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淪陷,慶襄皇帝身死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整個大周。
漠州、青州百姓自然是彈冠相慶,樂不可支。而中原、南方等地,就都是如喪考妣,難以置信。
先前無人在意的一簇小火苗,短短幾個月就燎原到如此程度,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現在漠、青二州,加上京城都在蘇元手中,太子周丞又和一些大臣坐船從東海逃至海州。
那麽秦江以北,屬於大周的領土就只剩下徐州和秦州。
徐州位於京城和青州南邊,秦州則位於徐州正東,兩州接壤,關系也都不錯,但事到如今卻成了難兄難弟。
誰都知道,周丞逃到海州,短時間內是沒辦法打回來的。他先要繼位,宣告正統,隨後還要重建朝廷,重選京城。
沒辦法,京城已經丟了,總歸是要在秦江以南的八州內選一州,選一座府城,定為暫時的都城。單單這一點,就不知要耗費多大工夫。
尤其秦江這南八州,八個州牧,其中有多少會“喜迎太子”的,真說不準。許多州牧自己土皇帝做得好好的,誰願意把真皇帝帶到自己府城,讓自己從一把手變成不知幾把手。
且周丞和那些官員都是只有人和財物,沒有兵,要是某個州牧膽大包天,直接把人扣了,把周丞當傀儡操縱也有可能。
這些潛在危險都要花時間去排除,為此周丞要選定都城,登基為帝,都且要花一番功夫,更別提率兵打回來了。
只是這樣一來,秦州和徐州就置於一個很尷尬的境地。
他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同蘇元抗爭到底,把自己家底都拿出來,來個魚死網破不死不休,實現對大周皇朝的絕對忠心。
這能換來什麽呢?大概是秦江對面周丞的一句口頭表揚吧,實際利益肯定是沒有,也給不了。
另外一個選擇,就是獻城而降,可這當中又有問題。那便是蘇元是個會翻舊帳的人。
一些劣跡斑斑的將領、官員投降他,他根本不會把這些人的過往一筆勾銷,而是會派人嚴查。甚至朝廷還收到過情報,說蘇元曾經讓老百姓們來審判官員有罪與否,這實在是讓他們感到荒唐,感到匪夷所思。
他們想的都是,讓一群大字不識的愚夫愚婦審判朝廷官員,那不是純屬胡鬧嗎?任何一個老百姓不都得要判官員有罪!
在這樣的現實面前,徐州大多貴族富商,都想要盡快渡江,搬家去江南定居。
連州牧都如此想。
徐州開陽城,州牧府上,宋謙正焦頭爛額地查看著手頭清單冊子。
這清單裡記錄的都是他想要帶走的東西。不只是手下人,他這個州牧也要走。
宋謙腦子很清楚,他知道以蘇元那種性格,絕不會允許徐州和秦州的控制權不在手中,為此,只等蘇元處理完京城那一大攤子事,下一步就絕對會派兵攻打二州。
先前數路勤王軍隊,在得知京城淪陷,皇帝身死的消息後,基本都原路回去了。他們本來也不想和蘇元硬碰硬,而沒有他們援手,隻憑江北這二州兵力,就算全部聯合起來也絕不會是北安軍敵手。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宋謙可不想拖延下去,拖到最後想走卻發現走不了了,那才是真正的絕望。
他再次看了一遍清單冊子,上面記錄的大多都是銀票等財物。哪怕他是州牧,也只能在自己州威風,待去到其他州,就不得不花費大量銀錢疏通關系,讓自己一家數口能過上個不錯的生活,
省得被一些小人惦記。 “唉……”
看完後,宋謙長歎一聲,沒想到事情會到這地步。
他本來還和蘇元合作,構陷傅成陽。那時他根本沒想過蘇元真能打下京城,更沒想過一應官員竟然要不得不坐船逃離,前往江南。
更令他心痛的是,帶領一半徐州兵去京城支援的他兒子,也沒有消息再傳回來,無疑是死在了北安軍手中。
宋謙心中痛恨蘇元,卻又無可奈何,連秦州兵團在收到消息後都緊急返回秦州。這足以看出,秦州州牧也放棄了繼續打下去的意思,不是和他一樣要南渡,就是會投降蘇元。
無論如何,江北是注定待不下去了。
唯一令他欣慰的,恐怕就是最後太子之位還是落在了周丞身上。他渡江之後,只要帶領一家老小去周丞所去的州,應該還能在新建立的朝廷裡謀個不錯的差事。畢竟一半官員沒能逃出,新朝廷一定會大量缺人……
宋謙這邊如何想,在京城的蘇元並不在乎。
不過他的確如宋謙所想那般,並不打算再立刻出兵,攻取江北剩下的徐州和漠州。不是打不下,而是京城這邊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不處理好就帶兵離開,只會留下一個爛攤子。
他這幾天讓沈煉負責審問那些官員,把一切有用的信息都從嘴裡撬出。這並不困難,原先在北風城時,一些刀頭舔血的強盜山匪,面對沈煉的審問手段都會變成小綿羊,何況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朝廷官員?
蘇元估計沈煉都不一定要上刑,只要給他們展示一番錦衣衛那些花裡胡哨的刑具,就能把他們嚇地都供出來不可。
實際上也是如此。
沈煉只是親自動手給兵部尚書陸廣上了刑,哪怕後者嚇得表示願意配合,他還是用了刑。並且還讓一眾官員進行參觀,據蘇元聽說,當場就嚇暈了七八個。
沈煉這麽做,純粹是為了殺雞儆猴,用陸廣做例子,讓官員們知道不老實交代的後果是什麽。有這麽一個例子,接下來便很簡單,所有人都痛快無比地交代了一切。
其中有價值的,沈煉都記錄下來,交由蘇元。最後,他問蘇元,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蘇元此刻正在內城,同其他士兵一同搬磚,烈日炎炎下滿頭大汗。
內城重建工作,他不光調集士兵和百姓,更是親自參與其中。只要閑著沒事,他便會親自到工地上跟著一塊乾活。
他只有親自參與,對於重建工作的內容和進度才心中有數。而且,這也能有效拉近他和京城百姓之間的距離。
以前因為朝廷宣傳,和動輒抓捕異見人士的原因,京城百姓大多很恐懼蘇元,恐懼北安軍,認為這是群如同蠻族一般可怕的殺人瘋子。
現在蘇元自然要扭轉這錯誤形象。他的努力幾天內就起到初步作用,在嚴令之下,除了少數害群之馬搶奪百姓財物外,基本上北安軍對京城百姓是秋毫無犯。這就足以換來大量好感。
百姓們實際上都已經做好被北安軍劫掠的準備,不少人遺書都寫好了,待發現那種事不會有後,自然是喜出望外。
再加上先前朝廷官員侍衛放火是許多百姓親眼所見,對他們更加痛恨,那對於幫忙滅火救人,以及重建民宅的北安軍就會生出好感。
現在再看到蘇元這北安王親自下工地乾活,就算有些書生認為他是在收買人心,卻也不得不承認,起碼比從前那些裝都不裝的官員強。
如此種種,蘇元相信,之後再在京城實施他在太原時的一些政策,百姓們遲早也會像太原百姓一樣,對他對北安軍,都像是對待家人一樣親切愛戴。
因此,現在沈煉來問蘇元要怎麽處理那些朝廷官員,蘇元自然也要像百姓的家人們一樣。
這些人燒毀了自家家人的居所,怎麽回報他們,還用得著說?
活命是一定不可能,但蘇元猶豫片刻,卻沒有選擇斬首示眾。
他認為這麽做,實在是太便宜這些人了。
砍頭就那一瞬間的事,對這些罪大惡極之人反倒是種解脫。
思索片刻,他想到一個主意。
“你讓獄卒把人都綁好,傍晚時分帶到中心長街來。”
“是,大人。”
沈煉去了,這時穿著素色布衫的周舒卻是來到。她手裡拿有一個水壺,蘇元看到她,瞧著那水壺道:“裡面還有水嗎?剛好有點渴。”
“……有。”
周舒把水壺遞來,蘇元接過後發現還是滿的。
他也沒多想,擰開木塞仰頭咕咚喝下幾口。
周舒看著汗水順著蘇元的長發不斷滴落在地,說道:“這麽熱的天氣,你不怕熱昏頭?”
蘇元喝完擦擦嘴,“還好吧,再說別人不都這麽乾嗎。”
“你可是北安王。”周舒大為不解,“如果熱病了,公事還要如何做?”
“放心吧,我身體還沒這麽弱。倒是你……”蘇元瞧著周舒,她身材稍微有些單薄,是那種沒怎麽勞作過的女生的標準身材,肯定受不住熱天氣。
“倒是你跑出來做什麽。對了,宮裡那些人現在都暫且安置在一號院那邊,你比較熟,抽空過去處理一下。”
周舒看了看蘇元手中的水壺,心說你說我出來幹什麽?
至於宮中之人,她也聽說是怎麽回事了,點頭道:“嗯。”
百官逃得很急,船上位置也不夠,宮中那些妃子走不掉,但她們總不能眼睜睜待在屋裡等著被燒死吧?於是一群人也都跑出宮,跑到皇宮後面的西山上藏著。
要不是北安軍滅火滅得快,火勢蔓延到山上,非得把她們都燒死不可。後來北安軍搜查,搜到了她們,自然也都帶了回來。
在被燒毀的皇宮遺址上,蘇元暫且大致劃分了幾個大院,從一號往下排,每個大院都有對應的安排,主要是負責統籌安排一些工作,算是暫時當成辦公室用。
“你想我怎麽安排她們?”周舒問。
“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錦衣玉食是沒了,以後想吃飯都得乾活。”蘇元隨口道。
對於后宮那些嬪妃太監宮女什麽的,他倒不會趕盡殺絕,某種意義上這些也都是可憐人。
說完他順便把水壺還給周舒,“謝了。水裡放什麽東西了嗎?有點甜。”
“……放了塊冰糖。你不喜歡嗎?”
“不會啊,挺好的。”蘇元笑了笑,繼續乾活。
周舒心情沒來由地也好上不少,她嘴角微微揚起,步伐也輕快了幾分。但走出幾步,想到接下來要處理的事,她的心情就又變得沉重。
她來到“一號院”,這裡安置的都是皇宮女眷,老少都有,年輕的居多。其中不少都有些姿色,只是因為擔憂和驚嚇,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神情十分憔悴。
在土石壘砌的院子門口,站有北安軍的召喚士兵,他們負責看管,不允許這些人離開,也不允許一些無關之人進來。
周舒自然不是無關之人,她在北安軍中的地位等同於幕僚,召喚士兵不會攔她。而她一進入院中,立時引發一片驚呼聲。
“七公主!”
“公主殿下!”
“七公主您來了!”
大多數人簡直是要喜極而泣,一些貴妃也紛紛站起身來,拘謹而討好地看著周舒。按照大周禮法,周舒要管其中不少人叫“母妃”,可事到如今誰還在乎什麽禮法。
稍微有點腦子的貴妃都知道,現在她們的生死就掌握在周舒這個從前不怎麽受待見的七公主手中!
沒辦法,誰叫她們眼中的逆賊蘇元,此刻已經掌握京城。而周舒這個被派出去做犧牲品,去和親的公主,這會兒仗著蘇元,反倒是成為能決定她們命運的人了, 真可謂是世事無常。
“你們都沒事吧。”周舒開口道。
“勞七公主詢問,我們沒事……”眾人連忙道。
她們倒是沒瞎說,起初被北安軍從山上搜到時,她們都嚇壞了,以為要遭受什麽非人對待。但讓她們沒想到的是,北安軍似乎根本不感興趣,只是把她們帶下山,集中安置後就不管了。
之後除了每天會送食物和水之外,也不會和她們進行溝通交流。這讓她們稍微不再那麽恐慌,卻也不知未來會如何。
現在見到周舒,她們心中才燃起了希望。
周舒瞧著她們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模樣,心中倒也沒有多麽快意。這時,她瞧到人群後方躲著一人,似乎在故意蹲著,躲避她視線。
“二姐?”周舒認出那人。
二公主周雅倩全身一震,見躲藏不住,哭喪著臉走出。她雙眼通紅地看著周舒,顫抖著聲音道:“七,七妹,你饒了二姐好不好,二姐知道錯了……二姐以前不該那麽對你的……”
“……”
當初周舒被派去同蘇元和親時,周雅倩極盡嘲諷,可她如何能想到,這還沒過去多久,周舒居然就回來了。而且還是和蘇元的北安軍一同回來,直接讓雙方地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周雅倩見周舒不說話,以為後者在想法子報復她,頓時哇哇大哭起來:“求你了七妹,我真的錯了,你千萬不要讓人折磨我,我好害怕啊!”
周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