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肅穆,被方才徐樂這一聲震得沒了脾氣。
見眾人均停下了動作,徐樂又沉默了三十秒,此時正是深夜,近百余雙眼睛注視著徐樂。
巨艦的引擎轟鳴聲將這種靜默映襯得更加沉重,生生壓得每個人都低下了頭。
陳暉潔作為徐樂的助理,手持著方才那柄魔刀“眾滅”,立於徐樂身後,掃視著周圍一乾人等。
徐樂也冷眼環顧了一圈,開口道:“可有人受傷?”
為首的一名乾員答道:“博士,方才有兩人在推搡的時候被打蒙了,現在並無大礙。”
“好。”徐樂轉頭看向阿米婭,“阿米婭,作為我們的領袖,這些事情,你一定自有論斷。”
阿米婭道:“樂博士,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口角,相信過了今晚就會沒事。”
徐樂向前緩緩邁步,走到了小柳身旁,俯下了身:“路小柳,你可同意阿米婭所說的話?”
小柳撅著嘴:“小柳只能同意一半。”
徐樂道:“怎麽說?”
小柳指著另一邊的迷迭香:“發生口角是真,不過是那個小野貓先動的手,她要揮拳打小柳,小柳挨了一拳,又還了她一拳,然後她就哭了。”
陳暉潔已能猜出剛才發生的事:迷迭香先說了小柳幾句,小柳遂仿照其養父特子的說話方式,對她從出身、國籍再到源石病等各個方面進行了全方位的羞辱,羞辱到她氣急敗壞,其間迷迭香自然是還嘴了,但她畢竟性格內向文靜,比起小柳的拷打,簡直是九牛一毛。
巨劍不在手邊,她無法駕馭自己毀滅性的源石技藝,所以只能動手打小柳,但小柳不光嘴上能說,打起架來更猛,一拳就打得她遭不住。
這個身經戰事的十四歲少女,身處哥倫比亞實驗室接受人體實驗的時候已近麻木。在打擊整合運動暴徒時,全程更沒有情感上的波瀾,但在現在這言語和戰鬥的雙重打擊下,自尊心終於決堤,因而倒在同伴的懷裡痛哭。
有時候言語的力量,比刀槍火炮都要強橫得多。
她長歎了一口氣,衝徐樂小聲說道:“還好只是打了拳,不然憑迷迭香的源石技藝,這訓練室內所有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徐樂也小聲問向陳暉潔:“真的?”
陳暉潔誠懇的回答道:“千真萬確。”
徐樂繼續轉頭問向小柳,故作鎮定地笑了笑道:“所以說你們算是扯平了。”
小柳喘了一下,氣鼓鼓地說:“她那麽小的力氣,又打不過小柳,跟她早已經扯平了,所以小柳才去打別人。”
徐樂又道:“你為什麽又要遷怒於別人?”
小柳沒有當即回答這句話,反而默默跑到了九色鹿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終於像正常的十歲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說:“他們罵小柳可以,可他們指名道姓地罵小柳的父親和娘親!”
徐樂怔色道:“他們是怎麽說的?”
小柳哽咽著道:“他們……他們說我父親在龍門當小偷,無惡不作,他說……說娘親不過是個輔助乾員,在這公司裡隻算是個做飯做藥的食堂大媽。”
全羅德島上下,乾員們對特子的印象肯定是不好,因為他是賊,盜賊,每個人看見盜賊的第一印象都是惡事做盡。
至於乾員們對九色鹿的評價,反而是純純的氣話,只是為了氣小五而說出來的。
小柳抱緊了九色鹿,哭得更大聲,更傷心了,
九色鹿摸了摸小柳的頭,道:“小柳別傷心,做賊也分惡賊和義賊,你父親和樂大伯就是義賊。娘親是輔助乾員,在這裡做藥做飯,憑本事賺錢,島上的大家情同手足,工作本就不分高低貴賤,只要問心無愧,又有什麽不好?” 九色鹿本就是大度的人,她當初給山裡人無償治病就曾遭過詆毀,卻仍初心不改,更難聽的話她也聽過。區區一句“食堂大媽”,她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天下悠悠之口,就連聖人都能被詆毀成邪魔外道,常人被身邊人說幾句,倒也是不足為奇了。如果人人都能明白這一點,也許他們會更豁達,生活自然會過得更如意一些。
徐樂看著母女倆,心裡很複雜,他問向凱爾希:“這麽晚了,事情就算了吧,終究是場鬧劇。”
凱爾希作為羅德島內資歷最老的乾員,真實身份難以揣測,其年齡更長得難以估計,但像今天這樣被一個穿越者僅靠言語震懾住,在她悠久的一生中,還是頭一回。
她定住心神,道:“那就先這樣吧。”
徐樂看向夜裡驚醒的一眾乾員,他們中的一些人已面帶倦容,於是說道:“大家回去休息吧,這只是件小事,之後我會讓小柳給大家道歉。”
就在大家散開,各自回宿舍時,有一個乾員在交談中跟身邊人嘟噥了一句:“這個新上任的博士不愧是土匪出身,上來就這麽護犢子。丈夫是手腳不乾淨的雜種,孩子也是被撿來的野種,可憐了九色鹿這麽好的婦人。”
這句話聲音並不大,那名年輕乾員卻像是故意讓徐樂聽到,還有意看了徐樂一眼,他與旁人聊著天,其他人對這句話也是一笑置之。
也就是歸功於他的故意之舉,這樣一句話傳到了徐樂的耳朵裡。
“且慢!”徐樂壓低著聲音,朝周圍吼了一聲,直震得那名乾員手腳發軟。
吼聲如刀,一時間近百名起身離開的乾員似被掣肘,再也難行半步。
他去本不願大聲說話,因為他對一些事很隨便,隨便到一個重大委托的失敗,他都會一笑置之。可有些事,他卻不得不管。
徐樂打量著那名年輕人,道:“我認得你,你叫角鐵。方才你對我、我兄弟還有我侄子都頗有微詞,是也不是?”
角鐵人如其名,高高瘦瘦,一張臉就像角鐵一樣棱角分明,雖然穿的是一身實習乾員製服和製式皮靴,可衣服沒有一點褶子,靴子也被他擦得鋥亮。
他整個人就像是橋梁大廈上的鋼鐵一般,規規矩矩,做事也從不怪外抹角,胸中有塊壘,也絕不會憋著。
他心氣極高,性格要強,可到徐樂問話後卻冷汗涔涔,顫顫巍巍地回答道:“博士……我並非有意。”
徐樂輕輕一笑,笑得很嚴肅,道:“要是在以前,有人敢這麽說,我或許要揍他一頓,打掉他的牙。但現在我從何世傑手裡接手了博士一職,接管了整個羅德島,那我也要按規矩辦事。”
角鐵不敢直視徐樂的眼睛,隻得默默低下了頭。
徐樂道:“我記得你今年二十二,炎國冀州人士,今年來的這裡,之前沒有戰鬥經驗,只是新兵。”
角鐵道:“是。”
徐樂道:“按我們那個世界的叫法,你和我們兄弟三人,還算是同鄉。只不過大炎尚未遷都至冀州,不然冀州遠比想象的要繁華。華北一帶,冀州人坦坦蕩蕩,冀州以裡,津門人最為能說會道。”
角鐵道:“我就是出身津門。”
徐樂打量著角鐵,又側過身看了看一眾新人乾員,道:“能說也好,善道也罷,你們都不是小孩子,有些話說了出口,就得想好後果。”
“島內人員來自泰拉各地,其中不乏曾經的流民悍匪,甚至還有卡茲戴爾的魔族傭兵,他們與我們兄弟二人,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所以我還是勸各位,如果本事不夠,還需謹言慎行,免得傷到不該傷的人,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乾員們頓時靜默了下來,紛紛低下了頭,但包括阿米婭等一眾元老在內,沒人想要離去。
徐樂的話,恰好切中的當下羅德島的症結所在,領導者更替,舊人離去,新人上位,不同的觀念間難免會引發衝突。
此刻的角鐵已沒了起初的囂狂,近乎閑聊的一段對話,已令其臣服。
徐樂又問向角鐵:“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角鐵谷盡了最後的一點勇氣,終於問道:“樂博士,島內都在傳言特先生會去殺何博士,究竟是不是真的?”
徐樂笑了,道:“有些事,還得親自問他,主艦已將至龍門,不妨我們當著大家的面,給他通個電話。”
他示意眾乾員就坐,走到了九色鹿和小柳身旁,撫摸了幾下小柳的頭,問道:“侄兒,想不想見見你父親?你們大概也有兩年沒見了。”
小柳喜形於色,眼裡冒出了光,說道:“想!很想啊!”
“那我們大家就一起來看看我這個兄弟。凱爾希,島裡是誰在管城際通信,叫啥來著?”徐樂撓了撓頭,“就是那個黑頭髮的魔族推銷員。”
凱爾希補充道:“可露希爾。”
徐樂道:“啊對,讓她把通信內容接訓練室大屏幕。”
“現在還沒到一點,希望特子現在還沒睡。”徐樂暗忖。
“嘟”,訓練室的大屏幕亮起,整個房間回響著視頻通話的等待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