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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八十二章 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鄭成功既然有辦法悄悄聯絡上李輔明,後續再想聯絡曹變蛟,自然也是如出一轍,過程也就無需再贅述。

總而言之,鄭成功在三月初二凌晨聯系上的李輔明、三月初三凌晨聯系上的曹變蛟,雙方都約好三月初四凌晨,突圍到筆架山碼頭登船,窗口期只有一個半時辰,過期不候。

當然了,說是順利聯絡,在細節上還是有些微變化的。首先,因為跟曹變蛟聯絡的死士,是不會再提前冒險出城回船上,也不用舢板接應。

所以這一次去杏山的聯絡死士,並非鄭成功親自帶隊,而是在張名振麾下選了個千總帶隊。

這些人進城後,說好時間,也不給曹變蛟回信商量的機會。不管曹變蛟走不走,他們都會在城內養精蓄銳歇一個白天、等到半夜時出城去筆架山逃命,曹變蛟肯走就跟著一起走。

鄭成功第一次時選擇親自去聯絡,也不過是年輕人血氣方剛,一時衝動。有些事情做過一次之後,就沒這麽熱血好奇了,沒必要一再冒險。回船上後,他就聽了張名振的勸。

另外,為了更快取信於曹變蛟、免得到城下叫門時多生波折,所以鄭成功從塔山回船上時、李輔明也派了幾個跟曹變蛟相熟的心腹軍官,先跟著鄭成功一起走。

回頭這幾個人再跟著報信的死士一起做舢板到北灣摸黑搶灘、進杏山城,如此,才確保了聯絡的可信性。

工夫在戲外,還沒開打,密謀聯絡上就已經花了很多心思,而且可以說這些才是決定勝敗的關鍵。

韃子這邊,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機會戳穿明軍的陰謀,他們至少有兩次機會看出破綻,可惜,人性總是有弱點的,最終的結果,也就變得難以預料。

……

時間線回溯到三月初二這天、正午用膳時分。

韃子軍隊第一次發現異常,其實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位於塔山和杏山正中、當道要害的北屯寨中軍大帳內,清軍鑲白旗主阿濟格麾下甲喇章京,額爾逼,原本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著肥羊腿。

額爾逼四十歲左右年紀,相貌粗豪肥碩,不修邊幅。連後腦杓上的金錢鼠尾、和滿臉的絡腮胡子,都黏膩得板結在一起。

他吃飯的樣子,也是非常粗野,沒有筷子杓子,只是一手持棒骨,一手持刀。

羊腿就直接捏著骨頭啃,只有肥膩無骨的羊尾油,才拿刀子隨手切割、叉著吃。

如果有現代人、看到這種將卡路裡炸彈不要命似地暴風吸入的場景,肯定會懷疑人生的吧。

不過,如果被額爾逼的外貌欺騙、覺得他不過是個腦滿腸肥的豬玀,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至少也是一個孔武有力的靈活胖子,狡猾則未必,但至少有野獸一樣靈敏的戰鬥嗅覺。

額爾逼吃飯的時候,屬下一般不太敢以小事打擾。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心情正好,麾下一個牛錄失魯忽才過來稟報:

“主子……昨晚醜時派去塔山周邊巡查的一隊斥候,至今未歸,已經延期多時。奴才又派人去找過了,還是沒有音信。”

額爾逼絡腮胡子抽動了一下,拿起一根烤羊的竹簽一邊剔著牙,一邊語氣凶狠地問:“本該什麽時候回來的?”

失魯忽頓首回稟:“按說是三個時辰一個來回,辰時末最晚巳時正就該回的。奴才怕是小事耽擱,就多等候了一個時辰,還讓人去尋。

結果如今第二批的都回來了,說塔山城周遭沒有任何異常,

南蠻子也沒有絲毫出動的跡象。” 額爾逼想了想:“那些南蠻子都幾個月沒動靜了,不應該啊。午後多點起一些人馬,別走海邊,免得被城內蠻子發現。

從城西山後面繞過去,迂回到城南,沿途設伏,卡住塔山到高橋的要道。看看蠻子有沒有走陸路突圍的打算,如果有,就正好截殺!

按說,要是我們的斥候真是死在出城的蠻子手上,那些蠻子估計也是想突圍。如果探路順利,被那些先頭衝出去了,後續或許有更多想逃的。如果只是試探,說不定殺了我們的斥候後就回城報信了,咱先小心一點。”

那牛錄想了想,謹慎提醒:“主子,您說會不會不是城裡出來的蠻子,而是山海關吳三桂那邊派來聯絡的蠻子?如果是吳三桂的人,咱要不要派人去馬場、稟報旗主?”

額爾逼想了想:“有這種可能,但那樣事情就大了!你們這群廢物,一隊斥候被人全數殺了,都沒活口逃回來報信,很有面子麽?

你這狗奴才,想直接捅到主子那兒讓我丟人不成!一會兒先派兩個牛錄試探一下!真要是有陰謀有大軍出動,再去煩主子不遲!”

遇到一點小事也立刻上報,顯然是對全局而言最穩妥的做法。

可人性都是有弱點的,額爾逼也是傲氣之人,不願意這種丟人的事情直接讓阿濟格知道,總想先靠自己的力量弄弄清楚,先捂一會兒蓋子。

要是今天都弄不明白,再上報也不遲。

而且他心裡還存了一個想法:我大清和明朝南蠻子打了這麽多年,明人官僚臃腫,決策遲緩的毛病,已經是大清各級將領人所共知的了。

吳三桂要是有所舉動,說不定吳三桂自己的人還沒出動,阿濟格主子就已經從皇上那兒先得到消息了——

去年松錦之戰決戰前,皇上的消息就非常靈通。洪承疇都沒最後下定決心和皇上決戰呢,皇上就先已經知道,洪承疇肯定非追求速戰不可。

因為皇上當時就已經刺探到,大後方北京城裡,南蠻子兵部職方司有兩個噴子張若麒、馬紹愉,專門負責糾察武官怯戰、失職。

這兩個噴子在南蠻子那愚蠢皇帝崇禎面前,瘋狂上奏攻訐洪承疇養寇自重、勞師糜餉、怯敵畏戰,把崇禎都激怒得下了死命令嚴詔,逼著洪承疇速戰強攻,洪承疇要是不冒險,就會被問罪!

(注:這兩個噴子後來崇禎死後第一時間就投降了李自成,兩個月後清兵進北京又降了清,最後順治念在他們當年攪屎棍逼著洪承疇送人頭的功勞,張若麒還當到了一省布政使。)

南蠻子內部都是這種廢物狗文官,怎麽可能發生“吳三桂有所舉動,但大清的細作卻沒有刺探到”的情況呢!

這一切,都促使額爾逼準備先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小意外,要是一兩天內搞不定,再上報旗主不遲。

……

清軍令行禁止還是很給力的,額爾逼的決策,當然立刻被毫無保留地執行了。

當天下午,額爾逼麾下兩個牛錄,就在塔山東南、塔山撤往高橋的半路上,找險要之處設伏了。

黃昏時分,李輔明麾下陽泉營守備李同泰,就悄悄穿了李輔明的衣甲、戰馬,藏了一副尺寸不大的李輔明旗號,帶著兩百匹馬、一百騎兵,一人雙馬,打開塔山南門,絕塵而去。

他們故意選擇的黃昏出城,也是為了給敵人反應時間,製造“昨晚明軍騎兵有出城試探,遇到阻擊後有所傷損,失了先機,所以又躲回去了,如今趁著天又要黑了,才故技重施”的假象。

而且這樣的設計,也確實很說得通——前一天是凌晨出城,走不了多遠天就亮了,這次卻是傍晚出城,能在黑暗中躲藏整整一夜呢,明早就算被發現,估計都跑出去至少七八十裡了。

一切都很符合棄軍突圍者的邏輯。

李同泰出城前,跟一百勇士最後飽餐了一頓酒肉壯膽,他們內心同樣燃燒著“安全跑完兩百六十裡,一直逃回山海關”的念想,求生欲非常強烈。

剛出城時,還比較緊張,唯恐立刻被韃子發現。但是都出城十幾裡了,城牆也漸漸消失在背後的地平線上,李同泰才放松了些。

走出整整一個多時辰,都快四十裡地了,中間也稍稍休息了一陣,隨著天色全黑,李同泰在琢磨著晚上到哪兒稍作休息,然後繼續奔馳。

然而,就在走到塔山到高橋之間、大約一半多路程時,隨著經過一段兩側山坡夾束的所在、繞無可繞時,兩旁山坡上忽然就火把繚亂、呐喊牛角大作。


“韃子伏兵!弟兄們跟我衝!”李同泰聽到連綿的號角聲時,就知道自己被埋伏了。

遼西走廊地勢狹窄,一側是燕山,一側是大海,而且有好幾處燕山山坡一直能延伸到海邊,沒什麽路可以繞,騎兵又無法時時棄馬登山,被人有備而來截擊,還是很容易中伏的。

韃子兵沒有金鼓聲,看來來的也不多,而且應該都是騎兵,所以才沒攜帶鼓車,只能讓人在馬背上吹牛角發起進攻號令。

“弟兄們跟韃子拚了!突圍衝出去就能活著回山海關!衝不出去都得死!”這群山西騎兵也激起了凶悍之心,此刻他們不是在為總兵大人而戰,而是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死戰。

只有突圍,才有活路!

“殺!”明軍騎兵不管不顧,也不在乎道旁山坡上、清軍遊騎站定了放箭,明軍隻想向前,把正面堵路的敵人全部撞死!

“喀啦!嘎喇!噗嗤!”鋼矛長槍馬刀,奮死往對面的人身上招呼,利刃入肉之聲不絕於耳。

連臨死的慘叫,都似乎被壓抑了幾秒,才蓄力爆發出來。

一個對衝,便是十余騎重重墜下馬來,明軍騎兵和韃子騎兵都有。

“這些南蠻子很悍勇嘛?怕不真是李輔明的精銳家丁?快上!畏戰者斬!主子早就說過賞格,殺一個蠻子總兵,牛錄直接升甲喇!小兵直接升牛錄!”

被額爾逼派來擦乾淨屁股的失魯忽,正想洗刷今早自己手下斥候被蠻子全滅的恥辱,見李同泰奮勇殺來,他也是不驚反喜,堅信自己逮到大魚了。

他和另外一個牛錄,各有二百騎不到,加起來三百五六十騎,而對面的明軍騎兵不過一百多騎,三倍多的兵力還拿不下來麽!

清軍騎兵也紛紛向前,悍勇死戰,絲毫不畏明軍的搏命衝鋒。

雙方都穿著鐵劄棉甲,裝備精良。

馬刀只有砍在面門、手腕等處才能激起入肉的血腥聲響,砍在其余地方,都只能帶來陣陣裂帛聲和牙酸的金屬扭曲摩擦聲。唯有騎槍長矛的全力衝鋒貫刺,才能槍槍入肉,直接把人扎個對穿從馬背上捅下來。

“韃子受死!”李同泰身著緞面的棉襯鐵甲,在些微的火光中,看起來都很是顯眼,因為那是李輔明的鎧甲,總兵級別的高級將領才穿的。

也正因為這套鎧甲,他如同磁鐵一樣吸引了無數瘋狂貪婪賞賜升官的韃子騎兵的密集圍攻,不一會兒就已經被砍了三五刀。

幸好他身手敏捷,總能避開長矛貫刺、反殺衝過頭的敵軍,至於馬刀的砍殺,在這種優良鋼甲的保護下,並沒有什麽大礙。

他大呼酣戰,不一會兒竟殺了七八個韃子騎兵,旁邊的幾個親兵,也先後為了掩護他,或擋刀而死。

可惜,人縱然有精良鋼甲,戰馬卻沒有那麽全面的保護,血戰之後,李同泰的馬匹終於因為連中數次馬刀亂砍,失血過多悲嘶把他甩了下來。

“殺了這個蠻子總兵!”清軍騎兵愈發振奮,紛紛嗜血豺狼一般衝上來搶人頭。

一直在旁邊觀戰的牛錄章京失魯忽,見狀也衝了上來,唯恐被另一個牛錄搶了功勞。他槍法精湛,稍稍迂回,一根騎槍刁鑽至極地朝著李同泰後心扎來。

李同泰聽到背後破風之聲,連連轉身,已然不可能徹底避開,倉促間他隻得稍稍扭曲身體,避開胸腹要害,但還是被一矛捅在側肋上,幸好鐵甲和肋骨偏斜了槍刃,只是刺穿了腋下的肌肉、從背後貫穿而出。

失魯忽本以為這一槍定然可以把這個明軍總兵釘死挑飛,沒想到對方避過要害、被貫穿了身側的肌肉,竟愈發凶頑,還能不退反進,順勢趁著雙方逼近,佩刀高舉、狂猛朝著他面門剁來。

失魯忽騎槍還扎在對方鐵甲和肌肉裡,一時抽不出來,又忘了放手,竟這般被一刀劈中面門,當場斃命跌下馬來。

清軍騎兵見牛錄主子被殺,也是大駭,為了躲避罪責,瘋狂挺槍朝李同泰刺來。

李同泰中了失魯忽那一槍時,就知道今日完了。他不想死得太窩囊,竟忍痛急中生智,大吼一聲:“我乃大明總兵李輔明,怎會死在爾等宵小雜種之手!”

他拔出佩刀,擺出自刎的樣子,卻沒有抹脖子,而是一刀抹在自己臉上,頓時鮮血噴濺,一樣很快斃命。

清軍騎兵又對著他亂捅一陣,扎得刺蝟相似,確認死透了,這才開始搜屍,順便又搜其他戰死的明軍親兵的屍。

至於還有幾十騎走脫的明軍騎兵,他們也不及去追了,幾十個小兵而已,逃了就逃了,大魚有抓到就好。

另一個撿了便宜的牛錄章京,不一會兒就得到了屬下奴才的喜報:“主子大喜啊!從這蠻子的親兵馬匹上,搜出了李輔明的旗號!這絕對是李輔明無疑了!恭喜主子高升甲喇!”

那牛錄哈哈大笑,挑出一個剛才殺敵最凶悍、也確實有補刀過李同泰、還很會拍馬屁的親兵,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小子也不錯,是你親手捅死這李輔明最後一槍的,失魯忽這廝貪功被殺了,回頭你小子不就是牛錄了!”

“李輔明”被捅了這麽多槍才死,而另一個牛錄已經跟他同歸於盡了,誰補刀到了致命一槍,還不是他說了算?

這邊得了“李輔明”自刎毀容了的首級,扒下鎧甲、旗幟,一並讓人送回北屯,交由甲喇額爾逼定奪。

至於大戰之後的清軍騎兵,自然是繼續就地設卡,他們之前得到的命令就是一直在這兒固守,現在雖然殺了一批明軍騎兵,也不可能立刻見好就收,還得繼續執行命令。

因為截擊假李輔明的關系,當晚鄭成功的離去就愈發燈下黑了,並沒有絲毫被發現。

而半夜時分,在北屯的額爾逼得到了屬下捷報,聽說是殺了李輔明,他也是大喜過望,立刻下令再多調一個牛錄去南邊,繼續扼守高橋和塔山之間的要道,他已經篤定李輔明部肯定是城裡糧食吃光了,只能不計代價陸路往南突圍。

至於北屯這邊、原本負責掐斷塔山和杏山之間聯絡的任務,倒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但阿濟格郡王的命令也不能不執行,所以稍微留下一兩個牛錄還是有必要的。

三月初三一整天,倒是什麽意外都沒有發生。

依然躲在塔山城內的李輔明,其實也不知道額爾逼已經調整了部署、如今他和曹變蛟之間,只有不到五百韃子騎兵在監視。也只有這五百騎兵,才能在三十裡路程之內、支援到筆架山碼頭的清軍守兵。

但不管明軍總兵們知不知道敵情部署,三月初三半夜,他們都必須出城、人銜枚,悄悄摸向城外數十裡的筆架山碼頭。

曹變蛟因為路遠一些,比李輔明要多走二十幾裡路,所以還得再早出發一個半更次。

亥時正,曹變蛟就趁著韃子不注意,摸黑離開了杏山城。子時末刻,李輔明也整頓好部隊出發了,隻留下了幾騎親兵斷後留在城裡,以備大軍走遠後,在城內放火,把帶不走的物資統統燒了,以免資敵。

也只有這些執行斷後放火任務的士兵,才能分配到僅剩的幾匹馬,以便放完火追上步軍主力。

……

在渤海上、遠離海岸線觀測距離之外,漂泊了兩天的鄭成功和張名振,同樣不知道李輔明和曹變蛟執行計劃執行得如何了。

他們只知道,自己必須按照約定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三月初四凌晨醜時末刻,明軍水師船隊終於抵近到了筆架山附近海域。

鄭成功親自拿著望遠鏡,朝著碼頭方向瞭望。碼頭上居然還有不少火炬的光芒,看來韃子佔領筆架山後,一直有好好利用這座碼頭,守軍日常看護還挺嚴謹。

“紅夷大炮準備!瞄準那些有火光的位置,先別開火,讓小船衝灘靠上去,盡量悄悄摸上岸。如果被發現了,聽到敵軍嘈雜,你們就聽我號令,果斷開火!”

鄭成功仔細叮囑著船上的炮手們。這些炮手有些還是從鄭家帶來的,知根知底,鄭家做了二十年海盜,用紅夷大炮還是非常有經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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