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沒有永遠的常勝將軍,但有永遠的自強不息。”一旁觀戰的特子忽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這是以前在紀錄片裡聽到的一句話,我很感動。”
苗擎雲見葉雨曦挨了自己一招,遂站在十步開外,以一種勸告的口吻道:“這種毒並不致命,解藥在我這裡,小兄弟認輸吧。”
他的意圖就是勸降,但說話時也在注意著和葉雨曦的距離,對他的雙拳顯得是極為忌憚。
但身中劇毒的葉雨曦在苗擎雲不敢進前之際,做出了每個人打死都想不到的一個舉動。
他憋足氣勁,一拳打在自己小腹的傷口上,黑色的毒血流了一地。
這血液裡的毒素,正是害他四肢發麻的罪魁禍首。
苗擎雲已看得呆住,他想不到有人會為了一場決鬥拚出如此盡力,乃至於把這輩子連同下輩子的所有都壓在了上面。
這種舉動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並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他隻想戰鬥,只求勝利。
他不惜財,更不惜命。
為什麽世上會有這麽單純,這麽純粹的人?
就在這個時刻,轎子裡的人發話,依舊是低沉的語聲:“解決掉他,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柳行善。”
這句話說得很隨意,隨意到就像是在吩咐下人捏死一隻蚊蠅,打跑一條野狗。
在這種動人心弦的場合,隨意也是一種無情。
苗擎雲仍在決鬥,卻早已被葉雨曦嚇破了膽,他的臉上也寫滿了膽戰心驚。吳斬鬼盯著葉雨曦的眼神裡不像是看見了鬼,而像是見到了前所未見的高人。
唯獨羅不易和孟應碎一臉痛苦,他們知道轎子裡的人在這種關乎人命的場合說出這種漠視人命的話來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們必須要去做一些他們這種江湖人最不願做的事。
江湖好漢,最不願去殺不怕死不服輸的人,因為這種人就算砍下他們的頭顱,你也絕無任何成就感可言。
縱然是為了仇恨而殺人,也要一點點摧毀仇家的尊嚴,令他心生畏懼。
葉雨曦又是如此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跟他們四人無冤無仇,不過是要爭得拜山的資格,絕沒必要妄下殺手。
果然,遲疑之間,轎中人再度發話:“怎麽?若是苗老二也有傷,那我準你們休息半分鍾,過了這個點,勞煩您三人一齊上,解決他。”
轎中人說話的聲音乾脆利落,可也略顯不安,內裡更已不由自主地帶了些長安京城獨有的官話腔調。
這種調子和令說話的口音很相像,卻總有些不對勁,至於到底是哪裡不對,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好在她明白了一點,並將其告知了年和特子:“轎中人絕不是太傅,他說話不是這種口吻。”
可特子不明白,非但不明白,而且憤怒,他氣得緊握拳頭直咬牙:“這人簡直不是人,如此草菅人命,底線呢?”
年問道:“你心軟了?”
“我生氣,生氣就得做事。”
但他現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縱然想做,也做不得,做不到。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他頭頂的那雙潔白如玉的鹿角開始松動。
掉落。
這在年和令的眼裡當然沒什麽好奇怪的,鹿角在冬天會自然脫落,待等到春暖花開則會生長,這是山下私塾的小孩子都明白的一件事。
特子撿起鹿角,心中的靈機也動了。
半分鍾已到。
寶貴的時間也給了葉雨曦平複氣息的機會,
他認定其余三位必然會聽從轎子裡那位大人物的安排,所以他一定要讓身體狀態暫時調整至巔峰,才可以一敵三。 可是他流了太多血,貧血勢必帶來無力,像先前那樣驚豔眾生的一擊,最多只能用三次。
三拳,對三個對手。
則何如?
他立即轉換思路,以左手在前,右手護於後,雙手攤手,雙足微屈,整個人較之方才,頓時矮了半頭。
依舊是空手對白刃。
眾人這時已認出了葉雨曦的拳法,他用的並非是尚蜀一帶的拳,而是南方沿海一種極具特色的小拳種。
紅梅詠春拳。
這通常是女人才會用的一套拳。
顯然葉雨曦不是女人,但他的手已變快,快得有如樂師撥弦,步法卻穩健得像天邊曙色照耀著的一團雲、一陣波濤。
然後他就走至苗擎雲身前。
苗擎雲本就是力有不逮,他沒料到葉雨曦竟用三步走出了足有十步的距離。
他手上打的當然是詠春拳,可腳上用的是另外一種步法,三三步。
這是本是拉丁舞的步調,龍門與維多利亞往來密切,會跳這種舞的龍門人自也不在少數。龍門的武師因緣際會,更是把這種舞步融進了武術裡。
就是這麽一試,沒想到竟恰巧試出了昔年失傳的“三才歸元掌”中的基本步法,這步法同樣也叫“三三步”。
以三三步近身短打,借詠春拳以若勝強,葉雨曦已有了必勝的先機。
苗擎雲已經怕了,他本來還想揮刀還擊,至少還能躲過一拳,但一望見葉雨曦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還有那雙象征著人類自古以來不滅鬥志的眼,他就嚇破了膽。
他聽到了葉雨曦所用紅梅詠春拳的寸勁擊打在他胸腔上,肋骨碎裂的聲響。
他幾乎能嘗到髒腑間被勁道逼出的血腥氣,這是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可他現在連去嘔吐的力氣都已失去。
於是他慘呼一聲,倒地不起。
葉雨曦勝,他又勝,他總是能在險境中以最不要命的方式取得最不可能的勝。
但是他沒感到開心,神情反而更加緊張。
因為羅不易與孟應碎的刀正以一種誓要肅殺天地萬物的姿態朝他劈來。
葉雨曦的選擇是,戰,再戰!
以一穿二還是不夠,他要一穿三,一穿四,甚至連同轎子裡的那個位高權重卻心如鐵石的無情之人一起擊敗!
他要拿四殺!五殺!
打打打打打!殺殺殺殺殺!
血還在流,人還是站著的。
人站著活,生於天地間,若想不流淚,只有去流汗、流血。
非凡的人生本就少不了這種帶著反抗一切力量的堅持與忍耐。
就在他情緒已高漲至頂峰,力量也再度匯集時,聽見了遠處一聲暴喝。
那是特子從喉嚨裡拚命擠出來的聲音。九色鹿的聲音向來柔柔弱弱,很少發脾氣,她的嗓子也喊不出多大的聲音。
他還是要喊:“我就是小特,沒底線的小特,下打鄉下人,上打有錢人,打邪魔,乾海嗣,殺歲相,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沒底線的人又在說沒底線的話,做沒底線的事,就連年和令二人也沒想到這家夥在什麽時候從她們身邊溜走的。
直至她們看見了身旁的土牆上已被開了一個洞,他正是從這個洞口直奔那頂華貴的轎子。
年不得不承認:“看來老鼠最擅長的,就是打洞。”
卻見他一身白袍已被泥巴與塵土染得髒兮兮,一頭白發已近被染成淡黃色,嘴裡也吃進了不少沙子,手裡握著憑空多出的兩截潔白的短棍。
令定睛一看,這“短棍”哪裡是短棍,分明是九色鹿頭上剛剛掉下來的兩隻角。
好一個沒有底線的人!
“小葉,過來,別惦記著你那決鬥了!”特子一句話說透了葉雨曦的心思,“你我二人聯手,打翻這轎子裡的烏龜王八蛋,又有誰能夠抵擋了?”
“不!”葉雨曦先是驚愕於九色鹿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過了片刻又當場否定,“我還能打!”
他話音方落,轎子的門未開,窗卻開了,裡面當即閃出了一個人影,這是逃命才會有的速度。
年令二人的眼神強於常人,立刻就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還有這人手裡拿著的那柄劍——雲樓劍。
多年前太傅曾向年提過建議,讓她鑄造百萬鐵甲雄兵替代老天師鎮守北荒,以便讓此等護國英雄暫得將息。
她當然沒辦成這件事,卻也因緣際會鑄出一柄劍,正是這柄雲樓。
名字的來源即是“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樓。”
原本特子還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年為他定製一把“白京劍”,與“雲樓”配對,更符合他老百京人地地道道的身份。
不過換作誰都能料到,年是絕不會這麽去做的,她把他的話全當放屁。
最後這“雲樓劍”也被年轉贈至太傅手中。
這柄劍造型古樸,更經千錘百煉,鋒利無匹,最重要的是這劍與赤霄、影霄、諸王之息一樣,都帶著先天的劍氣。
而就在今天,這柄劍在特子與這個陌生人的廝打過程中,落到了他的手裡。
他先是一陣竊喜:“收米咯。”
隨後亦沒有忘手頭的工作。
打人!
這樣一個教手下殺敵送死、教手下送死,遇到危險又只會逃跑的頭領,為何不該打?
打人對嗎?換作是在翻鬥花園小豆班裡,打人肯定不對。
可若是身處亂世,上打昏君下打讒臣逢敵便打。
沒人會說你打的不對。