第二發換獨頭彈!打完按計劃後撤!”盧大頭一陣頭大,卻也沒辦法指揮全部人都換彈,只能是讓他親自坐鎮的這處缺口周邊的弟兄們換彈。
最後一輪獨頭彈齊射時已是五十步內,雖然彈丸數量驟減,好在距離夠近,敵人也扎堆,臨走還是放倒了至少三四十個重甲精兵,一時讓朝著缺口處衝殺的流賊勢頭為之一窒。
開完火後,紀律嚴明的火器兵立刻按照原定計劃,飛奔後撤,退到炮台前的第二道壕溝土牆後面。
而官軍的長槍兵們,更是一開始就徹底放棄了第一道營牆,提前就在壕溝後面布好陣型,只是留出一些甬道供友軍火器兵通過。
左子雄如此部署,也是有深意的,他自己練了一年的兵,素質如何他自己最清楚。
精兵都被挑到刺刀火槍隊裡了,而新兵上來都是先當長槍兵、或是再兼練點弓弩腰刀,所以那種需要戰時後撤更換陣地的活兒,只能交給精兵。否則一跑就收不住了。
“奪下營門和缺口了!後軍加速!今日定要全殲沉狗官的人馬!”賀錦和賀一龍在遠處,看到己方重甲精兵終於如潮水蟻附一般衝進缺口,終於喜不自勝地大喊出聲。
之前因為官軍的炮擊威脅,累計打死打傷了他們旗陣內幾十個親兵,這倆賊頭也不敢再玩命突前督戰,唯恐被官軍大炮蒙到。
不但拖後轉移了陣地,甚至不敢跟自己的大旗待在一起,旗陣底下只有一些扛旗的士兵,壓根兒沒有高級軍官。
這也導致他們對戰場形勢的觀測有所不便,一時也看不清楚真正的真相。
……
賀天明穿著最優質最重的鐵劄棉甲,興奮無比而又忐忑不安地跟著身邊的精銳老營弟兄一起,衝進了官軍大營被炸開的缺口。
直到這一刻,他懸著的心也總算放下來幾分:官軍居然士氣那麽低落!看到牆破了就不敢守了!那後續還不是砍瓜切菜一樣的陣地肉搏戰!總兵力差了七八倍,官軍今日肯定是完了!
賀天明是大帥賀錦的遠房侄兒,跟著叔父出來混,在軍中也做到了都尉——都尉是李自成和羅汝才、革左五營系統內的武官名字,相當於官軍的六品守備。
今日若是能立先登首功,回去怕不是能有個將軍名號了吧!
一想到這點,剛才目睹前面一批批兄弟被火槍打死導致的怨念,也沒那麽深了。
可惜,賀天明並沒能開心多久,就在他踏進缺口後短短數息之間,忽然一聲巨響,數以千百計的鐵砂、釘子、碎石呼嘯撲面而來。
饒是他身手還算敏捷、身邊護衛又多,他下意識抱頭伏低,還是被一潑潑鮮血濺了一身。
“啊——”無數慘叫瞬間響徹全場。
12磅的鐵砂碎石,起碼能包含兩三千顆碎屑,每顆大約三分到半錢分量。隔著百余步噴過來,哪怕一半以上被噴上天或者湖在地上,也依然足以形成血雨的風暴。
官軍六門荷蘭原裝紅夷大炮,發揮至今穩定,不用散熱。剛才流賊發起衝鋒時,這些大炮倒是短暫停火了。
但那只是因為官軍在緊急調整炮架和炮口朝向,磨刀不誤砍柴工,用少打兩炮的時間,換取精確瞄準每一處營牆缺口。個別缺口就算分不到火力,也無傷大雅,大部分能覆蓋就行。
剛才還在斑鳩銃和魯密銃霰彈下來去自如、被擊中依然悍不畏死衝鋒的老營弟兄,此刻動輒每人被湖上十幾片碎片,饒是甲胃再精良,也完全沒用,只能在眾生平等的感慨中往生。
賀天明隻用了一瞬間,就被嚇傻嚇癱在地,雖然躲過了霰彈湖臉,卻陷入了可怕程度不遑多讓的自相踐踏。
後續的流賊老營士兵瘋狂往上衝,想要盡快通過缺口,前面的卻倒下了,他們只能默認倒下的都是死了的,直接踩上去。
被壓在下面沒中彈的,雖然喘不過氣來,卻也因此躲避了再次被轟擊。大炮的霰彈碎片再多,也不可能穿透幾層屍堆把壓在下面的人打死。
退到炮台前的官軍火器兵們,也重新在幾乎只有胸牆高度的土牆後跪姿架槍、有條不紊地射擊著。
他們的火槍上也都已經上好了套箍式刺刀,並不影響開火,還能隨時轉入近戰,絲毫不用擔心被逼近後要切換陣型。
其余弓弩等遠程冷兵器,一時也如雨而下,官軍無所不用其極,把能用的遠程輸出火力全往上堆。
幾處營牆缺口很快就被如山的屍堆堆得和原本的夯土木柵一樣高了。
後續要衝進來的人,依然得爬死人堆,最後發現還不如扛個厚木板架一個坡,順著坡往上衝來得穩當。
流賊前軍進入了進退維谷的狀態,已經衝進去的人又退不出來,後軍堵在那兒想爬牆進去,速度又太慢。
導致兩道營牆之間的流賊兵力數量,始終處在一個被局部以多打少的劣勢狀態下。空有四萬大軍卻施展不出來,每時每刻跟官軍廝殺的不過是最前面的一兩千人。
進退維谷的戰鬥,只是讓士氣愈發狂瀉,損失也遠超過了四天前的初次試探進攻。隨著後軍被堵在那兒白白殺傷、以至成批的逃兵開始出現,賀錦和賀一龍終於不得不考慮收兵。
“又中了狗官的奸計了!這樣打下去不行,部隊都展不開!沒想到官軍居然在營中又修了第二道土牆!紅夷大炮堵口又如此威力巨大!可是退下去後怎麽辦呢?”
賀錦頭皮發麻,還在苦苦撐持,前方的士兵就這麽每分鍾百余人的速度在倒斃,他大腦飛速苦思,又死了幾百人後,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只能夜裡讓人放火箭、丟火把照明了!然後讓咱剩下的佛郎機摸黑遠遠地轟寨牆!把官軍的防禦工事徹底轟爛,徹底無險可守,明早再發動一次總攻!”
賀錦終於想到, 自己一開始太托大,都不知道官軍有克制自己佛郎機的紅夷大炮,居然敢大模大樣白天就把炮兵陣地公然部署好、慢條斯理轟牆。
這才導致了後續這一切被動局面!
早知道官軍大炮更重更準更犀利,自己就該摸黑來轟營牆!
反正營牆是死的,不可能轟不中,遠在一兩裡外的炮兵陣地位置,黑夜中卻很難通過偶爾的火光來精確觀測和瞄準。
二賀緊急核計了一下,覺得這個計策可行,終於選擇了再次敗退——其實,也不能算他們主動選擇,因為沒有下令撤退之前,前軍就已經被打懵潰退了。
今日的傷亡,至少比初戰又重了一倍不止。
還有一兩千人的前軍老營精銳、被堵在了營內,因為後路被戰友的屍體堵死了,想逃都逃不出來,居然就士氣崩潰直接齊聲呐喊跪地投降了。
左子雄倒也不趕盡殺絕,用火槍大炮威逼著他們放下武器,然後讓長槍兵上前把他們都捆在一起、十人一組。清點之後,居然俘虜了足足一千六百多士兵,還大部分都是凶頑的老營士兵,至少佔一千個。
經此一戰,流賊軍隊的臨時戰損至少又是五六千人,大約一千六被俘,兩千人戰死或傷重被補刀,還有三四千各種輕傷、自相踐踏。
更關鍵的是,連續兩場被官軍死死拿捏,這種連敗導致的士氣低落實在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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