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裡寄宿著猛獸。
這是常識。
越大的野獸就需要越大的洞穴。
面前的洞穴顯然已經不止能夠用洞穴形容,四條火車並駕齊驅也能夠通過的隧道,凹凸不平的雄偉石壁上爬滿脈絡一般的巨大植物,比人還大的葉片上有紅色的紋路在明滅不定地發出淡淡幽光,仿佛在呼吸一般。
一聲淒長又攝人心魄的悲鳴從洞穴深處帶著幽靈般的回聲傳來,聽見那怪異又駭人的尖銳,我的心臟都仿佛停跳了一般,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你們人類真是有意思,有的個體敢無視生死向我發起挑戰,也會有像你一樣聽見聲響就跪倒在地的家夥。”
與之前淒厲的獸鳴不同的是,洞穴內傳來標準又流利清晰的人聲。
“別拿我和古代的那些英雄相比啊,我除了不死以外,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人。”
我用尚有余力的雙臂支撐起已經軟得和布條差不多的雙腿。
“所以你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麽?閑聊,提問,找樂子,還是要我做你的情感顧問?”
洞穴內的人聲像風一樣從深處平靜地吹出。
“我是來救你的。”
我渾身脫力靠在牆壁上,抱著胳膊期待著洞穴內的反應。
“你?救我?就憑你?還是說你叫了幫手?”
沒有我預想中的欣喜,洞穴裡的聲音反而開始對我進行嘲弄與質疑。
“沒有幫手,只有我。”
“嘁,你知道困住我的術是誰施展的嗎?或者說,你知道我現在身上有多少術嗎?”
洞穴中的家夥顯然對我很不信任,不,是對我的實力很不信任,雖然我確實一點實力也沒有。
我將手伸向石壁底部垂落的藤蔓狀的植物。
“這些木條困住了你多久,一百年?一千年?難道你就不想……”
聲音戛然而止。
再次醒來時,我原本站立的地方多了一具枯骨,依舊保持著我生前靠著石壁的姿態。
“哈哈,看見了吧,這些植物隻用一瞬間就能把你的血肉吸乾,而他們的根系現在就駐扎在我的心臟旁邊幾寸。”
洞穴內的家夥瞧見我的醜態,不由得譏笑起來。
“不相信我的力量,但你總該相信自己的力量吧,「暴虐君主」「狂亂之龍」?”
我露出一個掌控全局自信且帥氣的微笑。
“別提那些凡人給我起的外號,有夠尷尬的。”
洞穴裡的聲音好像有點難堪。
“你被困在這裡的主要原因,就是你體內的力量一直被這些植物吸收,所以虛弱無比對嗎。”
“沒錯,這些‘暴食婪樹’無時不刻在吞食著我的血肉,以我體內的養分為生,我現在的體能只能維持最低的生存限度,呼吸,以及和你這無聊的人類說說話,連動彈一下小拇指都會半死不活。”
洞穴內的聲音並無波瀾,好似已經接受了這與他當了千百年鄰居的寄生植物。
“那如果你突然恢復了一部分力量,能不能靠自己掙脫呢?”
我問道。
“那當然,若不是當時我正處在最虛弱的時機,這些術對我來說和毛毛雨沒什麽區別,不過你哪來這麽多能量給我攝入。”
裡面這頭老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說話越來越像人類了。
“你的外號叫做「狂亂之龍」,你知道我的外號叫做什麽嗎?”
我神秘一笑,賣了個關子。
“什麽?還有別叫那個名字。
” “無盡壽命燃料。”
“?什麽意思?”
洞穴內傳來迷惑不解的聲音。
“你可以喝我的血補充能量,甚至吃我的肉。”
我答道。
“嘁,就你那凡人之軀,我吃上二十年,都趕不上我呼吸一口回的魔力。”
洞穴內的聲音再次發出了對我的嘲弄。
“那如果是喝過龍血的我呢?”
我輕蔑地笑著,望向漆黑一片的洞穴內。
“……我靠,好像可以,然後我無限喝半龍人的血,你還挺聰明啊!”
沉寂了片刻,洞穴內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個音調,興奮地說道。
“那我現在來取你的血,你別動。”
我馬上付諸實踐,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內走去。
“你小心點,別碰到那些植物了。”
“……”
“我說什麽,叫你小心點。”
很久很久以後……
在洞穴中鋪滿了不知多少我的白骨後,我就算不用小心,也能踩著白骨鋪就的通路安然前行。
我終於到達了,那隻巨龍的身側,在沒有絲毫光芒的黑暗中,即便看不見他的身形,也能通過那如雷鳴般的粗聲的喘息判斷出他身軀的龐大。
“你就不能開個燈嗎,連發光的魔力都沒有了嗎?”
我摸索著那光滑而銳利的鱗片慢慢靠近他的身軀,憤憤不平地說道。
“我待會還要放血,你就讓我省省吧……”
洪鍾般的巨響從耳畔響起,我的耳朵裡一時被嗡鳴聲充斥。
“行行行,你說話小點聲,你的血管在哪,喝動脈血還是靜脈血?”
我在一片漆黑中進行了一波盲人摸龍。
“就你摸的那裡吧,我把鱗片蛻掉,你用鱗片割開我的皮膚。”
巨龍因為有求於我,輕聲細語地指導道,就是不知道放出來以後還會不會有這麽乖。
“等等,我找個什麽東西當杯子接著。”
我又扶著巨龍牆壁般高大得沒有盡頭的身體,轉身探尋。
“你就對著喝就行了,哪這麽多事?”
巨龍嫌棄地說道。
“你以為我這種普通人能夠一次性安然無恙地把你那破血喝下去嗎?那不得死了復活又喝,難不成你一直流著血等我復活?那你不是先死了?我還救個毛?”
我嘴裡罵罵咧咧地轉身離去。
“對不起……我沒想那麽多……”
巨龍一時理虧,隻好認錯。
“欸,就拿我的頭蓋骨當酒杯!我記得某些遊牧民族就是拿敵將的頭顱做酒杯的。”
我滿意地在黑暗中舉起自己的圓滾滾的頭骨,我又彎下腰繼續摸索,嘴裡得意地哼著小調。
“多搞幾個……多搞幾個……”
我把收集來的一堆頭骨擺在巨龍的身側,如果有光源,那麽現在的場面一定很驚悚,不得不說,有時候黑暗比光明更讓人安心啊。
我撿起巨龍剛剛蛻下的鱗片,費勁地用雙手舉起那比我胸口還大的菱形銳器,狠狠地懟在巨龍沒有鱗片的粗糙皮膚上。
“你這家夥怎麽皮這麽厚啊!”
我怒吼道。
“我……你……算了……你去我背上,那裡插著一把長矛,你看看能不能把傷口搞開。”
巨龍一時語塞,連嘲諷我的力氣都沒有了,心灰意冷地放棄了與我爭辯,被迫另出主意。
“等等!你小心點!我身上全是…………”
“暴食婪樹……”
他的提醒明顯太遲了,因為我又重回洞口了。
在不知道經過多少努力後,我終於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巨龍山脊一般的背上,我丟開用來當做登山鎬的肋骨(自然是我的肋骨),在巨龍的指引下找到了那根傳說中的長矛。
“嘿咻!嘿咻!”
那根長矛就算有一部分插在巨龍體內,另外的一半也都比我還高。
“你流血了嗎?”
“沒。”
“嘿咻!嘿咻!”
“流了流了!”
巨龍興奮地叫道。
“該死,忘記拿酒杯了!你先別愈合!”
我低聲罵道。
“我要死啦!我要死啦!我要死啦!”
聽巨龍那活力充沛的慘叫聲,看起來一時半會還是死不了。
一番爬上爬下後,終於用我的頭蓋骨接到了龍血。
“我發現你實力雖然很次,但腦子還挺聰明的,你要是早點想到這個辦法我也不用困這麽久了。”
巨龍即將解脫,明顯心情不錯,和我閑聊起來。
“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想到了。”
我一邊將一個又一個頭蓋骨接滿龍血,一邊隨口答道。
“?”
“唉唉唉!別激動!別激動!龍血要灑了!”
我腳下踩著的山嶽般的身軀忽然如同地震般動搖起來。
“那你怎麽不早救我!”
那巨龍的身軀雖然很快就恢復了平衡,但還是忍不住咆哮道,震耳欲聾的吼聲幾乎要將洞穴都震塌了。
“唉,我看你這不是挺有力氣的嗎?”
我不禁揶揄道。
“回答我!你這個可惡的人類!”
無視了我的岔開話題,巨龍在我腳下顫動著咆哮道。
“這是根據解救你後對於世界的影響判斷的。”
我一本正經地答道。
“什麽影響?”
巨龍也不知道我整的哪一出,不解地問道。
“就是你出去以後,世界會不會變得有趣,因為你現在出去的話,會很有意思,所以我現在才來救你。”
我耐心地答道。
“你……你這家夥……真是不怕死……可以……你死不了……怪不得膽子這麽大,哈哈哈!”
巨龍咬牙切齒地惡罵道,但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俊不禁。
“好了,開喝!我幹了,你隨意!”
溫熱龍血順著喉嚨滑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充斥了我的口腔,但很快這股血腥味就被別的感覺覆蓋,仿佛飲下的是岩漿一般,龍血流經的部位皆如火燒一般劇痛難忍,猶如無數隻毒蟲瘋狂噬咬著我的五髒六腑。
但是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無論遇到多麽疼的情況都不會叫,除非忍不住。
一般在叫之前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