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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雄兒傳》五十六、身陷敵營15年
  薑維臉色深沉,緩緩開口。

  “句安心中,想必是覺得我有負於他,對當年不發援兵之事,耿耿於懷吧。”

  薑紹的感覺沒有錯,大將軍薑維想讓他代自己跑一趟,專程化解句安心底的芥蒂。

  面對這個要求,薑紹縱有腹誹,當眾也只能夠硬著頭皮,慷慨應了下來。

  人選既已敲定,剩下的就是緊鑼密鼓進行各項事前準備。

  句家的家書,通過漢中暗間與句安的接觸,約定具體的時間,各項應急措施的準備······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數日之後。

  薑紹、李簡加上扈從,一行五人準時出發,事先偽裝成魏卒,悄悄潛入魏軍防區接頭。

  在句安派出的心腹軍吏的幫助下,成功通過魏軍的多道崗哨、卡口,進入到句安軍營之中。

  本以為句安為避免夜長夢多,會盡快連夜會見他們,結果出人意料的是,句安根本沒有露面,讓人把他們帶到一處偏帳後就晾了他們一天。

  五個人和暗間肩負重任、身處敵營,精神高度緊張,只能分批守候,不敢真正入眠。

  為避免走漏風聲,根本不敢離開營帳,也不敢發出大的聲響,吃喝拉撒全在帳內,一整天下來,五個人身心異常疲憊。

  好不容易熬到帳外月上中天,猜測句安這會差不多要會見他們,振作精神的諸人心事重重,愈發無心睡眠。

  反正睡也不敢真的入眠,閉目假寐的薑紹乾脆在心中展開對說服句安歸漢一事的計算分析。

  根據沿途近距離的觀察,結合獲取的敵軍情報,魏軍的夾寨受這一帶山勢地形的限制,並不是傳統圓環型的夾寨布置。

  從陽平關故址到漢城西面,沿途是夏侯鹹、爰靚、龐會、句安等部增援魏軍的連營,漢城北、東、西三面則是荀愷為圍困漢城所修築的營盤。

  這個布置結合實際,是為魏軍的戰略戰術目的服務的。

  夏侯鹹等部增援魏軍的連營以逸待勞,依托陽平關舊址一帶的狹窄地形節節抵抗蜀漢軍隊的進攻,不斷消耗蜀漢軍隊的銳氣和兵力。

  待到精疲力盡的蜀漢軍隊衝入開闊地帶時,伺機而動的荀愷軍隊就會突然出現,和夏侯鹹等人的兵力一同夾擊蜀漢軍隊,截斷首尾,全力將蜀漢軍隊圍殲在平原上。

  值得注意的是,因為漢中已基本控制在魏軍手中,蜀漢軍隊奔襲定軍山的行動也被魏將胡烈挫敗,所以理論上除了西面,其他三面不會有敵軍出現。

  圍城的荀愷軍隊所作的營寨防禦工事有的放矢,都是針對漢城守軍突圍準備的。

  這就意味著,如果句安能夠舉事成功,製造魏軍內部混亂,打亂魏軍節節抵抗的部署,幫助蜀漢軍隊提前獲知魏軍連營部署虛實。

  漢軍就有機會在荀愷圍城軍隊反應過來之前搶先打破陽平關故址一帶的魏軍連營,繼而突進到漢城附近與城內的蔣斌軍隊裡應外合。

  那蜀漢軍隊一鼓作氣擊敗荀愷的圍城軍隊是有很大可能的。

  在這種情況下,句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也是大將軍薑維不惜下大力氣勸說他歸漢的原因。

  只是,自己一行人這次行動,能成功嗎?

  與李簡事前排練多次的說辭早已滾瓜爛熟,但這個時候薑紹反而有些不放心,又仔細在心中複盤,防止還有其他疏漏的地方。

  就在心中想著事的時候,幾聲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帳外。

  帳中諸人久經沙場、耳目聰明,已張開眼睛的薑紹與李簡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其他三人也霍然起身,嚴陣以待。

  暗間躡手躡腳靠近帳門,低聲問道:

  “誰?”

  “句將軍有請!”

  來人隻說了一句話,暗間回頭看向李簡,得到點頭的許可後,他伸手輕輕掀開帳門一角,帳外營地的亮光立刻溜了進來,一個拉長的黑影映在地上,宛如鬼魅。

  ···

  李簡和薑紹是在句安的居帳內見到他的。

  句安具有中年武將的諸多顯著特征,體格寬大,手腳粗壯,一雙眼睛銳利有神,唯一顯得不同的是他兩鬢毛發早衰、臉部溝壑密布,看起來頗為滄桑,似乎這些年在魏國的日子過得甚是煎熬。

  他看到李簡、薑紹這些故國之人時,初始神色有些許激動,只是很快又複歸平靜,讓人不容易察覺到變化。

  居於李簡之下、暫未表露身份的薑紹將這些微小細節都看到眼裡,心裡暗暗思忖。

  見到故國之人情緒變得激動,說明句安的確如李簡所判斷的那樣,仍然心懷舊國。

  畢竟只要他不是傻子,有蜀漢暗間一再接觸,自己幾人又冒險深入魏營來見,他肯定能猜到蜀漢軍隊一方想要幹什麽。

  只是表面很快恢復平靜,可能是句安心底對舉事歸漢還有其他想法,怕是不容易被李簡說服。

  在想事情的時候,李簡見句安坦誠相見,也乾脆開門見山,表明自己的身份,與句安談論起蜀中風物,勾起他對故國的思念,再拱手奉上精心準備的句家家書。

  家書內容李簡、薑紹已經看過,除了告知句安家人一切安好,祖先墳墓祭祀不絕,時時有人灑掃,還提到了句家子嗣的成長和入仕情況。

  對李、薑這些外人來說,這是一封再尋常不過的家書,但對羈留敵國十五載的句安而言,這卻是千金難換的至臻之物,待到他看完家書,已是眼中含淚,情緒外露,臉上明顯動容。

  “多謝李君送來家書,在下離家日久,這些年來家中人、事牽掛萬千,如今終於得睹書信,見字如面,一時情難自禁,讓你們見笑了。”

  句安低頭抹去淚水,整理一下儀容後慢慢說道。

  情到深處,睹物思人。這種家不能歸、報國無門的心情李簡很能理解,他見句安是真情實感,不似作偽,當即趁熱打鐵勸說道:

  “將軍心念故園桑梓,當下漢、魏大軍角逐漢中,家國舊人近在咫尺,何不趁機棄暗投明,與漢家軍隊裡應外合,解漢城之圍,逐漢中之寇,同心戮力,重歸漢家,大將軍與句將軍闊別多年,甚是思念,早已在軍中掃榻相待了。”

  句安對李簡拋出來的橄欖枝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同意,他有自己的顧慮。

  “李君來意,我知之。奈何安在軍中位卑職微,亦受其他魏國將校排擠,營中之兵不過一二千人,願意與某同歸故國之人寥寥無幾,隻恐歸漢一事,力不從心。”

  “事情何至於此。”李簡不怕句安吐苦水、說難處,他抖擻精神,積極為句安分析舉事的長短利弊。

  “魏軍兵馬雖多,前受阻於劍閣,後失守於關城,士氣早已衰敗。又以鄧艾奇兵衝蜀中腹心,結果全軍慘遭覆滅,魏軍余眾聞知,更加喪膽。”

  “此等進退兩難、疲憊懈怠之兵眾,若句將軍舉事於內,大將軍兵攻於外,必能以寡破眾,使之土崩瓦解。就算大事不濟,以大將軍的兵力,也足夠接應句將軍等忠義之士返回蜀中。”

  換個角度來看,舉事的大風險是有的,但利益仍然遠大於風險。

  李簡一分析起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勸說的話術信手拈來,連之前已經與他排練多次的薑紹都有些吃驚,默默看著他臨場發揮。

  從長期交兵來看,雖然近期樂城淪陷、王含戰死,使得魏軍將士士氣有所回升,可鄧艾奇兵已滅、關城也被薑維突襲奪回,鍾會麾下的十幾萬兵馬表面上是把漢中守得滴水不漏,實際只是陷入漢中的泥塘中進退兩難,遲早要重蹈曹操當年漢中之戰倉皇敗退的足跡。

  在這種勝負關頭,恰好句安身在漢中,返回故園桑梓近在咫尺,不說一經舉事則大事可成,封候拜將,蔭庇家人,單單是歸國祭拜,告慰先人,就能羨煞無數人了。

  這是上天授予句安衣錦還鄉的大好機會,豈能坐視白白錯失良機。

  要知道,良機一旦失去,處境可就不妙了。

  像與漢家多多少少有些牽連的田豫、牽招等魏將,縱然一心報國、屢立功勳,可難免憂讒畏譏、飽受非議,仕途是一邊郡太守也就到頭了。

  而句安這類在伐蜀失敗後失去大作用,又心懷故土的人,日後怕是有難言之禍要發生了。

  不得不說,李簡的確是巧舌如簧,說得句安臉色多次變化,情緒起伏波動,到了後面句安只能夠搖頭苦笑,揮手讓李簡不要再說了。

  他抬頭仰視帳頂,臉上露出回憶的苦澀神色。

  “延熙十二年,夏侯霸投漢,魏國邊境防禦洞開,某率部跟隨那時還是衛將軍的薑伯約北伐,奉命在麴山築城防守,為薑伯約吸引住大股魏軍,創造斷絕河西的戰機。”

  “面對重重圍困,哪怕糧、水皆斷,某也激勵將士煮革化雪、堅守不降,可援軍呢——”

  “援軍遲遲不至,任憑敵圍困千重。薑伯約的兵馬早就退回到了蜀中,放棄了我等。無奈之下,某與李歆只能夠投降了魏軍,有家不得歸,有國不能返,在魏國寄人籬下,飽受煎熬,這一熬就是十五個年頭,十五個年頭,整整十五個年頭,你們可知道!”

  情到深處,句安雙拳緊握,滿腔憤懣之情如潮水般噴薄欲出,這些年他胸中塊壘終究難平。

  “某是力盡而降,那時就絕了歸漢之心,是漢家有負於我在先,既成棄子,恩義俱絕,如今為何我還要回去。”

  看到句安越說越激動,甚至按著案幾支起身子站了起來。

  李簡與薑紹迅速交流了一下眼色,既緊張又激動。

  對方既有心歸漢,又被李簡說動,突然言辭激烈,乃是事前己方早有預料的症結在內心發作了。

  只要能再順利去除其心底芥蒂,這一趟使命十有八九就能成功了。

  薑紹向李簡微微頷首,按照之前的預想和排練,出列行禮,打斷了句安言語。

  “句將軍!”

  “你是何人?”

  自進帳後薑紹一直沒有開口,句安也把精力放在巧舌如簧的李簡上,本以為他只是一名普通副手或者護衛,可現在看來,這個人只是蟄伏不動,他似乎才是壓軸出場的重要人物。

  “在下乃漢輔漢將軍薑紹!”

  “你就是薑維假子,那個斬殺了鄧艾的薑紹?”

  句安內心異常震驚,身軀重新落回席位上。

  由不得句安內心不驚詫震動,自己面前這個人,可是堂堂漢大將軍薑維的假子,前不久斬殺了魏國名將鄧艾,風頭一時無兩,名氣震動敵國的輔漢將軍薑紹薑子複。

  雖然鍾會宣揚鄧艾利令智昏,深入蜀地後不與自己前後夾擊劍閣,反而孤軍南下,才最終導致全軍覆沒的悲慘下場。

  可鄧艾畢竟就是鄧艾,魏國名將,立功無數,在軍中名望不小,斬殺他的薑紹自然而然聲名鵲起,在敵國中上層將校中賺得了偌大的名氣。

  可就是這麽一名重要人物,竟然孤身冒險,一路來到自己的面前,而薑維竟然也狠得下心,派遣他這個假子親自前來,足見他對自己歸漢的重視程度。

  或者說,對方深入虎穴,為國家不顧個人安危榮辱,自己身為長輩,剛剛的那些怨言,在這個青年人的實際行動面前,豈不要相形見絀、羞慚赧顏。

  薑紹見狀,趁著對方內心劇烈震動的時候,按照事前打好的腹稿展開說辭攻略。

  “當年家父所領之軍,兵不過萬,意欲以寡敵眾,結果解圍失敗,致使將軍及諸多忠臣義士陷身敵國、飽受煎熬,家父常言,是他有負於將軍,非漢家有負於將軍也。”

  說著話,薑紹從胸前掏出貼身物品,一面年代久遠、殘破且留有血漬的漢軍旗幟緩緩展開,繡在正中的“句”字仍然清晰可辨,映入句安眼中。

  “大漢延綿四百載,恩澤深厚,將軍羈留敵國,家中不曾有一人遭罪連坐,朝廷官府時時供養不斷,後嗣子弟擇才錄用,足鑒其恩。”

  “如今大戰在即,家父身負三軍重任,不能親自前來,只能派小子代為向將軍謝罪,他在營中翹首以盼,要當眾斟酒向將軍賠罪。還望句將軍以家國為重,盡去前嫌,與我等同心戮力,再保漢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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