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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一百二十章 專治多疑
“二將軍,天還沒黑,官軍就提前黏上來了,這可如何是好?眼下要是提前告知將士們撤退計劃,怕是軍心立刻就會崩潰!但若是瞞著將士們,死戰到底,怕也是……”

白文選和蔡世榮原本已經在偷偷做撤退前的準備,

至少把相對精良的裝備和財物、以及糧草中的精糧,尤其是少量珍貴的肉食,全部偷偷打包裝運,準備由心腹軍隊隨身背著帶走。

官軍的提前襲營,顯然打亂了流賊的步驟,也把李定國推到了生死邊緣。

“暫停撤退計劃!全軍死守營地!我不信官軍有紅夷大炮,就會舍得往裡填人命、強攻我們有兩萬多人固守的營地!

就算官軍比我們多、軍械比我們精良,我們好歹有防守方的地利,就算被轟爛一些土牆柵欄,也總比平地上野戰強!

據我這兩年觀察,沉樹人是個愛兵如子的仁慈之人,如果他有必勝的把握,肯定舍不得跟我們對耗人命!肯定想贏得更漂亮!

我們就假裝還沒收到父王的撤退命令,假裝消息不靈通,不知道洞庭湖那邊已經發生重大變故、依然被勒令死守堵住!”

白文選等部將聽了,也是一時目瞪口呆,很久反應不過來。

這是什麽操作?明明已經知道己方後方崩了,還要假裝不知道?這怎麽假裝得了?而且就算假裝了,敵人也不知道你是在假裝啊?

白文選忍不住勸說:“此計怕是有些……異想天開。末將並非反對,只怕徒勞無功,拖得久了最後死傷反而更多。”

白文選平時是不敢這麽和李定國說話的,但今天李定國的想法實在是讓他覺得危險,火燒眉毛了,才迫不得已失禮一次。

另外,今日早些時候、張獻忠的信使來傳令時,白文選也在場,所以知道張獻忠給李定國帶了什麽話。

從張獻忠的命令字裡行間,白文選能夠敏銳地觀察到一些蛛絲馬跡:八大王對於二將軍的信任,似乎正在因為連續幾次失利、帶著大軍誤入歧途,而漸漸崩塌……

也正是張獻忠的這種態度變化,讓他對李定國的禮數,也可以事急從權地松動一下。

好在李定國也不太在意繁文縟節,他眼下把精力全都投注在分析戰局上,沒注意白文選的直白。

他只是對事不對人地認真思考了白文選的建議,最後還是堅持己見:

“實話實說,我也沒把握如何‘明明已經知道要撤軍,卻假裝不知道’,但我相信堅持下去,是最好的選擇。只有實際打起來,才能隨機應變抓機會欺騙,實在抓不到,也是天意。

不要多說了,就這麽執行吧。平時我可以多聽你們諫言,這種危難之際,只能是認定一條道就毫不懷疑執行到底!沉樹人是多疑之人,越是多疑,說不定越會給裝傻的敵人機會。”

白文選無奈,也隻好去執行了,心中難免存了一絲想法:要是最後證明這是對的,也就罷了,如果是錯的,導致大軍不必要的損失,那事後必須在八大王面前說清楚……

……

李定國的命令很快被執行了下去。

營中的兩萬流賊部隊,還真就被封鎖了“八大王讓他們立刻撤軍南下,官軍水師已經繞後了”的消息,依然有戰意堅守營寨,堵住湖口。

個別士氣旺盛的嫡系老營,甚至直到此刻還在幻想“二將軍這幾天沒有攻城,也沒有出擊,肯定是在示弱,想引誘城陵磯的官軍急於救城主動出擊、好讓我們圍城打援,以痛殲官軍援軍為真實目的”。

只能說,李定國治軍還是有一手的,他親自帶領的部隊,

士氣和人心始終維持得很好,明明劣勢很大,下面的人居然還不知道己方劣勢很大。能讓己方士兵擁有迷之自信,這也是一種本事。

雖說有“驕兵必敗”的古訓,但自古打仗怕的其實是統帥的狂妄,而不是士兵狂妄。如果能確保主帥冷靜、士兵狂妄,那就只會增加勇氣,當好炮灰,並不會誤事。

要是換做此前焦光啟、蔡世榮這樣的武將領兵,怕是在沉樹人的心理攻勢、外圍宣傳下,早就崩了。

注:驕兵必敗出自《漢書·魏相傳:“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結合上下文,可以看出這裡的驕兵,指的是“仗著自己國家大、人口多而狂妄欺凌他國的君主/統帥的部隊”,是“驕主之兵”,關鍵危害在於統治者的狂妄,不是小兵的狂。

官軍與流賊很快展開了激烈的攻營戰。紅夷大炮火力準備完之後,沉家軍的刺刀鳥銃隊也紛紛上前,開始逐次推進,用疊進法開火壓製。

紅夷大炮把營壘轟開了很多口子,凡是想堵口的部隊,在鳥銃隊的打擊下,也都紛紛倒斃,只能退到那些還沒被轟塌的夯土矮牆和壕溝裡,等官軍衝近了再打。

考慮到缺口的地形畢竟不夠寬闊,左子雄也不敢輕易用騎兵去衝突,所以就決定用重甲步兵上前肉搏奪口。一旦成功,再讓刺刀鳥銃隊上前奪取寨牆、依托寨牆往營寨內射擊。

他把這個戰術向沉樹人備桉了一下,沉樹人也沒說什麽,只是用人不疑地表示:“臨敵應變、戰術指揮,這些不用問我。術業有專攻,戰術上要相信自己。”

沉樹人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邊界,戰術指揮層面的東西他是不擅長的,他只要把控大的戰略方向和攻心計策就好。

文人出身的人,非要戰術微操的話,只會帶來災難,那跟“讓機槍陣地前進五十米”還有什麽區別?

而左子雄原本其實也不會請示得這麽細,還是因為前幾天在戰略欺騙上被李定國擺了一道,他總想著將功贖罪,才小心謹慎到這種程度,戰術上也有點放不開。

很快,隨著明軍中穿著鐵劄棉甲的精兵上前肉搏衝擊缺口,原本躲藏在殘破掩體後面的流賊主力,也重新湧了出來,雙方很快進入了絞肉戰。

明軍裝備更好,而且有重炮提前嚇破了一部分敵人的膽,衝擊氣勢也就更勝,一刀一槍的廝殺換命,很快熾烈起來,

不一會兒,好幾處缺口前都丟下了百十具屍體,但李定國的部隊還是死戰不退,而且源源不斷有預備隊投入進來。那氣勢,都看得官軍有些懷疑人生了。

怎麽這些敵人不知道怕的麽?

亂戰之中,李定國親自舉著寶劍,親臨第一線督戰,還聲嘶力竭呐喊激勵、身邊的軍官和鼓手也激勵的激勵,擂鼓的擂鼓,喊著提前交代好的激勵口號:

“弟兄們頂住!大王已經攻破長沙了!吉王府繳獲財寶千萬兩!大王的主力再有一天就能趕到支援我們!

官軍已經被我們黏住了!到時候殺得他們片甲不留!只要今日死戰,到時候人人重賞!戰死者撫恤家人一百兩!”

被流賊一方這麽一喊,沉家軍一些不明真相的一線將士,反而有點懷疑人生了,還以為李定國部真的只是個誘餌,張獻忠解決了長沙,就能過來增援——

而實際上張獻忠早就認清了形勢,看到沉樹人來這麽快,戰船水面力量絕對優勢,他怎麽可能敢來巴陵跟李定國會師?當然是讓李定國有多快跑多快南下去跟他會合。

只可惜,這些問題不是一線將士能看清楚想明白的。李定國對內部的激勵騙術很成功,一下子讓廝殺進入焦灼,

哪怕官軍在傷亡上絕對佔優,近戰鳥銃火炮配合,至少打出五倍以上的交換比,可左子雄還是有點心疼損失。

血戰持續了一刻多鍾,左子雄數次看向在旁邊觀戰的沉撫台的臉色。見沉樹人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覺得他打得好還是打得窩囊,於是再次建議:

“大人,看來李定國治軍嚴謹呐,流賊是不是不知道他們已經要被分割各個擊破了?以至於士氣尚未泄氣?要不今日暫時退下來,再以他法攻心、慢慢摸清敵營人心真相?”

沉樹人略有深意地看了左子雄一眼,但他對這些戰術判斷也沒有絕對的把握,想了想,覺得能少死點人、更輕巧地滅敵,也不失為一個更好的選擇,就決定穩一手,弄弄清楚。

“我說過,術業有專攻,你覺得合適,那就去做。不過,如果退下來的話,就要提防流賊今晚逃跑——

說不定李定國就是想逃跑之前,怕被我們追擊全滅,所以非要咬牙死撐假裝很有底氣呢。如果我們能逮住機會,倒是能比此刻困獸之鬥,少付出點代價、多收獲些戰果。”沉樹人不褒不貶地說。

左子雄一咬牙,負起了責任,下令暫時鳴金。然後他也非常誠懇地注意了上司提醒的點,在退兵後立刻讓朱文禎的騎兵部隊組織巡邏、繞後,時刻盯緊一會兒天色徹底全黑後,李定國到底會不會虛晃一槍撤退。

……

一場激烈的正面硬扛攻營戰,暫時告一段落,戰場上起碼丟下了一兩千具屍體,還有更多哀嚎的傷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李定國部的。

要不是李定國騙了自己人,讓他們真的以為“張獻忠的計劃,是全軍北上會師、主動進攻吞掉沉樹人”,外加己方是狗急跳牆背水一戰,以流賊部隊的士氣,是絕對撐不到這一步的。

各自收兵之後,李定國及麾下將領也不敢怠慢,依然時刻保持著對敵情的關注。

沒過多久,白文選就來到中軍大帳,告訴了李定國一個噩耗:“二將軍,官軍雖然退去,但他們的騎兵活動范圍比此前更囂張了。

朱文禎已經繞到我們營地之南,甚至還擺出要在我們南邊重新立一營,這是要包圍斷我們後路。如此看來,就算左子雄收兵暫不攻營,越拖下去,我們就越難以突圍。

而如果按原計劃、立刻冒死突圍,肯定無法做到先隱秘拉開與敵的距離,走不出五裡路,就會被朱文禎的騎兵發現、銜尾追殺的!到時候怕是都跑不掉了!”

“你是說,朱文禎已經大膽到敢繞我們的後路了?”李定國聞言,眉毛一擰,臉色陰沉了許久,牙齒左右來回摩擦了十幾次,才像是想到了一條對策,

“也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然是凶險至極,只有死馬當活馬醫,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立刻挑選幾騎心腹死士,要肯當死間那種,最好是有家人在父王那邊食祿為質的。

然後,我偽造幾封父王給我的書信,讓他們先偷偷帶著繞開朱文禎的巡邏騎兵,滲透到南邊一點,然後再北上,主動‘不小心’被朱文禎抓住!明白了麽!”

白文選心中一寒,又琢磨了許久,才領悟了李定國這條計策,他也沒辦法,隻好很快去執行了。

李定國偽造的“張獻忠給自己的書信”,被抄寫了好幾封,分別交給好幾個“信使”拿出去,一旦被抓住,無論是在出去的路上被抓住,還是在回來的路上被抓住,都得說自己是從南邊來的。

這些死士,未必都會如李定國預期的完成任務,說不定滲透出去後就跑了,但總有個別能完成任務吧。

李定國大營以南的湖岸邊,很快就出現了淅淅索索的摸黑騎兵滲透,以及巡邏隊的馬蹄隆隆,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呐喊廝殺之聲、以及呼痛求饒投降。

果不其然,不到一個半時辰後,其中一些信就被朱文禎的騎兵巡邏部隊繳獲了。朱文禎只是略一過目,就立刻讓人送到了左子雄那兒。

左子雄也不敢自專,這種需要用腦子鑒別陰謀詭計的事情,他立刻就上報給了沉樹人,讓上司定奪。

沉樹人原本都準備休息了,只是大帳內一盞油燈尚未熄滅,左子雄進來後,他也不含湖,立刻重新披衣理事。

“原來李定國是真不知道我們的水師已經得手掐斷了他們的運兵航路?張獻忠的信使怎麽會跑這麽慢?現在才把命令送到李定國手上?”

沉樹人看到後,第一反應也是不信,不過他不會盲目下結論,而是立刻把朱文禎派回的報信人員,以及左子雄,還有幾個幕僚,全部召集到一起,仔細盤問、討論一下。

“問過信使了麽?只有這一個信使,還是說有好幾個?為什麽跑這麽慢、從長沙到這裡居然花了整整兩天多,問過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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