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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行紀》第13章:大清河傳道,清林城設計
  一夜之後的清河莊又重新恢復了安寧祥和的模樣。雞鳴狗叫與山鳥夏蟬依舊歡實,嫋嫋炊煙按時飄蕩在清晨的清河莊。好像並沒有因為多了一撮人而嘈雜,也沒有因為誰受傷而沉悶。只是在地裡負責站崗嚇唬山雀的稻草人多了不少。

  小滿之後,暑氣日盛,還好山林裡水汽平衡,沒有熱得乾巴巴的裂開。晨間的蒸騰水汽好像要繼續遮掩昨夜的密談一樣,氤氳不散。

  今天全村最熱鬧的地方不再是村口情報站,歸來的狩獵隊和鐵匠們一起,加入了賈家書屋的建造。莊裡人最是純粹,雖然對還鄉的賈淵無法徹底袒露真相,但卻把清河莊鄉親之情與把賈先生視如驕傲的情愫展現的淋漓盡致。

  “超兒回來啦~小南你拐著個腿就老實呆著吧......”賈奶奶在院子裡熱乎得招呼著每一個人。

  “奶奶,給賈先生蓋書屋,我木向南必須出把子力。腿沒事兒,過幾天就又能活蹦亂跳了。”木向南心裡著實為木小葉能拜師賈淵而高興。知道自己老爹木秋亭不好出來,那身為木家長子的自己就要出現在這裡。

  人多力量大,在溫天衢和秦霄的分頭指揮下,書屋的地基和牆體起的很快。

  三五天已過,看進度五月節前就能完工。完全不耽誤接下來的農忙和龍舟賽。

  ——————

  這天一大早,被眾人嫌棄礙手礙腳的賈淵和木小葉又被打發出來,師徒倆在河邊釣魚讀書,此時各有忙活。大清河岸邊,一直到現在還沒釣上一條魚的賈淵,手裡拿著一卷書、腰裡還別著兩卷的木小葉。頗有一幅師賢徒恭大清河景圖的模樣,這也是木小葉系統性學習這個時代文字文化的第五天......

  “師父,那那那,那裡肯定有魚,都吐泡泡呢~”木小葉悄悄摸到賈淵身後的柳樹後,跳脫的性子忍不住喊道。

  “噓~噤聲!大呼小叫,就算有魚也不咬鉤了。”熟悉後的賈淵在木小葉面前一改惜字如金的習慣,和木小葉說話也不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那幾本看完了?”

  “看完了!”說著,木小葉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大膽的靠近賈淵,“《大唐刑名錄》打小子能學認字就在乾爹溫天衢那看過,還經常被乾爹拉著講裡邊的各種案例,看起來自然容易一些。”

  “看出了什麽?”

  “師父這套《大唐刑名錄》和乾爹那套還是有些細微的出入和增補的。

  比如天佑7年發生在滄海縣的拐賣兒童一案中,當時的縣令開始只是遵照《大唐律疏》法令,判案件主謀秋後斬首、其他從犯流放、刑役、罰金不等。但等案件判決報到郡城,郡丞邢唯禎以‘慈幼養老、國政家昌;采生折枝、泯沒綱常。拐賣婦幼,實乃斷一家之宗衍,絕一國之希望”為由,最後判了一乾人等凌遲、腰斬等死刑。也是自此案以後,我大唐各地拐賣婦幼案件的判決,均以此案判決為準繩。

  天佑11年,南疆桂河縣天價彩禮糾紛案。本來恩愛無雙的兩個人已經在媒人的撮合下訂婚,但雙方宗堂就彩禮嫁妝發生分歧。女方宗族勢大,可備嫁妝良田百畝、綢緞器具若乾,男方卻無法湊齊相對等的彩禮。雙方爭執不下發生口角,只是苦了兩個人要有緣無分。最後在鄉裡遺賢李陸楊的說合下才以“嫁妝商鋪一間以示父母回護之恩,彩禮水田十畝以全高堂扶持之情。鄉裡鄉親須有宗堂友朋之義,禮金一錢以壯新家”的倡議,促成了這樁姻緣。

而李陸楊李老首倡的“輕嫁妝、薄彩禮、鄉親共籌以壯新家”做法得到了南疆一代的認可和推廣。  還有,洛城濟公堂貪腐案、京陵助老反告案......這些都是天佑年間新發生的案子,主要對民間鄉約和朝廷法度之間模糊的部分做了補充。”

  “不錯。那為什麽到了天佑年間,這種案件才專門被收錄到了《大唐刑名錄》呢?”賈淵欣慰地撫著頷下胡須,倒也不看一旁的木小葉,只是盯著河面的魚漂繼續發問。

  木小葉稍稍思索,慎重的說道:“我朝開國至今,歷經天順、天凱兩朝已至當下天佑年,雖偶有大戰,但休養生息一直是我朝當下的根本國策。百姓安居樂業,物質生活慢慢得到有效供給;朝堂蒸蒸日上,各種機構與制度也越來越完善。以前偶發的這種民生案件現在也頻繁被關注,加上朝堂現在心有余力,自然需要被重視完善。”

  ——————

  “尚可。”賈淵對木小葉的回答還算滿意,“太祖常以孝悌治天下。然綱常之外,需有法度。道德綱常是‘為’人的底線,而朝廷法度是做‘人’的底線。”

  賈淵加著重音,好讓自己這句話說的更明白。一個是做“君子聖人”、一個只是做“一個人”,木小葉倒是聽得出來。

  “小葉子,為師不求自己能教出一個君子,但起碼得教出一個‘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朝廷法度、道德綱常,為人的公約就是這樣,只有遵守這些公約自己才好行走於世。”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木小葉一副受教的模樣,持弟子禮一拜。

  “謹記個屁!”拉起魚竿,又是脫鉤的賈淵對木小葉的乖巧嗤之以鼻。重新上餌,甩遠魚鉤。

  近幾日的接觸下來,賈淵大概也算是知道自己收的這個徒弟是個什麽成色——通識文字一點就透,所以省去開蒙識字;經史子集一塌糊塗,卻偶有妙語連珠;觸類旁通甚是機智,最讓自己欣慰、也最讓自己頭疼。最最重要的一點,木小葉對於處世為人的“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和“克度底線的做派”讓當師父的賈淵很是擔心。

  “人總是喜歡和自己觀念切合的人為朋、和自己能力互補的人為友,有類似經歷和相談投機的人總是能更好的走到一起。而對於超脫自己綱常道德這些條條框框的人,人們會離之遠之、甚至惡之除之。反倒對一個人是否遵守朝堂法度不深苛求,甚至有‘為長者諱,為逝者諱,為尊者諱’的禮法。

  朝廷法度也好、道德綱常也罷,這不能真正束縛一人,也不能真正評判一個人。有自己的底線和準則才是要緊的。

  木小葉,為師不管你以前和現在什麽樣、做什麽,以後又會遇到什麽人、面對什麽事。希望你始終明白自己的準則是什麽......”

  賈淵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從一旁的書匣子裡又取出幾本書甩給木小葉,又恢復了一動不動盯著河面的模樣。

  江湖飄搖、朝堂沉浮,賈淵出山近四十年,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話又不能說。

  自從木秋亭受傷醒來的第二天,一直留心鐵匠鋪的賈淵發現,溫天衢有了反常的舉動。這讓本就在賈淵心中畫上“待定”符號的溫天衢,在賈淵心中的警戒值+1。

  而從小在鐵匠鋪長起來的木小葉,這幾天更是每晚休在鐵匠鋪,也就讓賈淵陷入了愁思。

  ——————

  反觀木小葉,接過賈淵給過來的《大唐律疏》,愣愣的回到自己的座位——靠近大清河橋邊河沿上突出到河面的一塊大石頭,一直作為河汛水位警戒標,這幾天木小葉一直坐在那——咀嚼著賈淵的話。

  此時的木小葉確實沒想到,賈淵會這麽快就跟自己說起這方面的問題......

  自己的準則,好像已經有了,又好像沒有......木小葉帶著疑惑繼續啃起了書本。

  河水緩緩流著,映在河面的日頭讓水花層層泛著金光,有點暈眼、有點迷離。日頭慢慢爬上中正位,木小葉寧願躲在石頭越來越短的陰涼裡也不動窩。

  直到晌午,木小葉瞟見,前幾日被溫天衢打發出門去城裡送信的石濟平和溫鐵柱上了橋頭,趕緊縮了縮身子,好像生怕對方看到。

  橋上急匆匆的二人倒確實沒注意小小的木小葉,直徑進村回了鐵匠鋪。

  “師父,到飯點了!”見石濟平二人進了鋪子,木小葉這才朝賈淵喊,“我再去順點狀元紅哇!”說完,也不待賈淵回應,收好書本也朝鐵匠鋪走去。

  師徒倆確實已經習慣不回家用晌午飯。在柳樹下支開木小葉專門找張春平和秦霄打造的便攜式折疊桌凳,拿出帶來的飯團、就著燉肉臘味或者小菜,有時木小葉還會就近從鐵匠鋪順溫天衢一壺酒過來,吃得倒也算豐盛。

  而今天的賈淵聽木小葉再次提議去順點酒水,轉頭看看木小葉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盯著河面,再次一動不動。

  ——————

  “石頭哥,回來啦。還順利嗎?”剛進鐵匠鋪的木小葉,正好碰到進去又要出來的石濟平。

  “吼~嚇我一跳!小葉子哇。一切順利。”差點撞個滿懷的石濟平緩了緩腳步,“哈哈......咱還專門從城裡買回來的飴糖酥,可比趙瘸子那奸商賣的飴糖酥正宗多了。又甜又酥,一口下去直掉渣兒,化在嘴裡甜滋滋......回頭給你小子嘗嘗......不說了,咱先去找師父報道去。”

  說完也不等木小葉回話,就一溜煙的出了鐵匠鋪,朝賈家書屋的工地走去。

  “額~今兒這話怎麽這麽多?”木小葉撓撓頭,也沒多想,著急去找溫鐵柱探聽計劃的執行情況。當然,還需要順便順一壇子狀元紅,應付賈淵。

  木小葉腳下不停,穿過只有一個漢子在看爐火的前院,見後院食堂裡也沒人,估計是去書屋那送飯去了。繼續穿過食堂側門,一個典型的農家小院出現在眼前。

  這裡其實才是溫家人平時起居的地方。木小葉雖然從小在鐵匠鋪廝混,卻很少來這裡。

  東西狹長、南北丈許寬的院子,全被乾娘南培玉種滿了時蔬瓜果。隻留下窄窄的一條小路,鋪著青石板直通坐北朝南一排幾間屋子。

  聽西邊屋子有動靜,木小葉緊走幾步朝溫鐵柱的房間走去。

  ——————

  “柱子哥,我進來啦!”知道自己這個乾堂哥的脾氣,木小葉倒不好像進溫天衢東廂房似的隨意推門就進。

  “進來吧,小葉子你先在外間等我會兒。”裡屋傳來溫鐵柱淅淅索索換衣服的聲音,“謔~這軟甲可箍死我了。”

  到了跟前的木小葉倒也不著急了,悄悄的扒著門縫,惡趣味地偷看起溫鐵柱換衣服。這種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昂藏身材著實讓木小葉向往。

  說起自己這個堂哥,性子隨了乾娘南培玉,打小就溫良謙遜、靦腆有禮;長的也算清秀乾淨,完全不像親爹溫天衢那麽潦草。但誰讓他出生就出生在一個大鐵匠鋪,成天和一群大大咧咧的糙漢子在一起,不得不變得稍稍粗獷一些。

  只有在溫天衢的“文化時間”,作為書童角色在一旁伺候的時候,恬靜閑適的氛圍更讓溫鐵柱喜歡。

  就是這樣一個被強塞進狼群裡的梅花鹿,在打鐵時也堅持不裸露上身......

  “好了嗎柱子哥?”明明看完溫鐵柱換衣服直播的木小葉,回到茶桌前故意催促著。

  “好了好了!”說著,溫鐵柱從裡屋走了出來,“這軟甲織了幾十年才這麽大點,我套進去還憋氣呢。估計這玩意成了也就你能穿上了。”

  “怎地?孝先爺爺和乾爹做了幾十年的那件軟甲,這趟出門讓你套上了?”木小葉明知故問道。

  “老爹非說以防萬一。石頭哥要是真的有問題,我這斤兩不得交代了。”溫鐵柱邊梳理著發髻邊坐下。

  “不說這個了。”木小葉前身爬上桌子,臉都要湊到溫鐵柱跟前了,滿眼期待地看著溫鐵柱,“怎麽樣?怎麽樣?”

  “我是沒啥發現。”溫鐵柱不以為然道,“石頭哥和往常一樣,一路上對我照顧有加,也沒有問東問西,更沒有偷看我的信件包袱。哎~我說,是不是老爹他們猜測錯了?石頭哥其實根本沒問題~”

  聽溫鐵柱這麽說,木小葉有點蔫巴,心裡非議著:什麽叫“老爹他們猜測錯了”,也是小爺的推測好不啦?!千辛萬苦推理出來的。嘴裡還算客氣:“不不不......我們的推測很合理,計劃也算簡單有效......可能......可能......”

  “可能什麽?”溫鐵柱疑惑道。

  “可能,張叔他們......有所準備。對,肯定是這樣。”木小葉堅定自己的想法,“咱哥兒倆別在這當沒頭蒼蠅了。等晚上乾爹回來再說。”

  說著,木小葉就要起身離開。

  “哎哎哎~這就走?吃飯沒?”

  “沒呢,對了~還得順壇子酒。師父還在河沿等著呢。”

  “帶我一個唄?!家裡都沒飯了。剛換的衣服,我可不想去書屋工地那湊啦”

  ——————

  帶著蹭飯的溫鐵柱和順來的狀元紅,木小葉回到大清河邊,開始張羅晌午的“野炊”。一餐還算充實的午飯下來,氣氛有點沉悶,像這蒸騰的水汽呼在了鼻腔。

  賈淵憋著沒問這倆孩子任何套路話,只是時不時在溫鐵柱和木小葉之間瞟來瞟去;木小葉邊吃邊複盤著自己的引蛇出洞計劃,看看是否有瑕疵才導致這次的無功而返。只有溫鐵柱純粹,確實餓了,就是一直在乾飯。

  午後的河沿不好待人,賈淵拎著“空軍”的漁具打道回府,順便把下午的書籍準備好。給木小葉這種早慧的孩子當師父,想不用心都不行。先看哪本再看哪本,看什麽怎麽看,看似悠閑釣魚的賈師父暗地下沒少費功夫備課。順便也該好好想想,這溫天衢在搞什麽鬼。

  而木小葉偷懶就近鑽進了溫天衢的東廂房,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床幔子。心裡卻還在思索著石濟平的事兒——

  自那天晚上爺兒仨挑燈圍話定好初步計劃之後,第二天溫天衢就叫來了溫鐵柱和石濟平。

  當著兩人的面,把一份信件鄭重的交到溫鐵柱手裡,然後囑咐石濟平務必一路小心護送、盡快趕到縣城。把狩獵隊遭遇戰的情況,還有近期的“礦渣的處理情況”報給清林縣縣令盧俊杉。

  實際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經叮囑溫鐵柱本次計劃,讓溫鐵柱留意觀察石濟平的一舉一動。

  而溫天衢暗中還安排了靠得住的暗樁一路尾隨,一來是以防溫鐵柱這步明棋不測,二來是把真正的信件秘密的交到盧俊杉手裡。

  這點,溫鐵柱這個半大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

  是石濟平猜到太祖親兵衛一明一暗的行事套路?還是這個誘餌不夠有吸引力?或者說沒有躲在幕後之人的指使不敢輕舉妄動?

  木小葉越想越煩,一種出師不利的挫敗感讓自己務必期待夜晚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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