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自帶恐怖音效般將那人的心理防線擊破。
耳邊穿來零碎的低語聲,讓座位上的人臉色難堪,自尊心作怪,他重新挺直腰板,站了起來,和周以綏平視著。
他心裡想,自己有錢有勢,憑什麽怕他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
底氣瞬間有了,連帶著目光都變得有些凶狠。
“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本事。”他強撐著膽量,尾音卻有些顫抖。
“行了趙默默,你少說點。”徐恆攔在他倆中間,生怕一個不注意兩人動起手。
周以綏沉沉的眸子盯著他,突然笑了。
笑的莫名其妙,讓人有些害怕。
“周以綏,你也別計較了,大家都是一個班的同學,鬧僵了也不好——”徐恆當著和事佬,剛說到一半,時蘊的身影出現在了門邊。
“怎麽不計較?都是一個班的同學才應該計較。”
時蘊抬著步子走過來,眼神冷漠掃向趙默默,“他怎麽沒本事?我看最沒本事的應該是你吧?”
“時蘊!”徐恆不常見地冷了臉色,“不要再說了。”
“為什麽不說?”時蘊盯著他,“以訛傳訛,那些人說的那麽難聽,難道你讓他們不要說他們就不會說了嗎?”
這一路上,幾乎只要有學生在的地方,就會討論著周以綏的事情,那些陌生恐怖的詞語落在周以綏的頭上,讓她覺得陌生又憤怒。
人是最愛看熱鬧的,尤其是像天賦型黑馬卻是個殺人凶手這種兩極反轉的戲碼更是討人歡心,一時之間,周以綏從人人誇獎變成了人人喊打的人。
時蘊板著臉,無視已經敲響的上課鈴聲,一群人仍圍在一起。
“正是因為我們是一個班的,才應該了解彼此,但是你們怎麽做的?以訛傳訛?添油加醋?班長,你就只會說些讓我們閉嘴的話是嗎?”
徐恆臉青一塊白一塊,平時都是別人捧著他,這樣被時蘊說了一通,面子裡子都不好看。
時蘊這才抽出空看向周以綏,可是眼前的人卻像沒了魂,整個人恍恍惚惚。
他不自覺顫動的睫毛,像是掃在了時蘊的心尖上,讓人難受不已。
“都圍在這裡幹什麽?”
曹佳的聲音突然從外面傳來,驚散了一群人,隻余下周以綏時蘊趙默默和徐恆還站在原地。
本來就是為了周以綏的事情來的,沒想到教室裡他們吵了起來。
曹佳眼神複雜地看了周以綏一眼,“你們跟我來一下吧。”
她剛一轉身,就碰見了來上物理課的陳霆,陳霆還有些詫異,“是換課了?”
“沒有沒有。”曹佳笑道:“我來找幾個人。”
陳霆看進去,見站著的四人,猜到應該和剛才來的路上聽見的謠言有關。
他稍稍讓出位置,在曹佳帶著他們離開的那刻,陳霆突然說道:“曹老師,我這段時間對周以綏還比較了解,他不是那樣的人。”
周以綏眼睛突然睜大了些,心情複雜地看向陳霆,抿著的唇幾經微微張開,又沒說什麽。
朝夕相處的同學還抵不過一個代課老師的情義。
有些諷刺。
水果香充斥在辦公室的每個角落,甜膩又濃鬱。
明明是讓人心情愉悅的香味,此刻卻像個迷幻劑一樣迷幻著周以綏的神經。
辦公室裡很安靜,周以綏任何的異動在這裡都能放大幾十倍。
見他像是被什麽嚇到一樣打了個顫,時蘊扶上他的胳膊,眉眼間滿是擔心。
“不舒服嗎?”
周以綏搖搖頭,耳邊卻還一直闖蕩著李順母親的叫聲,在樓道裡飄蕩不散的聲音像是一個陰魂一樣糾纏著他。
曹佳從陳霆那裡走過來,坐在辦公位上,余光看著這幾個身影,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好不容易要送走一屆,可能還能出個高考狀元,這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說說吧,剛才是怎麽回事?”她拄著下巴,看向徐恆。
他從頭到尾將事情講了一遍,說到一些敏感詞部分,徐恆難言地比劃了過去。
曹佳有些愁,這個謠言流傳速度很快,就算她將周以綏的事情弄個澄清專欄,都不會停止這些人對周以綏的揣度和惡意。
要是到達一定程度,影響到了學校未來的發展,驚動了公安部門,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周以綏可能會面臨著被勸退的風險。
“趙默默,這件事是你先挑的頭,無論怎麽說,你也不應該道聽途說就欺負周同學吧?”
“我沒有欺負他。”他小聲嘀咕道。
“好了,跟周同學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曹佳說道,時蘊有些不滿,但也沒說出來。
趙默默服了軟,曹佳讓他和徐恆先回去,出去上課的老師,整間辦公室就剩下了幾個人。
曹佳看著周以綏,深深地歎了口氣,“周以綏,你告訴老師,那件事怎麽回事?”
周以綏抿著嘴,一句不提當年的事。
曹佳順著他的視線落在時蘊的身上,“時蘊,你先去聽課吧,我和周以綏說會話。”
時蘊點了點頭,走之前捏了捏周以綏的小拇指,就這樣的一個小動作,讓周以綏心安了不少。
見周圍安靜下來,曹佳讓他坐下,“那個事情到底是怎麽樣的?”
周以綏不想說話,那些事情,無論他說多少遍解釋多少遍,別人都會覺得是他的錯,既然這樣,他就不會多說什麽。
“如果我真的殺了人,警察難道不抓我嗎?”周以綏冷冷地說道,“我既然能來到這裡,曹老師,就證明我沒有錯。”
曹佳有些無奈,“我相信不是你的錯,可是我們現在要解決問題,我要了解你做了什麽。”
周以綏無言,腦海裡一直回蕩著李順那張得意的臉。
他說一定會讓自己有所報應,現在不就是嗎?
他死了,痛痛快快,卻逼得自己無路可走。
“幫我解決不了。”周以綏無聲地望著她,“我也曾經嘗試過,但我不是弱者。”
過了很久,周以綏從辦公室裡出來,耳後突然響起時蘊的聲音。
他轉頭看去,巡視了一圈,眼神才落在樓上,隔著不明的玻璃,時蘊的臉並不真切,她很是激動地衝他招手。
“你等我下!”時蘊匆匆從樓上跑了下來。
時蘊跑的有些快,沒刹住車,直接鑽進了周以綏的懷裡。
周以綏看了眼後面的辦公室,連忙將她推開。
等時蘊站穩,他才松開手。
教室裡上著課,樓道裡異常空曠,時不時傳來幾聲老師的講課聲。
“她跟你說什麽了?”
周以綏搖搖頭,臉色晦澀不明,“沒什麽,讓我不要受影響,好好備考。”
“她說得對,周以綏,你別理他們,他們都喜歡胡說。”
直到現在,時蘊仍然相信他,一個勁地在替他找補。
那些埋藏的秘密被正大光明的討論,害怕的陰暗面被時蘊知道的了個遍,可是她卻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質問自己。
見周以綏用沉沉的目光看著自己,時蘊說話聲停下,剛想問他怎麽了,就聽周以綏說道:“如果是真的呢?”
“嗯?”
“如果是真的呢?”周以綏臉上沒有一些血色,“如果他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呢?我真是個殺人凶手,那我是不是罪大惡極,現在就應該消失在你們的視線裡?”
這些話他說的很平淡,平淡到時蘊覺得他就像是說了今天吃了什麽飯一樣。
她有些驚訝,他現在這副樣子讓自己想到了當年在正陽鎮的時候,他性格特別敏感,只要自己一要給他錢他就會變成這樣。
“你不是。”時蘊堅定道,她伸出那隻被周以綏抓了無數遍的手,食指的指節抵在他的眉心,周以綏長睫顫抖,給人一種好欺負的感覺。
“不要這麽說自己,周以綏,你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所以你做不出來這種事,你自己不能否定自己。”
在所有人都說是他錯了的時候,他那麽希望聽見這樣的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他沒有錯,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
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給他洗腦,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知道了嗎?”時蘊的眼睛從他的額頭移到了他的眼睛上,周以綏眼睛裡泛了淚光,他點點頭,“嗯。”
聽著那些傳言,時蘊這才知道那段時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明明一個乖張剛毅的人,將自己放在最低處,自卑脆弱,陰鬱緘默。
“周以綏啊——”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周以綏抬眼,就聽她道:“李順那樣罪大惡極的人,不應該成為你的陰影。”
砰——
像是有一塊巨大的石頭砸進平靜的海面上,濺起巨大的波浪。
周以綏垂在腿邊的手隱隱顫抖,她每一句話都能精準地砸在自己的心裡。
“好。”
——
“來,打開我們聯合模擬試卷。”陳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在看到後面的時候,他拍了拍桌子,“這不才剛九點嗎?怎麽,現在就困了?”
韓玲戳了戳時蘊,她才忽然緩過神,立馬站了起來。
周邊的人笑聲一片,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韓玲努力壓製住自己忍不住上揚的嘴角,低聲說道:“還沒開始講題。”
“那——”她需要坐下嗎?
“坐下吧。”陳霆又掃了眼後面,“怎麽周以綏又沒來?”
“老師,周以綏已經好多天沒來過了。”其中一個男生說道。
時蘊偏過頭,眼神黯然地看著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她去許家好幾次,都沒見到周以綏,甚至看見裴姨的次數也少了很多,許叔叔一直在公司工作,也很少見到他。
彷佛許家的人像是在一夜之間消失了蹤跡。
“是嗎?”陳霆遺憾地看了眼周以綏地座位,喃喃道:“可惜了。”
時蘊躲在底下打開手機,給周以綏地電話撥了過去,顯示對方關機。
她有些焦急,已經好幾天沒見過周以綏了,也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
連續看表,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被曹佳通知不能走。
“你這段時間有見過周以綏嗎?”
還是同一個教室,曹佳一臉疲倦,臉部瘦的都凹了。
時蘊攥著手,搖搖頭,“我也沒聯系上。”
“這可怎麽辦?”曹佳揉了揉眼睛,“怎麽還能找不到他人呢?”
“他父母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不應該啊,就算許景之不親自打電話,裴聽也應該會說一聲。
正當她思考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連忙接起,對面沒有聲音。
“周以綏?”她試探性地喊道,對面沒有否認,時蘊咽下心裡的委屈,強裝冷靜地問道:“你現在在哪裡?周以綏?我好想你。”
一陣忙音,在她說出好想你的時候,他動作迅速地把電話掛了。
坐在病床上的人看著手機,思緒飄了不知多遠。
床靠著窗戶,白色的輕紗飄蕩蕩的,木製桌面上還放著一盤水果。
“吃個蘋果?”裴
聽將洗好的蘋果遞過來,周以綏搖搖頭,看著這一幕的隔壁床的老頭鑽出頭來,“他不吃給我。”
裴聽有些尷尬地看著手裡的紅蘋果,遞了過去。
“是我影響你們的感情了。”周以綏垂眸,眼底情緒複雜,明明什麽都沒有做,他卻成了禍害的源頭。
“不是因為你,本來我們的婚姻就有裂縫,有些畸形,我就像是個保姆一樣忙前忙後,只是為了守住我的婚姻。”
裴聽眼底有了淡淡的哀傷,“這件事也是讓我更早地明白,我是他隨時可以拋棄的東西。”
砰砰砰——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過來,立在他們面前,對周以綏笑了笑,“我一進來就覺得你為我們醫院的顏值提高了幾分。”
周以綏放下手機,配合著醫生做完檢查。
“行,幻聽還嚴重嗎?”
他點點頭,那種沉浸在自己思想裡的幻聽越來越嚴重,他根本控制不了。
周以綏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嚴重到控制不住自己。
那時候正好因為周以綏拉著時蘊在生日宴上出走,讓許景之丟了面子,和裴聽吵了一架,本來是幫著裴聽來醫院檢查下身體的,但自己卻住了院。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要多跟別人溝通。”
周以綏點點頭,臉色蒼白,重新拿起手機,翻著她的朋友圈千千萬萬遍。
“你們老師說,關於你在正陽鎮的事情學校都傳遍了。”
他的臉色晦澀,指腹扣在她的頭像上,嘶啞的聲音嗯了聲。
“所以,我想著你要不要轉個學?”
轉學?
周以綏眼神黯然,又要做個逃兵?他不想。
“不用了。”
周以綏掌心扣在粘著白色膠帶的手背上,自嘲道:“來這裡就是因為在正陽鎮呆不下去了,做了個逃兵,現在再因為這件事轉學,總有新的人知道,我不能一直逃避吧?”
裴聽有些擔心他的狀態,“那就先休學在家,等到這件事過去,再去學校。”
周以綏搖搖頭,“不用。”
那裡有他舍不得的人,他不想離開,也是鼓足一口氣,想要和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反抗。
周以綏幽幽地看向窗外,月光藏進雲層,窗外的樓房輪廓淡化在夜色中。
黑暗過後,應該就是黎明了吧?
——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時蘊腳踩著白色絨毛的棉拖踏踏地下著樓梯。
“聯系上了是嗎?”她似乎松了口氣,“行,我現在就過去,你讓他們在那裡等我。”
腳步越來越快,剛掛斷電話在樓道轉彎處一眼看見了站在樓梯口的時頌文
他深沉的眼神透過鏡片看過來,西裝革履,穿戴整齊,頭髮有些亂,像是從外面剛剛回來。
時蘊有些警惕地將拿著手機的手往身後移了些,下樓的步伐都慢了很多。
就在她以為時頌文只是恰好路過這裡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幹什麽去?”
時蘊攥著手機的手不由得收緊,故作冷靜道:“出去一趟。”
身後的人不在說話,空蕩的客廳異常安靜,彷佛都能很清晰地聽見魚缸裡小魚戲水的聲音。
靜默片刻,時蘊抬腳想要離開,時頌文的聲音再次傳來。
“是去見正陽鎮的那些人?”
時蘊腳步一頓,瞳孔倏然一顫,漸漸回過身。
時頌文手掌放在樓梯的護欄上,指節微微蜷起,似有似無地敲打著,發出沉悶的響聲。
“嗯?”他緩緩轉過頭,眼裡閃過一絲直白的精明,話裡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怎麽不說話?”
時蘊吸著一口氣,要做的事情被人看穿,她仍抬著下巴,眼神又恢復了平時的淡漠。
“打算找人幫周以綏洗脫罪名?”他勾起嘴角,似乎在嘲笑她的癡心妄想。
時蘊低笑,“怎麽能說是罪名?周以綏本來就是受害者,我證明他的清白有錯嗎?”
說話的間隙,她似乎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很亂,不止一個人。
時蘊的眼神一直隨著時頌文的身影移到沙發旁,眼見著他慵懶地坐在上面,動作隨意地點燃了一根煙。
煙霧繚繞,似乎要把整個客廳侵佔。
時蘊壓下心裡的厭惡,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說道:“如果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
沙發上的人沒說話,甚至沒多留一個眼神給她,時蘊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沒有在意。
直到打開房門——
五六個身高體長的身影印在門邊,玄關顯得異常逼仄。
時蘊抬頭看著他們,每個都穿著黑色正裝帶著墨鏡,像極了電影裡的黑幫老大旁邊的保鏢。
他們將她的出路死死堵住,時蘊閉上眼睛,強製自己深呼吸了口氣,指尖戳著掌心,留下了一處又一處的印記,血色和白色交纏,看不清哪裡最為嚴重。
這樣的痛感讓時蘊清醒了不少,她兩步退過去,望著那個泰然不驚的時頌文,眼底漸漸多了層陰霾。
她緊緊握著拳頭,半咬著沒有血色的唇瓣,朝他移步走去。
“這是做什麽?”時蘊冷聲道:“是軟禁嗎?”
時頌文似乎有些累了,半眯著眼睛,似乎能感覺到外面的風輕輕拂過自己臉頰,清冷的風將他的倦意吹散,他緩緩睜開眼睛。
“怎麽能叫軟禁?”時頌文嗤笑道,“那幾個人我已經找人去見了,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他哪會這樣好心?不就是把她請來的那些人遣送回去。
“我今天要出去。”她沉下了臉色,卻對時頌文一點威懾都沒有。
她眼見著那幾個人走過來,在爭執過程中手機滑落,她被‘請’上了樓。
自從上次她砸碎玻璃跳樓之後,她這邊的窗戶被徹底地封死。
整個房間昏暗,時蘊看著窗簾中間閃開一條微小又狹窄的縫隙,露出一些白光,晦澀不明。
房間裡的電腦猶如廢鐵,連不上網,打不出去電話,她這才意識到,這次她可能真的被封住了。
明明讓她生了雙翅膀,該讓她飛翔於空中,卻硬生生捆起她的臂膀,沉入海中,像是溺水般心口發疼,胸口發悶,她像是呼吸不過來,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白。
“冷靜,冷靜。”她要想辦法衝出去,周以綏還在等她。
明明梅市的冬天往常不冷,但今天更跟瘋了一般,
將人凍得整個人發顫。
時蘊走在窗邊,指尖輕輕觸碰著那面牆,冷的她說不出來話。
她畏寒,指腹卻仍靠近那冰冷的牆面,像是透過它,感受著外面。
——
周以綏出院那天,裴聽一臉疲倦,連續陪了好幾天的床,她精神有些受不了。
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剛打開門準備出去,一個卓越的身影便站在了對面。
水滴順著她的臉頰留下來,在下巴處凝聚成一個大水珠,悄無聲息地砸在了地上。”
許景之走過來,從手包裡拿出帕子,立在裴聽的身前,小心翼翼擦著她的額頭。
“太累了?”他壓著聲音,讓裴聽心裡一顫,這算什麽,把她氣出來,又要哄她回去?
“小聽。”見裴聽不說話,他歎了口氣,“上次是我太著急了,對你的語氣不太好,你也知道,我不常這樣,上次就是被小綏氣到了。”
裴聽別過眼神,軟聲說道:“小綏今天出院,我先去辦理了。”
還沒等她走過去,許景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老婆,別生氣了。”
聽見這個稱呼裴聽有些動容,她態度不太堅定,倒也沒再拒絕,看著小綏被人扶上車,在關車門的時候,周以綏有些複雜的眼神掠過許景之。
最終兩個人還是回到了許家,周以綏看著眼前熟悉的物件,他有些嗤笑,看來許景之為了讓裴聽消氣,還挺下功夫的。
客廳的電話不斷響起,周以綏盯著那個電話看了半天,緩慢地接了起來。
落葉掉進了水池裡,水面顫動,隨著其他葉子飄去。
周以綏放下電話,抿著唇回了房間。
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裴聽推開門,眼底帶著笑意,前幾天的倦態一掃而空。
應該是哄好了,周以綏垂著眼簾,自嘲一笑。
她走過來,語氣輕快,“小綏,你許叔叔說了,要把你轉到一中,一中的升學率很高,媽媽打聽過了,是個不錯的學校。”
“不轉學。”周以綏收拾東西的手一頓,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我從來沒說過要轉學。”
“可是——”裴聽皺眉,“學校裡那些不好的傳言太多了,我怕影響你。”
“我今天下午就去學校。”可能是覺得自己態度很強硬,他瞳仁轉了兩圈,語氣輕了些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過去那麽多天,他很想見時蘊,想馬不停歇地走到她面前,告訴她那些不好的人不會影響他。
陰沉過後,是破雲的炎陽。
也許是高一高二都放假了,整個學校都顯得過分蕭條冷清。
周以綏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他連忙轉頭看去,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又幻聽了,他抓著自己的衣角,心裡有了些描述不清楚的澀感。
還沒上課,剛走到班門口,裡面傳來幾個震耳欲聾的喊叫聲,他仔細地辨音,卻始終沒有一個屬於時蘊。
門被打開,原本熱鬧的教室裡鴉雀無聲,都在用不怎麽友好的目光打量著他。
徐恆首先反應過來,衝周以綏笑笑,敦促著別人趕快回座位。
“你可算來了。”同桌付恆湊過來,周以綏有些失神地望向時蘊空蕩蕩的位置,有些落寞。
付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恍然道:“你請假的不久時蘊也就沒來過了,剛才就是在爭吵你們是不是一起被退學了,你怎麽了?”
周以綏的臉色很差,時蘊好幾天沒來是什麽意思?他應該想到的,應該去趟時家。
付恆晃了晃他的胳膊,“你臉色好差,是不是又聽他們討論了什麽?他們就是比較多嘴,你別難受。”
牆上的表聲一下又一下震著自己的心臟,一陣又一陣地疼。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他喃喃道。
“是,老班說了。”
周以綏低頭看著桌面上的卷子,本來幾分鍾就能做一面的人此刻卻集中不起來精神,那些漢字明明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的腦海裡像是有個屏障,不光阻隔他們的聲音,還有他的視覺。
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氣喘籲籲的曹佳探頭過來,“周以綏回來了對吧?”
付恆戳戳他,壓著聲音說道:“老師喊你。”
周以綏緩緩回過神,有些呆滯地舉起手。
“行了,正好要找你,周以綏,你跟我出來下。”曹佳說著衝正在上課的老師歉意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周以綏站起身跟了出去。
空無一人的樓道裡異常冷清,白瓷貼滿了整個護欄,隱隱約約印著他的身影。
曹佳很少見地穿上了高跟鞋,似乎從什麽地方趕回來。
她穩住身子,靠著護欄上,面朝校園風景。
“這幾天怎麽失聯了?”
周以綏揣進兜裡的指腹相互磨挲,面上平淡如水,嗯了聲,“有些事情。”
她轉過頭看,有些難言,“你的事情已經衝上了國家日報,學校的意思是讓你看看要不要轉學,或者去休學一段時間。”
見旁邊的人不說話,她往那邊看去,見周以綏緊抿著唇,臉色冷冽,她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學校這麽做也是為你考慮,你想想要是——”
“我是被強製退學了嗎?”
“啊?”曹佳怔住,又連忙搖了搖頭,“警方那邊都沒有給你下不好的結論,學校這邊當然不能開除你。”
黑瞳沉寂,良久周以綏看說道:“那我就不用轉學或者退學。”
“可是——”
“其他的我不想在乎。”周以綏幽幽得看著曹佳,“老師,既然我可以待在這裡,我就不會去別的地方。”
曹佳驚訝地張開嘴,倒還真不知他們學校這麽好呢。
“可是如果事情再這麽發酵下去,退學的概率還是會有的。”
她有些擔心,但是周以綏卻沒這麽想。
“那你就好好待在這裡,學習上生活上再有什麽問題就聯系我。”曹佳看了看手表,臉上有些著急,“那你先回去學習吧,我還有點事也處理。”
沒等曹佳轉身,周以綏突然有些遲疑地問道:“老師,時蘊最近沒來是因為——”
“哦時蘊啊,她爸爸說時蘊不來上課了,已經申請了國外的學校,到時候直接出國。”
她像是扔過來一個炸彈,
非常正好地投到了他的身上,炸得他沒了思緒,就呆滯地記住了兩個字:出國。
曹佳看著手表,著急忙慌地邊走邊說:“老師真的有些急事,你先回去上課吧。”
周以綏靠在教室外的牆上,消化著剛才聽到的內容。
“臥槽,那個就是九班的周以綏吧?”下課鈴聲響起,走廊裡漸漸有了人影。
“還真是,聽說他殺了人,居然還能留在學校?”
“他看過來了,別說了。”
“有什麽不能說的,他家裡肯定有錢,闖了這麽大的禍居然還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周以綏凝眉閉著眼睛,額間帶著一絲薄汗,輕微轉著頭,耳邊又有那些讓人恐懼的聲音,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網,將他攏住。
他錘了兩下心臟,想要把那種心悸錘下,卻沒什麽效果。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學,他腳步虛浮地跑向時家。
偌大的別墅空無一人,他站在門前,看著已經落鎖地白色柵欄,往裡看去,是一片再無人踏足的領地。
“時蘊!”他跑到經常等她的樹下,望著那個永遠會亮起的窗戶,可惜,再也不會亮了。
時蘊走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頭周以綏就感覺到了一陣窒息,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起,身上的每個骨骸都像是有了裂縫,被灌滿了寒風。
他無論再撥打時蘊的號碼多少次對面依然是無法接通。
周以綏沒了力氣,耳邊的辱罵聲不斷,他被折磨地很久沒有睡好過,眼下已然一片青黑。
他半跪在地上,虛弱無力,快沒意識的時候,突然覺得臉上一陣涼,倒下去的瞬間,他像是看見了漫天的雪。
有些可笑,好幾年不下一場雪的梅市,今年下了兩次。
每個人的離開都在雪天,周以綏沉沉地想,泛紅的眼尾流下了最後一滴淚。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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