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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竊明》第五十四章 出不出破甲裝不是由你性子來的,要看對面出…
  沈樹人岔開話題,本意只是躲避吟詩作對。

  卻沒想到左子雄這粗人,和皮薩羅那蠻夷,還真就在中秋酒桌上,討論起殺人之術來。

  沈樹人都能明顯感受到懷中的陳圓圓,和依偎在另一側肩膀上的董小宛,稍微聽了幾句後,便有些瑟縮。

  沈樹人很有男友力地緊了緊摟腰的手,才讓陳圓圓鎮定下來。沈樹人也恰到好處地附耳低語:

  “要跟我留在黃州,就得慢慢習慣這種話題。我不是來搜刮民脂民膏的,我就是來刀頭舐血救國救民的。”

  原本瑟瑟發抖的妹子,聽了他霸氣而堅定的言語,便覺得很是踏實,又多了幾分崇拜之感。原來這就是前線地方官的真實生活麽。

  另一邊,左子雄滔滔不絕地解說著:“大人,我聽說您請這位皮薩羅教頭,是要點撥鄉勇訓練鳥銃長槍陣戰之法。

  可是今天下午,我跟他只是略微觀摩了一下本地士卒的火槍操練,便發現他的很多建議空談誤事——

  我大明鳥銃手,素來是敵近五十步時齊射,分為兩隊,前排瞄準,後排裝藥。或七十步內,分為三隊。齊射之後敵寇不退,便需準備肉搏。

  可這位皮薩羅教頭,非要說在佛郎機國,以斑鳩銃為主,火槍隊可以一起齊射、一起裝彈,二百碼外便開火,相當我大明一百四十步。能射幾輪便射幾輪,直到敵軍逼近、陷入長槍肉搏。

  末將以為,此法極為荒謬。鳥銃、斑鳩銃皆遠不及弩箭精準,百步之外便毫無準頭,完全是白白浪費彈藥,反而給了敵軍趁機衝近的機會。”

  明朝的步是左右腳各一步,大約折合四明尺。西方二百碼大約是182米,差不多140步。

  沈樹人聽得很仔細,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支持左子雄的觀點。

  因為前世讀書時、印象裡滑膛槍時代的精準度就是那麽爛,幾十米能射準就不錯了,一百多米那不扯淡麽。

  就算彈丸動能殺傷足夠,不是彈飛上天、就是滾轉嵌到地裡,完全是無用功。左右方向上的誤差倒還好些,還能指望敵軍隊形密集,歪打正著蒙到旁邊的敵兵。

  而左子雄提到的火槍戰術,是如今非常正統的做法,叫“番遞法”。從明朝中期開始,一直到戚繼光時,都用這種戰術。

  明初還有過一種“疊進法”戰術,是沐英發明的,也就是把所有火槍都裝填好之後,分批次發射,確保在極近距離上的火力持續性。跟日本那邊織田信長時出現的“三段擊”類似。

  但疊進法並不主流,明初的火器基本上也就是放一輪就準備近戰了,基本不考慮重複裝填。明中後期火槍裝填速度變快、戰場複裝填需求變強後,也就普遍用“番遞法”了。

  沈樹人跟著一起溫故知新後,便好奇地追問另一邊的皮薩羅:

  “皮薩羅先生,你為何建議我們的鳥銃隊、要訓練一百四十步外開火呢?你難道不知道這個距離的鳥銃,完全沒有準頭可言麽?”

  皮薩羅站起身,抬著行了個半鞠躬的禮,用怪腔怪調的漢語說道:“尊敬的同知大人,幾十年前,甚至上個世紀,我們傳統的西班牙方陣,也是一百碼以內甚至更近,才考慮開火的。

  而且如果雙方都是步兵,那麽就能維持這個距離對射很久,直到一方撐不住崩潰。如果另一方是騎兵,才會不惜代價快速接近、被迫硬衝我軍的近戰長矛兵。

  但是,自從大約十幾年前,我們神聖羅馬帝國爆發了路德宗與天主教的戰爭後,

交戰雙方規模越來越大,也不再是傳統騎士和國王雇傭軍之間的交戰了。  這些士兵盔甲越來越差,很多德意志火槍手甚至完全不穿盔甲。導致交戰雙方發現火槍不用再像原來打板甲騎士那樣,需要用一盎司以上的大鉛彈。

  完全可以用一串小鉛彈,甚至霰彈,開火之後隨便蒙到一片霰彈碎片,就能讓一個火槍民兵重傷失去戰鬥力。如此一來,用重型的斑鳩銃,完全可以在二百碼的距離上保持相當的命中率。”

  皮薩羅說得有理有據,沈樹人分析了一下,居然覺得也挺有道理。

  關鍵是皮薩羅這番話,勾引他想起了前世在逼站看過的一個名叫“富蘭克林0793”的歷史科普UP主的視頻。

  “在中文互聯網上有一個流傳了很久的謠言,那就是只要是古代滑膛槍,命中率都低得可憐,所以才催生了以量取勝的排隊槍斃戰術”。

  這個邏輯之所以乍一看能騙到不少人,關鍵是忽略了一個因素——沒人規定滑膛槍只能裝一顆子彈。

  如果滑膛槍用“Buck&Ball”的模式,也就是頂部壓一顆獨頭彈確保激發效率和氣密性、後面再跟一堆小霰彈呢?

  任意單一子彈命中率確實低得可憐,但只要蒙中一片噴子彈片,對面不死也得大殘。實戰可不是亮血條的FPS遊戲。

  事實上,後來有相關專家拿出18世紀以前的滑膛槍,配合裝填霰彈的戰術進行實際測試,發現在100碼的距離上、瞄準一個25厘米邊長的方形靶射擊,命中率能高達80%!

  當然,這個80%並不是說“有80%的彈丸都上靶了”,而是說“在80%的開槍次數中,都能保證至少有1片霰彈碎片蒙上靶”,而平均下來一般能有兩片彈片上靶。至於頂上那顆壓艙的獨頭彈,命中率依然低得可怕,只有20%幾。

  那些專家後來還做了200碼距離上的滑膛槍測試,依然能保證有三分之一的開槍頻次,能“至少蒙到一片霰彈彈片”。

  沈樹人前世看過這些科普掃盲視頻,但來到明朝後,他一開始沒往這方面想,也沒深入考慮過為何這種“遠程提前開火”的戰術在明朝沒有流行起來。

  此刻被皮薩羅提醒、相互印證,他才恍然大悟——這種配彈戰術,在西方也是到了三十年戰爭時期,才剛剛萌芽的。

  因為1618年三十年戰爭開打之前,歐洲交戰主要靠騎士和雇傭兵。

  全身板甲在歐洲大約是1450年之後出現的,1450~15XX年,是歐洲全身板甲騎士最輝煌的時刻。只是這個時刻比較短暫,幾十年後就被火槍慢慢淘汰了。

  早期的火槍必須依靠大威力獨頭彈,是因為小霰彈動能不足、本身強度也不夠,對板甲完全沒有殺傷效果。

  等交戰雙方變成了農民宗教戰爭、德國火槍兵都無甲了,霰彈才萌芽出用武之地。

  所以,沈樹人的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

  能不能改用霰彈來提高命中判定次數,不是由使用者自己決定的,而是由你的敵人決定的。

  明軍遲遲不大規模改用霰彈,也是因為這個時代的清軍裝備也已遠非昔比。清軍開始大量穿著網格式內嵌鐵片的棉甲。

  史書上所謂的“棉甲對火器防禦有奇效”,並不是說棉甲能防住獨頭彈,恰恰是指棉甲能防住以量取勝的小彈片。

  (注:獨頭彈的動能,連全身板甲都防不住,就算是三毫米以上的鋼板,打中了不穿透,也會凹一個大坑,裡面的人也會跟被鐵錘砸中一樣內傷。所以所謂的清軍棉甲能防火槍,不包括防獨頭彈)

  但是,霰彈對清軍精銳沒用,不代表對流賊沒用啊!

  李自成、張獻忠這樣的元凶巨梟,或許其主力精銳,能通過繳獲明軍來裝備嵌鐵棉甲。

  那革左五營這樣的二三線流賊呢?

  馬守應作為革左五營的首腦,算是二線流賊,或許嫡系心腹也有嵌鐵棉甲。

  可劉希堯、藺養成,在革左五營裡都隻算中等偏下,說白了就是三線流賊,他們的部隊除了軍官,多半不會有嵌鐵棉甲!

  而且他們現在還是常年在山區作戰,之前被反覆圍剿降而複反。複反後估計都沒渠道補給精良裝備。

  就算原先風光的時候有鐵甲,在進山區逃命時說不定都輕裝上陣、丟盔棄甲消耗掉了。

  想到這兒,沈樹人內心給火槍兵配裝一部分霰彈的想法,變得空前強烈起來。

  他也有些惋惜——當初戚繼光戚大帥剿滅倭寇的時候,就該大規模換裝霰彈嘛!來華夏劫掠的倭國野武士,不也基本上沒什麽鎧甲、或者只有竹片甲!那種孱弱的防禦力,簡直就是霰彈發威的最好場所。

  對於無甲的敵人,就要降低火力的破甲效率、來換取更高的火力密度才對。

  沈樹人想到這兒,立刻轉向趙雲帆,言辭懇切地追問道:

  “趙知縣,本官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也算在黃州多年,跟革左五營各部都有打過交道吧?劉希堯、藺養成部,大致有多少比例能裝備棉甲,你可知曉?”

  趙雲帆一愣,他剛才一直在賞月和欣賞美人,壓根兒沒想到同知大人在這中秋佳節、良辰美景,居然還真心操勞國事。

  他只能頗為慚愧地說:“請同知見諒,下官實在不諳這些軍務細節,竟不能知……”

  他作為文官,能關心了解敵人有多少人,已經是極限了。至於敵人有多少能穿嵌了鐵的棉甲,是真沒想到去關心過。

  沈樹人無奈搖頭:“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今晚就好好賞月吧,左子雄,皮薩羅,你倆明天跟我去校場,我們再實際複盤推演一下。

  對了,沈福,前幾天招兵時,招來的那些自稱是碼頭力工卻不會水、自稱是獵戶卻不會射箭的,你那邊甄別完了沒?要是有發現劉希堯手下的細作,就好生拷打,正好撬出劉希堯的軍械整備情報。”

  左子雄等三人紛紛應諾領命,沈樹人談笑風生之間,指揮得頗為利落,甚有謝安虞允文等儒將之鳳。

  陳圓圓和董小宛在旁邊看了,眼神中愈發泛起一股迷朦憐愛的霧氣。

  “真是文武全才,中秋佳節,花前月下,吩咐這些殺伐之事,都吩咐得那麽英武俊朗,一點都不覺得煞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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