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魯超,是個孤兒。
他叫夢擇,也是個孤兒。
我們都被父母拋棄,我們是孤魂野鬼,是社會殘渣,是不被命運眷顧的殘次品,是終將被滾滾洪流衝散的海邊沙,是被四壁牢牢封鎖而無人知悉的井中月,或悲或喜,或生或死,無人理睬。
那一年我六歲,他四歲,在晨光孤兒院,我們第一次見面。我還記得夢擇被孤兒院的王阿姨抱到我房間的時候,用他無力的四肢不停擺動著,奮力想要擺脫束縛,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我是國家分配到孤兒院的,我從來沒見過我的父母。而夢擇似乎是被她的母親自費送過來的。
他和我安置在了一個房間裡,我總是木訥的坐在那裡發呆,他雖然比我小兩歲,想法卻比我活絡很多,總是想方設法想逃離孤兒院,他覺得自己的父母是不會拋棄他的,一定是孤兒院把他抓來的。
夢擇每次逃跑都會被發現,然後抓回來,起初孤兒院的人總會對他循循善誘講道理,但是他幾乎一句話也不會聽,即便是挨打也義無反顧往外逃跑,整個孤兒院都被他搞得雞飛狗跳。
直到有一天,一個面容憔悴的漂亮女人來探望了夢擇,我不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麽,但是自那以後,夢擇便很少和我說話,也再沒有設法逃離過孤兒院。
自從那個女人來過以後,夢擇開始瘋狂的學習,每次孤兒院裡上課他都聽得無比認真,最後測試的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即便是班裡比他大很多的孩子也比不上他。每次夢擇得到第一後都會湊在李老師耳邊說些什麽,可惜每次李老師聽到都會對著他搖頭,我看得出,他當時是十分難過的。
因為好成績,夢擇總會被孤兒院幾個年紀大的孩子欺負,我雖然體型比他們都要大,但是我卻沒有和他們動手的勇氣。
夢擇每次挨打前,總會說,“一二三,木頭人”,示意我不要動,而他自己會衝上去反擊,然後因為身體瘦弱被痛扁一頓。
我每次站在旁邊都想為夢擇揮出拳頭,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那些大孩子,還是因為夢擇的話,我手顫抖著,卻揮不出去,只是在那裡看著,每次我都能感覺到眼眶裡的溫熱。
夢擇從來沒有責備我的袖手旁觀,反而在我被其他大孩子欺負時候反而會挺身而出,說我只是因為善良不願意對他們動手,不然早就把他們全都打趴下了,我總是聽得漲紅了臉。
在那段歲月裡,我總是會忽略自己總是俯視著夢擇,總覺得他很高大,甚至比孤兒院的那些老師都要高大。
不過伴隨著我的體格越來越強壯,到我十四歲已經比孤兒院所有人都高了,站在夢擇旁邊,之前那些欺負他的人也不敢過來了,我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的價值。
當我們年級稍大一點後,我們開始會經常一起出去打些零工賺錢,他通常會做一些記帳之類的腦力工作,而我則是會在他工作的地方幫忙搬運。我們每次賺的錢很少,但是自己賺錢養活自己這種感覺讓我們感覺很好,所以便一有空就會一起去做這些不怎麽賺錢的工作。
我們就像一個人,夢擇是大腦,而我是一個身體,單一個人總是不能成事,但是兩個人加起來卻可以無往不利。
孤兒院裡每年都會有人來給我們做測試,每一年都有幾個孩子因為出色的測試成績而被帶走。我差不多八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了那個測試,會有陌生人把兩根細針淺淺的扎進你的太陽穴,
然後一股暖意會直貫到我的眉心,感覺那裡會像火一樣在燒。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很小的時候也有人對我做過同樣的事,我想要回憶,但是腦袋異常的痛,因為頭疼,完全沒有辦法配合測試,最後只能作罷。
而我之後也沒再參加過測試,反而是夢擇,每年都會不厭其煩的配合著完成測試,即便院長對他說這個測試只要參加一次就行了,但是每次不達標的成績還是讓倔強的他不服輸,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伴隨著我們長大,我們漸漸知道了這些測試其實是檢驗一個人天賦期望的測試,是評判一個人能不能成為道者的測驗,雖然當時的我們只知道道者是一個能夠賺很多錢,很被人尊敬的一個職業。
這種能夠瞬間翻身的事情,我知道夢擇的內心是十分渴望的,與其說是希望自己可以離開孤兒院獨立生活,其實更是希望可以展現自己的價值,不需要父母也可以過得很好。
當我十八歲前的最後一次測驗,夢擇再次失敗後,他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好幾天,期間沒有進食,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骨瘦嶙峋,俊俏的臉龐消瘦的不成人形,他沒說話,但是眼睛裡卻有著什麽說不清的東西在燃燒著,那種光景讓我現在回憶起來都很害怕。
我十八歲去當了兵,就此和夢擇分開,我昨天那天在門口等了很久,都不見他出來,我很擔心他。
當兵可能算是我人生的另一個轉折點,我當兵不到一年就被因為我巨人般的體型被特殊調任到了白虎部隊。
但是我調任的第一天,並不是我所熟悉的軍事基地,而是被秘密送往了京畿地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試驗場。
後來聽往期的夔牛衛說,那個地方被道者們稱為“蠱室”,是專門用於實驗培育通過陣式對肉體進行強化,以達到能夠不依靠構建術式,僅僅憑借肉身力量能夠抵禦至少人難級別魘類的強度,甚至依靠對靈兵器可以徹底滅殺魘類,並且因為我們夔牛衛本身的靈能儲備很少,也就不需要通過歸骸來防止魘變,所以廣受當時的軍方非常熱衷於這個研究方向。
直到袍師會的陣儀師們發現因為人體本身所能承受存在一個極限,即便是身體最為強壯的力士,單單憑借在肉體上刻畫陣式最多也只能戰勝強人難級別的魘類,根本無法對地禍級別造成威脅。
因為夔牛衛只能作為保衛安全區域的低端力量,軍方對於普通人肉體強化這個研究方向就不再增加研究費用了,只是會一定量的生產夔牛衛作為安全區域的防衛儲備,這都是後來的事了。
我第一次來到“蠱室”的時候,很震驚,眼前烏壓壓的一大片,在那片封閉的地下廣場上,站著的全都是和我一般身材的人,即便是在軍隊,我都一直是俯視著別人,每個人都新奇的互相打量著對方。
在這裡,我認識了對我第二好的人,胡海民大哥,一個來自甘南地區的絡腮胡大漢,比我大了五歲,因為甘南軍區地處偏僻,與中央軍部聯絡較為稀少,所以比較晚才被調任來。他是和我一樣是第一次來京畿地區,剛見到我就摟著我肩膀,說我像他弟弟,弟弟這個詞,我想起了夢擇,又感覺不怎麽對。
後來,我們一大群人又被分成了好幾批,分別被白虎部隊的正式成員帶到不同的實驗室,在每個實驗室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我站在隊伍裡很忐忑,所幸健談的胡哥在我旁邊一直說話,讓我緩解了這種情緒。
到我自己進去的時候,我看到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正用一塊絲綢手帕擦拭著如鏡面般平整光滑的水晶刻刀。
如果不是一旁的白虎部隊的軍官恭敬的稱他為“崔佬”,我完全不會覺得這是即將對我進行測評的實驗員,而像是之前在孤兒院裡見到的那位捐助了整個孤兒院的大名鼎鼎的企業家,他們兩個人身上有一種類似的氣質,有種我似乎永遠夠不到的高高在上,就像看著天空和大海。
“崔佬”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那種視線就像是一道寒芒,讓我如臨寒窟。
隨即,他轉過了頭,揮手示意我躺在了他面前的白色手術台上,我褪去了上衣,躺了上去,刺眼的白光讓我難以睜開雙眼。
我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的劃開了我的皮膚,沒有肉體上的刺痛,反而有點癢。“崔佬”在我的身體上如同作畫似的刻畫著某種陣式,期間他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也默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是當“崔佬”把他的水晶刻刀從我身體裡剝離出去的時候,一種奇妙的感覺從我身上的紋路擴散到全身,像是某種液體在體內不斷流動,正不斷浸潤著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那種酥麻感讓我險些舒服的叫出聲來。
“你做好準備。”這淡淡的五個字是“崔佬”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說完他將指尖點在我身上的紋路上,他指尖上銀白色的光點蔓延到了紋路上,分為兩支,將整個陣式逐漸點亮,最後匯聚於一點,最終完成。
也就在陣式最終完成的那一刻,之前在我身體裡流動的液體就像忽然爆裂開來似的,一種巨大的力量撕裂了身體裡的每一塊肌肉,甚至是將這些肌肉一點點攪碎,重組。
起初我對於這種感覺是極度的恐懼,甚至是害怕的尖叫起來,後來才發現,不知為何我對身體的感知似乎被削弱了很多,我能感覺到撕裂感,但那種痛覺卻在我所能承受的范圍之內,剛好臨界在我會不至於因為痛苦而失控的那個點,漸漸也就適應了疼痛,精神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很快那種痛覺漸漸退去,我卻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自己就像是靈魂出竅一般,雖然腦子還算清醒,卻連動一下手指的能力都沒有,被之前的軍官放在醫療推車上推出了實驗室, 期間“崔佬”再沒看過我一眼。
我被推到了一片非常寬敞的醫療區域,這裡有許多和我一樣無力動彈的彪形大漢,此時都臉色蒼白,緊閉雙眼,屍體般的躺在病床上。我甚至看到胡哥,但是沒有力氣給他打招呼了。
後來一個穿著厚重防護服的醫務人員,在我身上插了一根管子,墨綠色的營養物質輸送到了我身體裡,不知為何一股濃烈的睡意來襲,意識逐漸模糊。
“喂喂”不知是誰的聲音將我從睡夢中喚醒,睜開眼睛,才發現是胡哥,臉色蒼白的他嬉皮笑臉站在我旁邊,因為四肢無力差點沒站穩。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周圍的人大多也都已經醒來,但是基本都沒有下床,而是或躺或坐在病床上等待下一部指令,說起來很巧,周圍的大部分人都是和我分在一批的人。
只有胡哥私自拔了管子,下了床,他不好意思的說自己有點尿急了,想叫我一起去找廁所。
聽到胡哥的話,我忍俊不禁,不過胡哥的恢復力讓我驚訝了一下,因為我其實身體還是一陣酥麻,沒什麽知覺,只能實話實話,拒絕了胡哥同去找廁所的邀請。
胡哥聽了倒也沒生氣,撓了撓頭,就自己朝著“出口”,像馬戲團的小醜,跨著幅度誇張的步子吃力的走去。
但是整片區域有兩個被白布遮著的橢圓形洞口,似乎胡哥也不知道哪個洞口是通向廁所,所以他在兩個洞口之間頓了一下,隨即向著右手邊的那個洞口走了過去,接著掀開白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