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有些心虛。
倒也不是害怕許問,只是這種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了個現行的心虛。
聽到許問的質問,趙志訕訕的笑了笑,沒有接話。
倒是雷雪站了出來,小聲說道。
“許導,趙志他就是說話不過腦子,沒什麽壞心思。”
說著,對著趙志瞪了一眼。
“趙志,說你呢,還不趕緊給許導道歉!”
雷雪的初心自然是好的。
作為春晚製作組的副導演,她很清楚在這個團隊裡自己的定位。就是充當許問和電視台方面的潤滑劑,在各個方面,保證團隊的穩定。
不過這份好心,趙志也不願意接受。
讓一向好面子的趙志,給許問低頭道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他也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問題,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趙志......”
看著趙志的反應,雷雪忍不住還想說些什麽。只是被許問伸出手,攔了下來。
“趙導是覺得,這個主題不合適?”
“對!”
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趙志也沒想著再藏著掖著。
“這種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用爛掉的東西,就是所謂的創新改變?”
所有人都清楚,這屆春晚做出來這麽大改變,所求的是什麽。
趙志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也正是因為如此,對於許問現在拿出來的東西,更是滿心的嫌棄。
聽著趙志的話,許問突然笑了起來。
讓趙志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他說的話,就那麽好笑?
“你笑什麽?”
“沒,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只是因為一個主題,就否定了一個節目。
趙導做節目這麽多年,就是這麽做的?也難怪,這兩年台裡的境況不好!”
“你......”
還不等趙志說些什麽,許問的臉色就嚴肅了下來。
“無論什麽主題,節目內容才是核心,這一點趙導不知道?”
“用這樣的主題,能做出來什麽好節目?”
對於許問的質問,趙志自然也是不甘示弱。
“別說是我,就這個主題的消息傳出去了,網上的輿論能笑死節目組。許導!您可是首當其衝!”
“那趙導給個建議?”
趙志一時間語塞。
他能有什
麽建議,這些年來,做的語言類節目被罵的,一次比一次厲害。
這一次他本來都是已經不打算參加的,最後還是被台裡面強製要求,加入了進來。
不僅僅是他,吳國文也同樣如此。
只是吳國文這個人,性格穩重,雖說心裡不忿,但也不可能出來做這個出頭鳥。
“我這個人,很討厭勾心鬥角的事情。導演組裡,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只能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許問面無表情的看著趙志,冷著聲說道。
“你如果能接受,那就老老實實的,好好配合工作。要是接受不了,就去找孫台,直接調走就行,他會同意的。”
雷雪站在許問身後,偷摸摸的笑了一下。
這就是許問在劇組的工作狀態。
很霸道,同時,也很好用。
這一刻,她也沒有了上前勸說的想法。
許問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在節目邁入正式的軌道之前,統一導演組的聲音。
起碼他們這些人,要站在同一戰線上。
不願意就離開。
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聽著許問的話,趙志的臉色,一時間有些陰晴不定。
憑心而論,他是想要離開的。
可是,作為台裡指派的副導演,在節目組剛剛成立之初,就宣布退出。
這不是在打孫海雄的臉嘛!
雖然說許問的意思是,他會去和台長溝通,但是這芥蒂是肯定消不去的。
留下來......老老實實的做個混子?
似乎是看出來了趙志的想法,許問往前走了兩步。
“還有一點,導演組之後的工作量會很大,趙導自己要考慮清楚了!”
順手把手裡的一份文件扔到桌上,許問便繼續說道。
“我建議趙導做決定之前,還是好好看看這裡面的東西。
當然,版權我很早就已經申請了的,要是泄露了,趙導知道後果的。”
說完之後,許問又把目光放到了雷雪身上。
“舞台上面的設置,就沿用之前的設備,不再做大的更改,只需要做一些小的調整就行。”
“另外,把這段時間,報名上來
的藝人資料做個匯總篩選。
有負面新聞的不要,純粹的流量明星不要......”
......
沒有去搭理還處在糾結中的趙志,許問一字一句的對雷雪交代著。
說完之後,就自顧自離開了辦公室。
隻留下滿腦子工作的雷雪,以及坐在椅子上,看著文件發呆的趙志。
沒多大會,雷雪也歎了口氣,離開了辦公室裡。
臨走之前,還看了眼桌上的文件。
說實話,她心裡也好奇的緊。只是許問沒說給她看,她也不能擅自打開。
而趙志,看著雷雪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朝著那份文件,試探著伸出了手。
但是很快,就又收了回來。
“別是故意坑我的,看了以後就把信息泄露出去,讓我來背鍋!”
可是不看吧,趙志心裡又充滿了好奇。
猶豫了十幾分鍾,趙志咬了咬牙,一狠心,還是選擇打開了文件。
是許問讓自己看的,自己憑什麽不看!
死也得做個明白鬼!
剛打開扉頁,就見上面是機打的幾個大字。
《昨天,今天,明天》
還搞哲學呢?!
趙志不屑的嗤笑一聲,翻到了下一頁。
甲:各位朋友,春節好。各位現在看到的是我們《實話實說》的特別節目。
這個節目的特別之處呢,就在於請到兩位特別的嘉賓。他們是來自農村的。一對飽經滄桑的。農民夫婦,現在就讓我們用掌聲有請二位嘉賓。
甲:您好……大叔您好……請坐~請坐大叔。
乙:嗯。
丙:嗯~咳~
......
這是個劇本?
看上去似乎是個小品?
趙志看了沒幾行,心下就有些意外。
在他的猜測裡,想過裡面是合同或者其他的什麽,唯獨劇本的這個可能性,他想都沒想過。筆趣庫
許問會寫東西,趙志是知道的。
但是小品的劇本,許問都能寫,這就著實有些讓趙志意外了。
只是隨著趙志一行一行的看下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被他拋之腦後。
整個心神,完全沉浸到了小品劇本中去。
面積不大的辦公室裡,略帶著壓抑的笑聲,時不時的響起。
讓門外路過的路人,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得虧是沒進春晚節目組,看看這些人的壓力都大成什麽樣了,人都給逼瘋了!
簡直恐怖如斯!
在趙志滿心猶豫的時間,許問早已經將他拋之腦後。
靠坐在椅子上,沏上一壺茶,吃著桌上的點心,看著樓下舞台上的表演。
時不時的跟著茶館裡的人群,高聲叫好一番。
看的一旁的邵一一,有些無奈。
以前也沒聽說許總還有這愛好啊?
京劇,對於如今的年輕人來說,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藝術品類。
熟悉在於,這是從小聽到大的東西,在教科書上,在閑談雜志上,都少不了它的蹤影。
只是真正坐下來,認認真真聽完一出戲的,可謂是少的可憐。
就像此時,坐在這個茶館裡聽戲的,多是一些年過半百的老人。
許問和邵一一,是其中唯二的例外。
待至一出戲唱罷,許問才拍了拍,正打瞌睡的邵一一的腦袋。
“走了!”
還有些迷糊的邵一一,跟在許問的身後。一時間也沒發現,許問走的是距離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
直到在一間房門口,一個穿著小二衣服的服務員出聲攔住他們。
“這邊是劇組的後台,客人是不能進去的!”
聽到這聲音,邵一一才恍然驚醒,竟然不知不覺跟著許問來到了後台。
被阻攔的許問,也不介意,笑著說道。
“我和裘老師有預約過,您可以過去通報一下,我姓許!”
小二看了看許問,又看了看一旁的邵一一。
心裡想著,身邊跟著這麽漂亮的姑娘,總不會是過來唬人的吧!
想到這裡,小二便對著許問點了點頭。
“行,你們在這邊稍微等一會,我馬上就過來!”
看著小二急匆匆的離去,邵一一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開口問道。
“許總,咱們來後台是要幹嘛?”
“找裘老師聊聊!就是之前在台上表演的那個!”
邵一一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沒什麽印象。
就顧著打瞌睡了。
這種情況下,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能訕笑兩下,低下了頭。
許問倒是不太在意,自顧自的解釋起來。
“京劇分為很多流派,裘派便是其中極其重要的流派之一,裘老師便是裘派的傳人!”
邵一一有些懵。
對於這些傳統藝術的流派,邵一一了解的並不算多。
“那您過來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樣!”
許問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這時間,小二也急匆匆的從裡面跑了出來。
“裘老師正在卸妝,你們直接進去就行!”
“辛苦小哥了!”
許問道過謝,便帶
著邵一一推門走了進去。
休息室裡,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武器道具,還有些五花八門的臉譜,衣服等等。
上台表演的人員,一邊在嘻嘻哈哈的說笑著,一邊用濕巾擦拭著臉上的妝容。
許問二人走了進來,他們很顯然是認出了許問的。
只不過出於規矩,一個個的都老老實實的做著自己的事情,只是閑暇之余才會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許問。
作為從事流行藝術的許問,和這個地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對於那些好奇的目光,許問都致以微笑。
最後,在人群的最裡側,許問見到了裘秋仁,裘派當今的傳人。
如今已經年過半百的他,依舊活躍在京劇的圈子裡。
對於許問的到來,裘秋仁顯得並沒有特別熱情,只是吩咐一旁的弟子,拉過兩把椅子,讓許問二人坐了下來。
似乎感受到了裘秋仁冷淡的態度,邵一一挑了挑眉,只不過許問沒說話,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裘老師......”
“你的來意,我聽小趙說過一些,上春晚是沒問題的,這麽多年我們也上過幾次了。
不至於為了這件事,再專門跑一趟的。
說下來,應該是還有些別的想法吧?”
裘秋仁的聲音很沉,似乎是在台上用嗓過度的緣故,還有些沙啞。
只是側過頭看許問的眼睛,卻有著不同於他這個年紀的明亮。
在旁邊,一個脫下戲服的小哥,給兩人遞上茶水。之後,便站在不遠處,並未離開。
看著眼前的裘秋仁,許問抿了抿嘴,心裡突然有種直覺,今天的事情,可能沒那麽好辦了。
可即便如此,該做的努力,還是要做的。
“裘老師,我的想法是,把傳統京劇的格式,做上一些改動。
讓京劇的模式,更加貼近舞台,甚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還可以用一些舞台燈光來
營造......”
只是話說到一半,就被裘秋仁揚手打斷。
“你是春晚的導演,那你知道裘派的由來嗎?”
也不等許問回答,裘秋仁繼續說道。
“裘派花臉的創始人,是我的父親。
以唱腔唱法為本,吸收了金派的演唱技巧與郝、侯等派的表演藝術,形成了銅錘和架子花臉融為一體的新風格。
在以唱腔唱法為本的流派中,你卻要去強調舞台效果?”
裘秋仁的聲音平淡,許問也摸不準他心裡的情緒。
但是拒絕的意味,尤為明顯。
一旁的弟子們,手上的動作也頓了又頓
,側耳傾聽著兩人的談話。
只有站在一旁的小哥,聽著許問的話,忍不住挑了挑眉頭。
“而且,你作為春晚的導演,是要對自己行為負責的。
老祖宗傳承下來的東西,貿然去改動,而且還是在春晚的舞台上。一旦出了什麽問題,你能擔的起這個責任嗎?”
裘秋仁說著,眼神第一次和許問交匯在了一起。
在那雙塗著濃妝的眼睛裡,許問看到了很多,有期待,有遲疑,亦有抗拒。
許問突然明白了。
裘秋仁是裘派的傳承者,更是京劇大家。他的身份地位,就已經表明了,他是不能承擔這樣的風險的。
這些東西,一旦失敗了,那就是千古罪人。
對視了幾秒鍾,裘秋仁再次轉過頭去,看著鏡子裡半妝半素顏的自己,沉默了幾秒鍾,開口說道。
“春晚的舞台,太大了!”
舞台太大了!
裘秋仁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也扛不住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許問點了點頭。
“不過,有些東西,必須得做出一些改變,哪怕只是一些嘗試!”
“或許吧!”
裘秋仁有些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
“那就這樣,春晚我們能上,但是前提就是節目必須是原汁原味的京劇。”
“我知道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許問沒有多做糾纏,帶著邵一一就離開了這裡。
裘秋仁是糾結的。
他想要尋求改變,但是又心生害怕,擔不起這些責任風險。
從他拒絕的那一刻開始,在裘秋仁這裡的路,就已經沒有了。
雖然他表現的很糾結。
但也正是如此,他一旦做了決定之後,會比什麽時候都堅定。
他要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休息室裡原本的吵鬧聲沒有了, 安靜的恍如圖書館一樣。
裘秋仁看著鏡子中,早已經滿臉皺紋的自己,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如今的現狀,他比誰都清楚。
京劇叫好不賣座,茶館裡上上下下幾十張茶桌,每天能坐上十分之一,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也想改變,就像是他父親,匯聚多家之長,形成如今的裘派。
可是,太難了!
“師傅,小師弟......他跑出去了!”
身後,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輕聲說道。
說出來的話,讓裘秋仁心裡一松。
他不敢去做的事情,會有人去做嗎?
裘秋仁不知道,但依舊懷揣著一絲期待,用濕毛巾擦乾淨臉上的妝容。
“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