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高一功在郾城、上蔡被劉國能誘騙削弱的同時,李自成經過兩天的準備、行軍,偵查,總算也趕到了陳縣。
這天,已經是農歷十月十五了。
而對面的沈樹人,也在一直對李自成的動向保持關切,並且隨機應變做出調整。
說句實話,李自成到得比沈樹人想象的要遲鈍得多,來的軍隊人數規模,也比想象的少。
沈樹人原本都做好了先僅靠自己手下的嫡系親衛營,和金聲桓帶的那部分兵,獨力扛住闖軍的一波反撲。
結果這手準備都壓根兒沒用上。闖軍的反撲還沒出現,左子雄從汝陽帶來的那部分沈家軍,就已經先一步趕到了陳縣,被沈樹人放進城內。
不過這也沒什麽,料敵從寬麽。有準備,沒用上,總比手忙腳亂好。
而且左子雄還帶來消息,說是從壽縣來的水軍,最多也就一兩天能到了,他來的路上已經遇到了作為水路先鋒的沈練的哨船。
而海防總兵張名振的主力,乘坐大船就在後面,只是大船航行慢,才出現了脫節。那部分人馬大約也有一萬上下。
張名振原本就是沈樹人的嫡系,早在崇禎十三年底就被沈樹人籠絡至麾下,算算時間至今也快兩年了。
而且歷史上張名振跟張煌言就比較合得來,南明時期也曾被沈廷揚收到麾下擔任水軍將領,直到沈廷揚在鹿苑港(張家港)被清軍圍殺,張名振還跟著張煌言突圍出去,帶領殘部繼續奮戰。
如今歷史雖然早已改變,但人的稟賦性情卻是很難變的,這種跟沈家“相性”非常契合的將領,當然要好好培養重用。
年初杏山塔山接應戰後,張名振看似回到了寧紹,實際上還是在給沈家做事,主要是幫南京戶部尚書沈廷揚海路漕運護航。如今冬季將近,西北風漸起,江南往北京的海運也進入了淡季,要明年開春後才會重新繁忙。
張名振護航的任務少了,這才能隨叫隨到,而且這種任務的額外賞賜、軍餉都是沈家自掏腰包,朝廷上也就沒什麽人能注意到,更不會來抨擊。
官軍這方籌備如此充分,就導致李自成抵達時,城內已經有三萬多精銳,在那以逸待勞。
城外潁川河上還有一萬水軍可以很快策應,而李自成的軍隊缺乏大型戰船,根本無法做到隔斷和孤立官軍水師。
沈樹人也就完全不用擔心十萬闖軍能折騰起多大風浪。他甚至能在陳縣被圍之前,又派出信使去聯絡黃得功和朱文禎,讓他們可以隨機應變在外策應,不用急著趕回陳縣,陳縣絕對無憂。
“沈狗官居然這麽舍得下血本?他竟敢在陳縣孤城內投入數萬之眾?他就不怕立足未穩被本王反擊拿下的麽?陳縣城內還有那麽多逃散的李際遇潰兵,他就不怕這些我軍內應趁亂起事?快下令劉芳亮田見秀給我攻城!”
李自成卻是暫時不知道張名振等水師的存在的,所以他對於沈樹人的孤軍深入很不理解,加上覺得沈樹人還沒徹底搞定陳縣內部,防禦部署肯定也還不嚴密,機不可失,便下令立刻攻城反撲。
宋獻策苦苦哀勸,卻難得被李自成冷處理了一頓:“你還好意思獻策!是你說沈樹人不敢孤軍深入的,讓咱提防郾城那邊為主!打仗的事情就不該問你!”
宋獻策一時語塞,也就沒能阻止。
李自成很快對陳縣組織了一次試探性進攻,因為來得急,沒有重型攻城武器,就靠飛梯壕橋撞木解決問題。
他賭的就是沈樹人輕裝急行軍趕來,缺乏重型守城火器,所以陳縣的防禦肯定比久經經營的上蔡弱很多,
畢竟這座城池幾天前還是闖軍一方的地盤,而闖軍是流竄作戰的,從來不會花人力財力修繕城牆,甚至更會反過來拆毀弱化城牆、拿著建築材料去幹別的事情
可惜李自成注定又要小失望一把了,沈樹人只是把紅夷大炮留給了信陽的劉國能,而那些三四百斤的輕型佛郎機他都是隨軍帶著的,
沈樹人甚至專門有分出一部分馬匹拉車運炮,搞得跟一百年後的普魯士腓特烈大帝一樣。
所以當闖軍架著飛梯衝到陳縣城牆下,開始對所有牆段進行無差別鋪攤子一樣的猛攻時,就毫不意外地再次遭遇了上蔡時一樣的情況——
明軍把佛郎機全部部署在馬面和角樓的側面,一開始憋著不開火,隻用鳥銃火銃弓弩胡亂掃射反擊。
等闖軍都頂著鳥銃弓弩的殺傷、把飛梯都架好了、甚至第一批先登死士都爬到城牆一半高度了,守城軍官們才按照沈樹人預先交代的命令,紛紛給佛郎機點火,射出帶托筒的葡萄彈。
闖軍再次哀嚎一片,死傷慘重,整個戰場上,幾乎瞬息之間斃命數百人,著實震住了流賊一方的氣勢。
而這次官軍都不需要黃得功這樣的猛將親自帶隊肉搏反推了,已經吃過多吃苦的闖軍壓根兒沒堅持到能衝上城頭站穩腳跟的機會。累計戰死千余人、負傷數倍之後,就又潰退而去。
闖軍上下,至此已經人人談沈狗官的交叉火力炮擊色變,發展到只要再遭遇這種戰術,不管大王如何勒令死命攻城,將士們都隻敢直接掉頭逃跑的程度。
打攻堅戰的士氣被磨到了這步田地,李自成顯然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強行攻城的勝算了。闖軍上上下下暫時都得了“攻城恐懼症”。
李自成見狀,唯有哀歎痛惜,收兵回營,選擇繼續圍困。但他內心非常迷茫:又多受了兩茬罪,結果到了陳縣還是繼續圍城,那有什麽區別的?
只是上蔡圍失敗了、死傷了那麽多人,再換個地方繼續死傷?
為什麽明明應該是沈樹人急於來救援開封,急於救河南那些藩王,應該是沈樹人被逼不得不扮演攻城一方,可到了實戰的時候,卻總是自己在攻沈樹人的城?
這裡面肯定有很大的不對勁,可惜李自成卻暫時想不明白。
……
李自成從頓兵一處堅城之下,挪了個地方繼續頓兵另一座堅城之下,懷疑人生的同時。
沈樹人派出去往東邊擴大戰果、繼續去偷去騙的黃得功和朱文禎,在這兩天裡,也有不少的收獲。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隻往東擴大戰果一天的時間,到點之後,無論如何都該回返陳縣,跟主力會師。
往東擴大戰果的第一天結束時,黃得功他們也確實取得了一些小戰果:
他們在從陳縣往東北方向進攻時,在歸德府柘城縣又偷襲得手了一支闖軍袁宗第部的偏師,擊潰了數千人,奪回了這個沒被袁宗第重視的小縣城。
當天晚上,他們原本打算在柘城縣好好休息一晚,畢竟部隊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連軸轉在打仗,休息夠後,第二天一早就該回陳縣。
但沈樹人那邊,在意識到李自成來晚了之後,就在陳縣被圍前成功派出第二波信使,
第二天上午,黃得功部充分休息、精神飽滿,剛要回師時,沈樹人派來的使者就跟他們取得了聯系,同步了戰場消息,這讓他們可以放心不用急著往回趕。
只能說,計劃趕不上變化,雖然這種變化是好事不是壞事。
一支萬人左右的騎兵部隊,有機動優勢,可以隨時支援主戰場,又不用擔心被圍住各個擊破,留在外圍確實作用更大。
得到撫台大人的最新通報後,朱文禎原本是想回去的,沈樹人畢竟對他有救命之恩,這些遼東兵本來都還在塔山杏山之戰後,被黃台吉消滅在遼東了,他們能多活一天,都是沈撫台派人救的。
相比於朱文禎,黃得功在“護主”問題上更冷靜一些,畢竟他如今只是對沈樹人心悅誠服,但還談不上認沈樹人為主。
大家都是給大明朝廷效力,只能說沈樹人是黃得功見過的那麽多位文官上司裡,最對黃得功脾性、也最願意托付已過命交情的。
另外,或許也是因為黃得功在軍事上更敢冒險,更想多立功,所以兩人在一番合計後,朱文禎還是被黃得功說服,願意在外圍戰場上出更多力。
黃得功所言,大致就是這麽個意思:“既然我們在歸德府發現了闖軍袁宗第部,我們要是回援陳縣戰場,袁宗第肯定也會得到李自成的命令回援。
到時候袁宗第部有好幾萬人,我軍卻只有一萬人,雙方都回去了,也是闖軍戰力增加更大。我軍雖是騎兵,卻是守城的一方,守城戰中騎兵發揮不出更大的作用,也只能當步兵用。
而我軍在外圍逡巡、運動作戰,就能拖住袁宗第部,就算不能伺機重創,至少也是逼得好幾萬闖軍沒法趕回主戰場。
要是袁宗第這支就糧的人馬,搶到了余糧要雲給李自成,我們還能發揮騎兵之利伺機攔截,發揮的作用豈不比回陳縣閉門死守更大?此前沈撫台讓我們回去,無非是擔心李自成急行軍強攻速攻陳縣,現在既然敵人拖延了,我們就沒這個必要了。”
朱文禎冷靜下來後,也不得不承認這番道理非常正確。
眼下這形勢,就好比後世滑鐵盧之戰決戰前,拿皇聽說普魯士主帥布呂歇爾即將跟英軍主帥威靈頓公爵會師,所以派出埃曼努爾.格魯希元帥單獨牽製住布呂歇爾的普軍,
希望營造出一個“等到決戰時,格魯希能趕回主戰場,而布呂歇爾趕不到,這樣我軍就可以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先滅英再滅普”。
當然歷史上拿皇最後弄巧成拙了,滑鐵盧決戰時布呂歇爾的普軍趕到了,反而是去牽製布呂歇爾的格魯希的三萬多法軍沒趕回來,變成了拿皇自己被敵人各個擊破。
但是,反正黃得功朱文禎也不可能知道一百七十年後的人的事跡,而軍事指揮的藝術神髓是一致的。
只要黃得功朱文禎的行動比袁宗第迅捷,牽製高效,完全可以自己當布呂歇爾,讓袁宗第當格魯希。
……
調整好思路後,黃得功和朱文禎很快開始商討具體如何部署、才能更好地牽製住袁宗第。
經過昨晚一整夜的休息,將士們也都恢復了精神飽滿,鬥志昂揚,馬匹的馬力也得到了將息恢復,正是大展拳腳的好時機。
黃得功根據昨天破柘城時的最新情報,分析道:“聽昨天擊潰後抓獲的俘虜說,袁宗第本部在歸德府治商丘縣附近,商丘城似乎還在官軍的堅守之下。
不如我們立刻去商丘,看看能不能給那兒的守軍解圍。如果袁宗第敢以本部兵力追擊我們,我們就憑借騎兵的速度優勢直接跑,如果袁宗第兵馬出現脫節,我們再返身作戰,各個擊破——朱參將以為如何?”
朱文禎想了想,尤其是結合了自己最近的履歷比對了一下,發現黃得功的思路還真是不錯。
於是他所見略同地補充道:“黃總鎮所謀甚是持重,末將並無異議。而且既然李自成已經親自去了陳縣,他肯定也會派人聯絡袁宗第,讓袁宗第別再管商丘這種破爛小地方了,先去陳縣決戰為要。
所以,只要我們出現在商丘城外,讓城內守軍知道朝廷援軍到了,守軍自然就會士氣大振,哪怕我們不出手,守軍也能繼續堅持好一陣子。而袁宗第卻耐不住性子,肯定要撤圍而走。等他從商丘回陳縣的路上,有的是機會露出破綻供我們下手——
實不相瞞,黃總鎮您剛才的謀劃,還真的跟沈撫台所見略同呢。末將在沈撫台麾下,數月之前曾參加了巴陵救援戰,當時面對的就是張獻忠麾下的李定國。
那次沈撫台給我的命令,也是派騎兵突擊,至少出現在巴陵城下,以鼓舞巴陵城中守軍的士氣,防止他們因為懾於流賊的‘抵抗後再破城必屠城’的恐嚇,而不戰而降。
黃總鎮您今日對商丘守軍的這番擔憂,跟數月前沈撫台對巴陵守軍的擔憂,簡直如出一轍。”
黃得功一聽自己這種沒文化的人,戰場嗅覺居然跟兵法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沈撫台略同,也是心中大喜,越發有親近之感,將對方引為知己,當然也包括將朱文禎引為知己。
兩人合計已定,就從柘城開拔,繼續往東北推進,向著商丘而去。一路上零零散散的袁宗第部劫糧亂兵不少,都被官軍大軍殺敗。
一個白天之後,黃得功等人已經逼近商丘,但他們覺得袁宗第的行動有些異常,居然就這麽一直圍在商丘城外沒有其他動作,不迎擊也不撤兵。
黃得功不感冒失,就讓部隊就地簡易扎營,並且派出斥候擴大搜索,確認情況。
而就在這一夜,又有兩個連鎖變故,因為黃得功和朱文禎的快速推進勝利,而發生了。
首先,是黃得功的斥候,抓到了個別李自成手下宋獻策派來、和袁宗第聯絡的信使。
其次,就是在柘城和商丘東南方向上,一個叫鹿邑的縣城,原本被闖軍佔領了。但看到黃得功連破陳縣、柘城,殺奔商丘而來,鹿邑的闖軍將領居然主動來找黃得功投降了,黃得功甚至都沒花心思去找過對方。
那個降將名叫袁時中,他的來降,也不算給沈樹人開掛,而是歷史上本就如此——這袁時中也是河南本地流賊頭目出身,李自成破洛陽後跟著羅汝才等一起歸附。
歷史上的袁時中,在李自成三圍開封期間,就被部署在歸德府與鳳陽府的亳州之間,負責提防南直隸方向的官軍增援。但他有點搖擺不定,最後被李自成猜忌,讓他侄兒李過於崇禎十六年四月把袁時中誘殺了。
當然,現在這一切都還沒發生,如今距離袁時中被李自成殺掉,應該還差五個月時間。只是這種羅汝才舊部本就擔心李自成猜忌,也不想當炮灰,黃得功的突然強勢入侵,讓他提前動搖了,來投也不奇怪。
只是黃得功並不會知道這一切,他暫時也不敢完全信任袁時中,對其的使用肯定還需要經過考驗。
但不管怎麽說,袁宗第圍商丘籌糧,這個節骨眼上,有友軍直接因為恐懼而投降官軍,這對袁宗第肯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黃得功對於自己解圍商丘,甚至重創袁宗第、讓他無法回援陳縣戰場,更加有信心了。
如果黃得功打跑了袁宗第,他自己卻能帶著沈家軍騎兵回陳縣,那就等於他是布呂歇爾,對方是格魯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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